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玉并不知道辛钤从哪儿弄来的糖葫芦。照理说,这万里雪飘的荒原之上,不应该有新鲜摘下的山楂,也不该有人大费周章为他做一串糖葫芦。可他就是吃到糖葫芦了。晶莹透亮的糖霜包裹着红彤彤、圆润饱满的山楂果肉,一口下去脆脆的甜糖壳包裹着果酸的山楂果肉,比上次辛钤捂在怀里带回来的融化了的糖葫芦好吃了不知多少倍。小厨房似乎还进行了改良,山楂肚子里的小籽都被掏空掉,填充了别的什么果肉,一口闷也不用烦恼吐籽。燕泽玉一开始很喜欢这样新奇又方便的糖葫芦,多吃几口之后却又觉得缺了些什么——他还是更喜欢原本山楂糖葫芦的味道。当日傍晚,队伍行进到了一家边境地带的驿站落脚。经营客栈的夫妇都是在战争中留存下来的大晏人,边境干燥也多发争执,俩夫妇看起来都是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头巾裹脸,黝黑干裂的额头纹路沟壑似的深,脊梁弯折着,躬身低头迎接这些官老爷。辛萨的官兵早早就到了客栈,见两人卑微到地里的模样,又是战败的大晏人,便越发放肆起来。领头人呼喝着士兵们层层群群将驿站围住,里三层外三层搜得底儿朝天,搜刮走为数不多的银两还嫌弃似的踹了人几脚。夫妇俩被踹得踉跄,脸朝地趴进了刺骨雪地里,又被暴戾的士兵抓着领口扯起来。“新王入境,你们可要好好伺候着,前朝晏国的可怜巴巴的奴隶们,这是你们赎罪的唯一机会。若是伺候得不好……”首领在男人脸上扇了两巴掌, “这项上人头可要掉的。 ”男人一直垂着眼帘,神色不明,反应慢摆拍似的呼喊,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官爷官爷,我们一定好好伺候。”燕泽玉下马车后第一眼就瞧见了这对围着头巾的夫妇,明明佝偻身子跪在地上,显得渺小如蝼蚁,但就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大晏人。那双深棕接近黑色的瞳孔在一堆绿眼睛里格外出挑。出挑得扎眼。他怔怔瞧了一阵,直到牵着他的男人捏了捏他的手心。燕泽玉骤然回神,视线闪烁片刻,最终只是安安静静敛下眉眼,步伐平稳,面色平静地略过跪在雪地里的夫妻俩,走进了客栈正堂。正堂被打扫得整洁异常,雕花桌椅重新翻修过,刷了新油,锃亮光泽,但有些桌角上的刀痕还是能看出此地曾经遭遇过刀光剑影。那对夫妻等所有辛萨人如主入室大摇大摆进了正堂后才被官兵提溜起,推搡进来,那妇人甚至因为身后的推搡而踢到门槛,扑倒在地摔掉了一颗牙,血水混合着唾液从女人嘴角流出,狼狈不堪的模样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自己的妻子落得如此,男人却还是沉默,低垂的头让燕泽玉看不清他的神情,良久,他只是跪在地上将妻子扶起来,照样是佝偻身体沿着墙边走去了后厨房。他们的膝盖被融化的雪水浸湿,每走一步都打颤,踉踉跄跄几乎下一刻就要摔倒。燕泽玉的视线粘在两人的背上,再没能挪开。这幅卑微求存、委曲求全的模样像一根根银针扎进他皮肉,疼得厉害……他恨,恨这个男人为何能隐忍下去,任凭那些嘲笑的目光灼烧;他恨,恨自己此刻的无能,留着大晏皇族的血,却没办法解救他的子民。燕泽玉闭了闭酸涩的眼,复又睁开,视线一寸寸扫过门口的两个士兵头子,又去看主位上座的辛萨可汗——真的很想把这些趾高气昂的辛萨人狠狠踹倒,压着他们的脊梁骨摁到雪地,冻上他们的血液、打断他们的骨头!可他没办法……无力、懊恼疯狂地席卷了他。这家不算小的客栈似乎只有这对夫妻在经营,连个店小二也无。燕泽玉沉痛地注视着两人一瘸一拐拖着劳累的病体来回端菜上汤,呼吸突然急促了几秒,衣袖下蜷缩的手指在掌心扣出四个弯月白痕。“小玉。”辛钤突然出声,涔凉的大掌牵过燕泽玉的手,轻轻拍了拍。紧握的掌心就这么松开了。辛钤涔凉的手彻底握住了他,指尖不断抚摸着那些坑坑洼洼的痕迹,痒嗖嗖的,但疼痛却也因此少了大半。与他们同桌的四皇子自然瞧见这一幕,盯着两人桌底下相握的手看了半晌,嘴角忽而弯出一个戏谑狎昵的弧度,刚要开口,却被辛钤一个眼神堵回去,犹豫半刻,还是讪讪闭上 了嘴。燕泽玉顺着辛钤阴翳的视线,也跟着淡淡打量了一眼四皇子的脸,那双颜色淡极的碧绿眼珠子让他心底骤然涌出一股生理性的厌恶。短促蹙眉,很快挪回了视线。“你!”四皇子也不是瞎子,被一个小玩意儿给看轻,他急火攻心吐出一个‘你’字,眼底的怒火仿佛马上就要烧起,可大抵是顾忌辛钤,他最后竟然又硬生生忍了下去,挤出一个勉强的扭曲的笑容,“无事。”不一会儿,夫妇俩端菜到了他们这桌。菜色丰富品相上佳,虽说没有御厨手艺那样精致,却也称得上一句‘好’。只是视线落到妇人嘴角尚且留存的一丝血迹,燕泽玉还是呼吸暂止,久久难以释怀。一块水晶鱼肉落进碗里。燕泽玉视线顺着筷箸往上,辛钤神色浅淡地望着他,只是微垂的眼眸里藏着些复杂难辨的情绪。“好好用膳,切勿分心。”作者有话说:大家早点睡觉,千万别熬夜了。呜呜呜 前天晚上耳朵不舒服还跟基友说来着,昨天去检查,确诊了突发性耳聋 sad 明天就去住院治疗了,大家晚安,不会影响到更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