燕泽玉紧闭着眼,耳边是越来越近的振翅声,带来一阵能卷起风雪的刺骨凉风。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风停了。可他预想之中被尖利鹰爪袭击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反倒是头顶被不痛不痒地啄了一下,意料之外的触碰还是让他打了个摆子。缓慢睁开了眼睛。辛钤正似笑非笑地打量他,像是在看一出好笑的戏码。燕泽玉后知后觉开始耳根发烫,逃避似的飞快挪开了眼睛。那只雄鹰正停在男人的肩膀,利爪温顺地收起来,并不会刮花辛钤那上等内秀的布料,燕泽玉下意识抹了抹自己头顶,猝不及防跟这只大鸟明亮的眼睛对上。大鸟歪了歪脑袋,像是对陌生人来访的礼貌打量,然后又‘咕’地一声啄在了他摸头的手上。手背上的肉少,痛感比之前的大,燕泽玉还是有点怕这个雪原上的猛禽,“嘶”了一声,默默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咕咕——”燕泽玉:“……?”“他说他喜欢你。”冷不丁的,辛钤手臂交叉抱在胸前,慢条斯理地开口。燕泽玉却不太相信辛钤的话,睁着一双杏眼狐疑地把立在身前的一人一鸟自以为隐晦地扫了一遍。他不敢反驳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的话,只能拐弯儿抹角,“你能听懂他说话?”辛钤挑眉,忽悠道:“能啊。”其实也不全是忽悠,辛钤能看得出小黑确实喜欢他带来的这个人类,啄脑袋是海东青表达善意的一种方法。他注意到少年还愣着边揉手背边小声嘀咕些什么,拍了拍对方肩膀,道:“愣着干嘛?走了。”“他叫小黑,平时我不会让他下来玩儿的……”燕泽玉垂着头,坠在落后于辛钤半步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跟着,紧张感逐渐褪去后,大腿根儿的刺痛就显得格外清晰起来,好在辛钤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得很慢,他勉强还能跟上。那晚冲天火光中央的太子帐的位置还是一片黑土,隐约还能瞧见些碎布残骸,燕泽玉心虚地看过,加快了步子。好在新的太子帐已经搭好了,搭建得急却很精致,并且就在王帐的不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逐渐亮起来,远山初黛的晨光从曦曦云层里洒下来像是神音降临的预兆。逐渐有奴仆开始活动,望见辛钤太子遥遥便跪下行礼,看上去很畏惧的样子。燕泽玉也把目光重新放在了辛钤宽阔的后背,看来太子殿下的威严很高,视线一转, 随即又看到箭筒里红羽毛的利箭……王帐近在咫尺,那是灭了晏国,杀了他至亲之人酣睡的地方……辛钤带他回了新搭建起来的太子帐,里面的摆设都与之前别无大致,仆人们知晓太子将归,帐内提前烧着金丝炭,门帘一掀开,扑面而来暖呼呼的。站在辛钤手臂上的小黑却不太喜欢,咕咕咕地吵嚷着以示不满。燕泽玉望过去时海东青正用尖利的喙啄乱了辛钤的鬓发,一缕青丝突兀地被牵扯出来,有些滑稽。海东青通灵性,他看出主人心情不错才敢放肆一下,没等辛钤拍他脑袋就扑哧扑哧飞到燕泽玉肩膀上站着了。看戏的燕泽玉只觉得右肩一沉,像被块甸甸死沉的大石头压住,海东青尖锐的喙嘴和锋利的尖爪近在咫尺,他僵直身体一动也不敢动,隐隐望向立于一旁的太子殿下,希望他开口把这大鸟收回去。辛钤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好整以暇地抱臂瞧着,小东西被海东青示好的梳理毛发的动作吓得有些发抖。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海东青梳理头发的动作停下来,用翎羽整齐的脑袋来蹭他的脸,燕泽玉下意识想要躲开,却硬生生忍住。或许……海东青真的是在向他表达喜欢?他儿时求着父皇把简州进贡的四耳灵猫留给自己养,父皇宠爱他,这举国上下独一份儿的猫便成了燕泽玉的宠物。那小猫爱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也爱舔他的手指,猫房的小太监说这是小动物表示亲昵的动作。“小黑,回来。”虽不情愿,但主人下命令,海东青还是恋恋不舍地飞走回去了。辛钤将小黑带去了帐外,太子帐虽然宽敞,但对于天性自由的众鹰之王——海东青来说还是太束缚拘谨,浮白一片的天地间才是属于他的战场。落后于他们的大部队回来了,金戈与白棋前来报到。白棋此前被太子外派了任务,只从金戈口中得知了燕泽玉的存在,繁城恍然一眼也没看清容貌,燕泽玉一直被太子殿下抱在怀里,裹得严实,所以白棋始终没见到这个得了严酷太子喜爱的晏国豢宠。还挺好奇。白棋掀帘进去,坐在床边的人瞬间朝他看了过来,那双杏仁形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里面藏着戒备警惕,但藏得不好,一眼被他看穿。白棋突然能理解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为什么对这个俘虏留有偏爱。