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金戈将栗子糕端进帐时,叶涟面不改色与燕泽玉说起了北狄的雪景,左右不过些废话。但金戈似乎并没有窥探偷听的打算。只目不斜视地将色泽盈亮的栗子糕从食盒里端了出来,轻轻摆在了两人之间的小桌上。“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了趁热送来,希望玉公子喜欢。”说罢便退了出去,透过帐帘下缝隙并未看到晃动人影。仿佛真的只是来送糕点。栗子糕呈在瓷白的玉碟中,一块块堆成小山状,拿出来时还冒着热气儿,白雾袅袅,香甜醇厚的栗子香缭绕鼻尖。“他怎么知道八殿下你喜欢吃栗子糕?”叶涟盯着面前的小食,面色奇怪。燕泽玉原本正拿起一块放到唇边,闻言,手上动作一滞,摇头。“我没跟他说过我喜欢吃栗子糕。”每次在叶涟面前说起有关辛钤的话题,燕泽玉总有些别扭,急于撇清关系与辛钤的关系,眼帘半垂着将糕点放了回去,解释:“大概就是个巧合吧。”叶涟看着玉碟上金丝勾成的矜贵兰花图、细心摆盘制作的工艺,又看了眼抿着唇满脸别扭的少年,有些顾虑却也觉得好笑。捏了一块栗子糕放到对方面前。“吃吧。”叶涟浅淡笑了下。燕泽玉一时间愣住,舌尖**开栗子糕甜而不腻的醇香,少年愣愣看着叶涟嘴角的笑,盯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这似乎是,大晏国破后,他第一次看到叶涟露出这样轻松的笑。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燕泽玉再看过去时已经归于平静。“辛钤对八殿下……似乎不错?”燕泽玉讪讪勾了勾唇,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藏在剑袖之下的手都快将衣料抠破,含糊其辞地嗯了几句将这个话茬子糊弄过去。垂头敛眉的他并未注意到叶涟眼底的沉顿忧虑。叶涟不可能一直呆在太子帐中,将一小块包裹着才逃过检查带进来的尖锐刀片递给燕泽玉后,嘱咐过几句便离开了。燕泽玉望着微微晃动的帐帘出神,片刻后,也提步出去。金戈竟就守在帐外,抱臂靠在草垛子上,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忽略掉帐中人的需求,也不会不小心偷听到谈话内容。见他出来,金戈那双圆顿有神的眼很快望过来,立刻站直了身体,朝他微微躬身,“玉公子想去哪儿?”“我想找你们太子殿下。”议事帐所个距离外观大小看上去竟与可汗帐相差无几,威严凛凛的竹黄色皮包,八人四对的弯刀卫兵来回巡逻着,严谨肃穆,若非是帐顶少了些朱璎宝饰点缀,燕泽玉还以为是到了那仇敌酣睡之地。他和金戈被帐门外的侍卫拦下来,奴隶在北狄的地位很低、侍奉人的青楼楚馆之流更是地位最末,但金戈好歹是太子殿下面前露脸的奴隶,侍卫对他还算客气,没有太过为难。但到了燕泽玉这儿,便不只是例行询问这么简单了。“抬手,搜身!站过来点。”燕泽玉被突然放大接近耳廓的声音震了震,视线收回来落到眼前的侍卫脸上,那双浑浊邪恶的眼睛盯得燕泽玉浑身难受,对方身上还传来许久未洗澡的汗臭味。燕泽玉紧蹙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仿佛突然刺激到了从来都是被人恭敬对待的领头侍卫,弯刀自腰间抽出,亮白泛着银光的刀刃,折射的日光凑巧落到白刃,直直射向少年的眼瞳。少年轻轻‘嘶’了声,抿着唇又往后退好几步,紧闭着眼复又睁开。眼前一片碎雪似的花白,揉了好几下,直到眼眶酸涩泛起湿意。再抬眼时,金戈已经挡在刀前,健硕的大块头将少年完全挡在了身后。金戈手上并未没拿什么武器,那领头侍卫大概也是看到这点,嗤笑一声便出言嘲讽:“低贱奴籍的下等人,不就是太子身边一条狗吗?只会龇牙咧嘴地犬吠,得意什么呢?