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红纸绸被辛钤紧挨着挂上了最高的枝头。碧空如洗,积雪层叠,唯有红纸绸飘扬得肆意热烈,在风的邀约下,缠绕片刻又若即若离地分隔。燕泽玉抬头望了一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不好奇我的愿望是什么吗?”燕泽玉忽而开口道。他有留意到,辛钤帮他挂红绸时目不斜视,压根没有低头看一眼,似乎对他写了什么根本不在意。“愿望被人看到,就不灵验了。”辛钤重新牵了他的手,“走吧。回去了。”原来被人看到会不灵验……难怪。难怪母后手书的祈祷没有一个得偿所愿。燕泽玉敛了眉眼,像被冰雪凝住,定在原地没动,牵着他的辛钤也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他。燕泽玉也不懂自己在赌什么气,又有什么资格赌气。或许是仗着辛钤这几日格外纵容暧昧的态度,又或许是他的娇贵病还没被治好,如鲠在喉的刺非要拔出来才罢休,也不管是否鲜血淋漓。“你手上沾过大晏人的血吗?”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缠绕已久的问题。死一样的沉寂。燕泽玉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辛钤开口,男人的沉默代替了一切回答。这一刻,燕泽玉说不上自己心底是庆幸多一分还是难过多一分。只觉得之前在叶涟面前企图挽回什么的自己蠢透了。回去的路上两人都缄默着,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死寂。不知道何时,天空飘起应景的雪,洁白碎片纷纷扬扬,像是云层之上有人撕碎了布帛,发泄挥洒。燕泽玉躲开了辛钤伸来的手,自己将帽兜戴上,整理好。但还是有涔凉的雪飘到少年颀长的睫毛上,又缓慢融化。燕泽玉没忍住眨了好几下眼,反倒让融化的雪水晕开,刺得眼疼,颤动不停的密匝眼睫仿佛被淋湿的蝴蝶羽翼。辛钤垂眸时瞧见了,指节微动,但到底是没有抬手为他拂去。大部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暂停行进,倒是让他们很快追赶上了。仿佛是老天爷不满,故意将队伍阻塞在了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雪原,可汗只得下令,众人在避雪的地方安营扎寨。辛钤刚一下马就被葛望叫走了,燕泽玉依稀听见是可汗找太子有事。望着辛钤远去的背影,少年敛着眉眼,神色不辨,不过也是好事,倒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了喘息之机。“涟哥哥?”遥遥看到外头的人,燕泽玉疾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快进去快进去——”叶涟正等在太子的帐篷外头,如此大风大雪的天,油纸伞的用处甚微,叶涟衣服、眉毛、发丝上都沾染了许多白霜。燕泽玉推着叶涟往帐篷里走去,入手一片冰凉。“你等了多久了?!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燕泽玉语气里带上些责怪的意味,“等我也不知道进去等吗?”叶涟只是摇头,“这是辛钤的寝帐,我单独进去怕是不妥。”帐篷帘放下前,燕泽玉往外望了一眼,金戈和白棋都不在,露营繁琐,大家也各自忙碌着,没人注意到这边。露营的简易帐篷远没有原本的太子帐华丽宽敞,燕泽玉都有些不适应。两人在小桌前坐下。“涟哥哥?这么着急是所为何事?”燕泽玉询问。“镇南将军的回信送到了——”叶涟话到此处停顿片刻,声调低沉下去,“镇南将军回信说忠心大晏,愿为您驱驰。此刻西南山脊中,镇南王原本手中兵力加上被打散的部队和流民武装,总和近六万。”六万,不是个小数目。这并非燕泽玉第一听见‘为您驱驰’这样的话,也并非第一次听说兵力数据,却还是会呼吸一紧。他真的能担此大任吗?他会不会辜负叶涟、将军、百姓们的期望?叶涟似乎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什么,温热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八殿下,韬光养晦,我们还有翻覆之机。”燕泽玉望着叶涟锋芒毕露的眼眸,重重颔首。叶涟为他介绍了镇南将军来信的具体内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确认燕泽玉全都了解后才施施然换了话题,就是这话题让燕泽玉有些不喜。“辛钤他今日带你去哪儿了?”“一个荒废的庙……叫……巫欲庙,好像是这个名字。”燕泽玉话音刚落,便瞧见叶涟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头,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个庙有什么不妥吗?”叶涟看着一脸纯情迟钝的少年,迟疑片刻才朝他摇摇头,“并无不妥。只是——辛钤似乎挺喜欢八殿下的……”“呃……”燕泽玉垂着眼帘,“是吗?”“这也不算是坏事。”