外强中干的小鹿,眼睛湿漉漉可怜巴巴地落到你手里,偏生长了一对小鹿角,不服气地顶你,不痛不痒,但也算无聊日子里的消遣。“玉公子,太子殿下让我给您带了玉脂膏。”燕泽玉有些疑惑地接过,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给他涂大腿内侧的擦伤的,脸色瞬间爆红。白棋看得有趣,“玉公子,这脂膏有什么不对吗?”“没……没什么。你先出去吧。”白棋俯身告退,却又被燕泽玉喊住。“哎……等等。你们太子殿下去哪儿了?”“太子殿下去王帐复命,说忙完便来看您。”被白棋这么一说,倒像是他盼着辛钤回来了,像是父皇后宫里那些久不见君颜的妃子。燕泽玉颇有些无语凝噎,挥手让人退下,白棋神色一闪,恭恭敬敬退下了。这人据说是芙蓉阁里的清倌儿,可刚才那种慵懒中带着点不耐烦的矜贵是青楼楚馆这样的风尘地决计养不出的,那手臂轻抬自然挥手的动作像是以往曾做过千万遍的习惯……白棋敏锐忠心,待辛钤从王帐出来便向上禀告了此事,在他看来,此事不小,关系到主上生命安危。可太子殿下却不放在眼底,对此一笑而过,低低嗤了句“蠢”。白棋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招了厌,吓一跳,将将要跪下,被金戈扶着手臂抬起来。辛钤轻飘飘瞥了白棋一眼,“我说笼子里的小宠物,蠢,蠢得很。”“走吧,去看看他。”辛钤进来时,燕泽玉正站在墙边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弓箭,偷看被抓个正着。辛钤在白棋和金戈的伺候下脱了皮裘,着一身黑金暗绣云纹的剑袖袍子,身姿挺拔让他想起繁城时挽弓见血的模样。“要试试吗?”“嗯?”辛钤知道小东西脑袋里在想什么,故意问道:“你很喜欢这把弓?路上你也一直瞧。”原来路途上那些自以为隐晦地视线都没逃过辛钤的眼睛,燕泽玉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来,“嗯。”辛钤勾唇淡笑,眼底闪过揶揄,“晌午过后,可以带你去练兵场玩玩弓。”身后的白棋无声掩下眼底的震惊,手肘推了推身边的金戈,这大块头倒是已经见怪不怪,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出去再说。燕泽玉不想说这个,略显僵硬地转移话题:“你将我、我表哥放到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辛钤却不回答,捻了少年一缕乌黑秀发,细碎的发尾轻扫他的脸颊。“红色更衬你。”燕泽玉已经对辛钤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有了准备,他如果不想回答你,就会把话题拉到其他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上去,想掰也掰不回来。-燕泽玉本以为辛钤只是说说而已,但男人当真领着他去了辛萨兵营练武场。练武场就在露天席地的雪原,辛萨人自幼生活在干燥严寒里早就习以为常,士兵们个个肌肉虬曲,人高马大的,甚至有些健壮男人在极寒里不着寸缕地互博。骠骑将军远远瞧见来人,其实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曾领着他们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而是辛钤身边立着的红裘美人。天地浮白中的艳红色,总是让人难忽略的。骠骑将军对士兵下了自行训练的命令便快步迎上去。骠骑将军走近了才知道,这几日四处流传的所言非虚,巴掌大的脸蛋儿生得精致,眼尾略下垂,端的是一双无辜清亮的圆钝杏眼,眼睫毛长而卷翘,红唇皓齿的,就这么默默被太子牵在身边,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和施虐欲。英雄难过美人关。都说向来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下偏宠晏国芙蓉阁俘来的小玩意儿,那人吃不惯辛萨的酒肉,就专程赦免了一位晏国宫廷的御厨子给那小倌做晏式吃食……思绪转瞬即逝,他刚才的视线已经令太子生了不满,骠骑将军深知辛钤雷霆万钧的手段,不敢再看,深深俯首,“太子殿下有何吩咐?”辛钤淡淡扫过,骠骑将军只觉颈间一抹凉风,太子殿下牵着那少年略过他,“去找张小巧的弓箭,等会儿送到靶场。”“是!”燕泽玉一路被辛钤牵着到靶场,路上经过操练的军队也不见男人有所收敛,他强忍着羞耻抬眸观察这些士兵手上的兵器和练习的阵型。他曾听大哥同幕僚研究辛萨的新型武器和诡谲莫变的进攻队阵,好几场关键战役,大晏士军因毫无防备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这么认真看着别的男人,我会吃醋。”心里本就有鬼,燕泽玉肩膀一抖,待反应过来辛钤所言后颇为无语。这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作者有话说:花言巧语的太子殿下: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