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所谓‘杖责二十’后,燕泽玉的内心反倒很平静,像无风无波的寒潭。但金戈此刻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咚咚咚磕头,“阏氏明鉴!明明是六夫人出言不逊在先,而且我家玉公子的脸也被划伤了!如何能轻率定罪一方?!”金戈话音刚落,旁边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捂胸口的女子便迫不及待哭诉起来:“妾身不过说了几句芙蓉阁服侍人的玩意儿都是无父无母,没人教养的。也没有说是玉公子啊!如何要怪到妾身头上来!妾身平白无故受这一惊,呜呜呜,阏氏可要为妾身做主啊!”阏氏让下人给六夫人赐了坐,转眼轻蔑睥睨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奴仆,她认出了这是太子身边看重的亲信,心中顾虑稍长一分,但面上仍旧威严凛然。“你又是什么身份?有脸在我面前指摘?”阏氏一意孤行地命人将跪在雪地里也不肯弯折脊梁的少年摁在了杖责特质的长凳上,似乎只有见这人折断傲骨才心情舒畅些。燕泽玉的脸颊磕在长凳粗糙的凳面上,刚有凝血迹象的伤口再次开裂,涌出汩汩鲜血,殷红的血珠滴落到身下的雪地中,将纯白染红。他还从来没受过杖责呢,也不知是何滋味——想必是不太好受的。怒火中烧时自己做了什么,他其实已记不太清了。等到热血渐凉后,理智重回大脑,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冲动。但他一点不后悔。若是能够重来,他还是会将那一巴掌狠狠甩在那人脸上。不计代价。阏氏和六皇子的人恨他入骨,趁着辛钤这个大靠山不在,定会狠狠让他吃下这个教训。今日的皮肉之苦大抵是难躲过去。脑海中无数念头千回百转,沉沉浮浮,片刻后才尘埃落定。既然如此……倒不如把今日所受的苦楚利用起来。他教训不了的人,总会有人帮他教训。燕泽玉眼皮轻轻颤动,闭眼复又睁开,将眼底的怯懦彻底掩去,只余下一片冷凝。杖夫将两掌宽的木杖高高举起将要落下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劲风撩起鬓角发丝的轻微触感。就在他闭眼屏息时,另一道妖娆妩媚的声线传来,语速快极,是以显得利落干练。“住手!”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杖夫手上也瞬间卸了力。意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燕泽玉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疑惑,抬眼朝声音源头望去。苏舞姬……哦、不,现在是苏贵妾了。只见苏氏轻轻抚着奴仆的手臂,摇曳生姿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粉颊春面,娇俏地抚了抚发髻上晃晃****的流苏簪子才微微俯身行礼。“妾身苏氏拜见阏氏。”端得是莺啼婉转,呢哝软玉的调调,一点看不出方才喊出‘住手’时的气魄。瞧见苏氏这幅模样,阏氏脸色骤然沉了下去,眉眼之间阴郁得仿佛即刻就要电闪雷鸣。阏氏微微侧头,却瞧见了苏氏身边搀扶的奴仆——竟是葛望!可汗居然将贴身服侍、用惯了的葛望留给了苏氏这个小贱。人!长且尖锐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阏氏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但效果不佳,反倒显得扭曲难堪。沉凝片刻,阏氏勉强压下怒火,开口道:“苏氏可是有什么要事?”“妾身以为,玉公子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人,阏氏就这么草草处罚了人,待到可汗与太子殿下回来时,怕是不好交代。”