听说……你带来这人是晏俘里南风馆的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我呸——!”话音还未落下,一道皮鞭裹挟着疾风袭来,如飞速流窜的游蛇,恰好重重砸到那领头侍卫肩上,也不知是什么巧劲儿,鞭尾竟真似蛇尾一眼灵活,顺势围过那人的脖子绕了好几圈。燕泽玉的视野被金戈挡住,并未瞧见一脸惊惶,捂住脖子的侍卫头头,却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到了立于帐前,身姿挺拔,动作利落拉紧鞭柄的男人。随着辛钤手臂肌肉微微鼓起,身边忽地一声响,似乎是重物倒在地上。燕泽玉视线顺着鞭子,略微垂头,猛地撞上侍卫那双浑浊不堪的怒睁的眼睛,心底一惊。刚才还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领头侍卫,此刻却像狗一样趴伏在雪地里,胡乱挣扎。矮短的脖子被皮鞭缠绕着不断收紧,额头青筋浮现着迸裂突出,而他颈处的勒命软鞭仍在不断收紧,他不得不死死扣住鞭子,口鼻张大,舌头外翻企图呼吸。模样更像狗了。辛钤不知为何,显得很不耐烦,在那人濒死时嫌恶松开了软鞭,把人甩到雪地里。黑沉着脸色让人将这个侍卫拖下去处理了。那语气凉薄地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人脸朝下被拖走,鼻血横流,拖拽痕迹混合着殷红血渍,一直延伸很远。燕泽玉压下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抬头,忽地撞入辛钤那双深如幽井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辛钤神情冷淡,遥遥望过来,燕泽玉险些接不住这一眼。金戈粗犷的声线在耳边响起,“玉公子,可以进去了。”燕泽玉偏头,金戈正给他使眼色。燕泽玉勉强回神,呼了口气,提步跟着辛钤进了议事帐。帐内炭火烧得很旺,热气扑面而来,少年犹豫片刻,将披在身上的红绒裘衣解了放到一边。环顾四周,偌大的议事帐内竟只有他们两人,左侧薄帘后隐约是一排排高大厚重的书架,陈列着竹简、卷轴;右侧帘子后则是横竖固定的足足有半人高的九州地图。再往内,矮桌被做成内置凹槽的样式,沙土构建出四海八荒的地形,起伏凹陷,山川河流,尽收眼底。燕泽玉呼吸一滞,隐晦地斜眼瞥过去。呵,哪有这么偷看的?辛钤低叹一声,真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装的水。“小玉,过来。”少年穿着辛钤前几日吩咐做好的新衣,米白单衬暗纹银丝花样,外层则是纯色,素净淡雅,束履腰封勾勒出少年细瘦的腰肢,而立领偏硬质,中和了身上的柔美,平添一抹英飒。清隽笔挺,少年气十足。燕泽玉磨蹭犹豫片刻,站到了辛钤面前,晃眼一撇,桌上摊开的黄卷竟是来自中原的传信。就是反过来的字……不太好认……这么想着,桌上的文书居然被转了个方向,正对着自己。燕泽玉短暂怔愣,伴随着轻笑,低磁的男声响起。“跟做贼似的。”燕泽玉没法反驳这话,讪讪抿唇,藏在剑袖下的手暗地里扣了扣指甲。“来找本王,是有什么事吗?”辛钤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心里对燕泽玉此行目的门清,但却含了逗弄的心思,故意等少年别别扭扭开口。“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们?”燕泽玉看了一圈,至少明处是没有人的,但不防备暗地里有人偷听。嗤,到是比之前长进不少。辛钤眉峰轻挑,“没有别人了。有话就说。”燕泽玉回忆着叶涟的嘱咐,将话术在脑海中回寰一遍才谨慎开口。“你之前说,可以帮我……你打算怎么帮?”作者有话说:辛钤:惹我老婆的 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