燕泽玉没有料到叶涟会这样说。他抬眼对上了叶涟的眸子,可那眼底陌生的情绪竟让燕泽玉有些紧张。“将计就计,他若是真的心悦于你。倒是值得利用一番。”燕泽玉滞涩一笑,“怎么可能,辛钤这种人,怎么会喜欢上谁?”他不相信。叶涟却很笃定,胸有成竹地饮了口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若是对你无意,使点计策便好。”……辛钤回来时已经很晚,外面的暴风雪不止不休,呼啸寒风将帐篷都吹得晃动。门帘被掀开时,怪风呜咽,将本就脆弱的烛火猛地扑灭了。不算宽敞的帐篷瞬间陷入黑暗。燕泽玉眨了眨酸涩的眼,视线并未适应突如其来的暗,缓了半刻才逐渐能够视物。辛钤已经走近了,男人没有去点灯,乘着黑暗立在床榻边。太暗了。燕泽玉*本看不清男人是何种神色,只觉得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透着股哀怆。哀怆?怎么会呢?辛萨的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哀怆的呢?燕泽玉敛了发散的心神,默念一遍今晚的目标,裹着被子往床榻里面挪了挪。辛钤更换上寝衣后上了榻,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衾被摩擦的声音,燕泽玉不自觉抓紧了身下的床单。辛钤一直有体寒的毛病,今晚也不例外,浑身像是刚从冰窖出来似的,涔凉涔凉的。燕泽玉半张脸埋在衾被里,犹豫半刻,在心底鼓足了勇气才主动伸出了手——像辛钤每一次牵他手那样牵住了辛钤。冰冷,像是寒冬腊月结冰的潭水、也像冬眠的蟒蛇的鳞片。燕泽玉能感受到辛钤正侧头看着他,稳了稳神色,他才转头回望。漆黑静夜里,呜咽的风声像怪物的嚎叫,恐怖渗人。燕泽玉不甚明显地吸了口气,将男人的手攥紧,忍着羞耻心,主动往辛钤怀里蹭了蹭。男人一时间没有动作,甚至抱着他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完全不像是辛钤的作风。从前他这样靠过去,男人早就轻笑着将他揽过,再说几句贴耳的私语,总会把他弄得面红耳赤。但现在,辛钤只是沉默地搭上他的腰,又替他掩了掩身后的被角。燕泽玉拿不准辛钤的心思,更睡不着,便主动挑起话题:“你今日在巫欲庙许了什么愿望啊?”“说出来也会不灵验。”辛钤垂眼望着怀里的少年,“怎么不生气了?”明明回来的时候一脸‘不想说话’的生气模样。闻言,燕泽玉心脏一跳,手心出了层薄汗,滑腻腻的。“我没生气啊。”他顿了顿,“我今晚想了好多,你……是不是有苦衷?不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明明不喜欢辛萨如今的可汗……”说到最后,燕泽玉声音都有些发抖,手心里的汗更是越渗越多。他不知道辛钤是否会相信自己这套说辞。隔着大晏全族的性命,辛钤会相信他真如此蠢笨,会对敌国太子芳心暗许吗?可思考这些的同时,燕泽玉心底也难免升腾起一个疑问——当他真正说出那番说辞时,颤抖的声带只是因为紧张吗?“我的母亲,是大晏人。”辛钤的话将燕泽玉拉现实。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杂糅在嚎叫疯狂的风雪声中,模糊得失真。可落到燕泽玉耳中却尖锐得像扎进耳膜的利刺,他真真切切愣了好半晌。辛钤的母亲竟然是大晏人……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半刻或许已经过了几盏茶。燕泽玉缩进了那个全然冰凉的怀抱,贴上了对方坚硬的胸膛,轻缓道:“外面风声好大,我害怕。你抱紧点。”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耳边震**的、属于辛钤的心跳声忽而快了许多,一下一下,坚定有力地砸在燕泽玉的耳膜。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果真慢慢收紧了,冰凉的手掌按在燕泽玉后腰上,很用力,像是被刚从雪地挖出来的铁链紧紧缠住,甚至隐约有些窒息。“啊——嗯——”燕泽玉蹙眉推了推男人,没敢太用力,倒像是欲拒还休,“你太用力了——”不会真的心悦我吧?好在辛钤很快松了手。燕泽玉暗地里呼出口气,伸手揉揉后腰上被男人按得生疼的软肉,却没想到辛钤低沉沉说了句:“我帮你揉。”话音刚落,男人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唔!”燕泽玉浑身一机灵。后腰上冰凉的按压感让他不自觉往前躲了躲,奈何身前是男人坚硬的胸口,也没讨到好。“别别别!你手太冷了,别揉我腰,痒——”燕泽玉蹙眉抬头,看到辛钤凸出的喉结性感地上下滚动了几下。男人搭在他腰上的手臂有些僵硬,过了片刻,见燕泽玉没有拒绝,才重新将他揽进怀里,冰凉的手没再有多余的动作。“不动你了,睡罢。”作者有话说:小玉其实是钓系,没想到吧。:D 钓得太子殿下心跳加速,差点把持不住。请假QAQ:学校组织了下周去见习,呜呜早出晚归,我尽量码,周四(27号)多更些。周四后我尝试日更。(这次是为了学分,跟班记录,见习简报啥的都要每天交,一些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