苏氏娇俏一笑,继续道:“我在还未成为可汗的贵妾前就曾经听闻,阏氏向来宽容大量、母仪天下,就算做错了什么事情也能得到宽宥垂怜。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阏氏夫人也不愿因此跟太子殿下生了嫌隙罢。”此话一出,周围寂静一片,落针可闻。燕泽玉也怔愣,没想到苏舞姬竟然如此敢说。观那阏氏的脸色,黑如锅底,却又拿这苏氏无可奈何,已经气急,胸口不住起伏着。“苏贵妾,你是不是以为有可汗护着,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苏氏盈盈一拜,“妾身可万万不敢这样想。”时间一长,阏氏也看出来这苏氏是在拖延时间,目光如利刃,望向仍旧被人按在长凳上的燕泽玉,又缓缓移到苏氏那张娇艳动人的脸上。不愧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下贱玩意儿!两个狼狈为奸的贱人!“将苏贵妾给我拿住!杖夫愣着干嘛?还不快打!”杖夫深吸了口气,将手中长杖高高举起,刚要落下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劲风来袭,直击面门,手中长杖也应声而落,砸在雪地上飞溅起冰菱雪花。失神的片刻间,燕泽玉已经被人用大氅包裹住揽进怀中。后脑勺被男人的大掌轻轻按住,往前推,直至额头抵上辛钤坚实宽阔的肩膀。黑暗中,鼻息之间尽数都是属于辛钤的气息。无端安心得紧。脑海中闪过辛钤纵马而来时的身影,马鞭飞扬的‘噼啪’声仿佛触及灵魂的涤**,马蹄砸落在雪地中,溅起的雪花如清透冰菱。似乎……辛钤总是这样赶来。“阏氏夫人似乎对我家小玉很感兴趣?”辛钤低沉磁缓的声线隔着大氅传来,大抵是因为趴在男人胸口的姿势,胸腔共鸣的震动感异常清晰。燕泽玉不自在地动了动脸颊,耳根酥酥麻麻的异样让他想伸手挠挠,但男人长臂揽着,活动空间小得不行。阏氏大抵没料到辛钤能提前赶回来,稳着神情环视一圈,视线最后在苏贵妾身边停留了好半晌才收起。阏氏抚了抚额,做出贤妻良母的模样,话语间却犀利如刺:“太子缘何提前返回?年猎可是祖宗传下来的习俗,捕猎是为辛萨来年祈福,你身为辛萨太子更应当做表率,却两手空空,提前返程,破了祖制,不成体统!”辛钤神色不改,只撩起眼皮轻飘飘扫了上首的女人一眼,斜飞入鬓的眉微挑。“何来两手空空一说呢?只是本王御马熟稔,捡猎物的奴仆没跟上罢了。再说……就算是破了祖制,又怎样呢?”毕竟,先破祖制的可不是他。若真要刨根问底地追究,那便是太岁头上动土,犯大忌!辛钤那双黑洞洞的凤眼压得很低,环视一周,其间化不开如墨的浓稠阴翳,被这一眼扫过的人都不住打颤。六夫人扶着奴仆的手臂,站都站不稳了,屏住呼吸,浑身打摆子。“就是你?”男人声线冷得空气都仿佛结成冰晶,“哪只手划伤的?”燕泽玉愣了一瞬,他还没开始撒娇呢,辛钤便已经开始问罪。脸上漾起笑意时无意扯到伤口,少年轻声倒吸了口凉气,这声音似乎被辛钤洞察,按在后脑勺的大掌向下挪动些许,捏了捏少年后颈的软肉。透着股安抚的意味。六夫人吓傻了,下意识将右手藏在了身后。女子原本精致的脸颊被冷汗浸湿,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曝晒,豆大的汗珠将螺子黛与胭脂融湿混合,好不狼狈。原因无他,辛钤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死之人。她眼睁睁看着辛钤从内襟中勾出一枚用黑绳挂坠的骨哨,放置唇边。嘹亮轻隽的哨声传得辽远,蔚蓝天幕上略过一抹黑青残影,随之而来的是海东青高亢的应和。林间似有异动,窸窸窣窣衣料剐蹭枝干的细微声响让人头皮发麻。不多时,两名身形矫健但存在感极低的男人已经押着六夫人的肩膀,将人按着跪在了雪地中。“将她的舌头拔去,右手也给我卸了。”作者有话说:小星喜欢修文,哈哈哈大家如果不嫌弃,可以清理下缓存之后观看(对手指)当然 剧情不会有太大出入,只是修改一些文辞。谢谢宝贝们的海星!呜呜 上线突然发现一天就多了一千多!!感动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