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玉不知道辛钤的唇贴了多久,只能感受到唇瓣上柔软涔凉的触感逐渐变得温热。但辛钤只是单纯贴过来,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可这也足够让从未与他人有过肌肤之亲的燕泽玉惊诧得如雷轰顶了,少年脑海中似乎有根弦瞬间绷紧又急速断裂,‘砰’的一声,抖动的余震都尚且留存。耳边是自己‘砰砰’直跳的慌乱的心脏,侧脸上是对方同样急促的鼻息,温热、湿漉漉,莫名透出股紧张。辛钤也会紧张吗?因为这个吻?燕泽玉不得而知。耳边噪杂之声飞快褪去,时间流速也在此刻融化得模糊。回过神来时,辛钤那张紧贴而来的、放大的俊美脸庞已经在他没意识到时撤开了,他也被男人揽着回了室内。方才自己的反应一定很傻,燕泽玉滚了滚喉结,默默想到。辛钤松开桎梏他肩膀的手,转而走到门边将木门掩上,插了栓,回过头瞧他。那双菱形狭长的眼睛透着窗外细碎的日光,漆黑的瞳孔看上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纯粹,仿佛打磨后的黑曜石,闪着令人醉心的光泽。这一次,燕泽玉清清楚楚看到了那黑亮眼瞳中倒映出的、属于自己的影子。“小玉……这回,我不能让你下去。”说罢,辛钤转过身去,走到窗棂边立住,窗外薄雪飘洒、日光熙然,将男人半侧身形笼罩一层圣洁的光。黑与白的界限在此刻被无限制模糊,光与影翩跹似乎撕碎了是非的隔层。燕泽玉不确定自己恍然见扫过辛钤侧脸时,所见那抹哀伤,是真是假、是实是幻。明明前一秒才瞧见那双眼其中闪烁的光亮。他沉沉凝望了半刻,寂然道:“是因为害怕我会为他们求情吗?”闻言,辛钤还是望着窗外,并不看他,也不说话,但燕泽玉知道这是默认了。可他仍想要反驳。“他们还是人吗?就连三岁孩童都熟读的礼义廉耻、孝悌之义就这样被他们抛之脑后,这些禽兽!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怎么能冒出那些下地狱也不足为惜的垃圾话?!” 话到末尾,少年声音都染上一抹颤抖。燕泽玉想,他大抵一辈子都难以忘记,那些殷红的画面、那些入木三分的血渍……寂静。落针可闻。燕泽玉压低声线却也压不住的愤怒话语仿佛还在这小小客房中回**。辛钤在一段沉寂后开了口,“我母亲、当时也……”大抵是从未与外人说过的软肋,甫一开口有些迟钝。男人声音也很轻,似乎一阵清风也能吹跑,燕泽玉并未听得太清,只依稀听见‘母亲’二字,下意识往窗棂边的背影望去。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辛钤提起他的母亲,第一次是凤髓茶,第二次是那句‘母亲是大晏人’,再有,便是如今了。不是燕泽玉的错觉,辛钤声音还在继续。“我永远记得,记得那天日头极好,母亲白色裙子下不断渗出的鲜血,我拼了命也止不住那些血。后来,我知道了,那些血是我弟弟。他没能来到这世上。”辛钤声线一顿,唇角溢出声讥讽的笑,短促、甚至显得有些刻薄,“但后来想起,竟也觉得不错,平白走一遭,来这世上受苦干什么呢?”一字语句落下,不亚于平地惊雷,燕泽玉在原地愣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这些话简直不像是辛钤这样冷心冷清之人能说出的。想起之前辛钤提到过的关于他母亲的只言片语……燕泽玉脑子突然一懵,心中隐约有所预感——他似乎知晓了什么难言辛秘。他再度望向窗棂边伫立的身影,只觉得男人那笔挺的脊梁,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过于笔直了,像是承受过重压后极力挺起,光是看着都觉得疲惫苍白。燕泽玉欲言又止。现在似乎没有什么适合的语言能说出口,说什么都显得寡淡。燕泽玉发现自己不太会处理如今的境况。好在如此沉寂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辛钤很快恢复到了最初相见的模样,剑眉平压、敛目单薄,那个无懈可击、毫无破绽的太子殿下回来了。“收拾收拾,下楼用早膳吧。再过两日……便到中原了。”燕泽玉目光定定望了男人一眼居然觉得此时此刻,眼前的辛钤有些可怜。他被衣袖遮住的指尖微动,但到底没有别的举动。辛钤没有提起那个突然却绵长的吻。燕泽玉默了半刻,也没再问。或许某些时候,心照不宣才是最适恰的和解。两人并肩下了楼。这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原本鲜血淋淋、血块四溅的屠杀现场竟然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宛如新房,除了地板曾经经历过刀剑刻痕的地方渗入的血迹难消,外表完全看不出一点点那对夫妇被折磨致死的痕迹了。燕泽玉脚步一滞。原来一个人存在过、死去时留下的东西,如此轻易便消逝,如同他们的性命一样,低入尘埃,薄如草芥。可,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人命如果当真被看得无足轻重、薄如透纸,那还谈何百姓安乐?手掌被男人不轻不重捏了下,燕泽玉神情恍然,抬头,提步跟上辛钤的步子。他们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一些大臣和皇子已经落座,只是上首属于可汗的御座还没有人。众人又等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瞧见可汗的身影从另一道楼梯下来,才在苏贵妾的搀扶下缓缓落座。燕泽玉撩起眼皮,不甚明显地偷偷打量上位可汗的神情。直面一场刺杀,那可汗应当是实打实的害怕,缓了这么久也还是面如金纸、唇色惨白中泛着青紫,远没有那些士兵口中所说的威风无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但燕泽玉最后到底只是压低眉眼,默默夹了一口糕点,狠狠放到后牙槽咬烂成渣,仿佛把仇人也粉骨碎身了似的。此次刺杀算不得惊心动魄,甚至可以说是无足轻重。起初是那有毒的粥被银针试出来,乌黑的银针让人看了都胆寒。发觉计划败露,原本佝偻着身体、畏畏缩缩的男人不再伪装,那瘦小单薄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匕首出鞘、寒光乍现。但银针发黑已让周围奴仆和提刀侍卫起警惕心,此刻骤然直起脊梁的男人裹挟着银色匕首的身影便格外突出,早有防备的提刀侍卫手中长刀‘囎’地出鞘。但毫无经验的平民百姓怎么能敌得过侍卫的身手,那长刀‘咕嗤’一下便捅进男人左胸、再‘歘’地拔出。鲜血四溅。男人的滚烫血液飞射到几步之遥的可汗的脸上,可他拼了性命也没能伤到那圆目惊恐瞪大的仇敌,便已经身死半途。他不甘啊!自己三子一女全部惨死于北狄狗之手,叫他如何黄泉安心啊!直到左胸长刀飞快拔出再刺入腹部,男人剧痛之下,右手寒芒冷刃却依旧是朝向那狗贼的方向,一直到最后轰然倒下,也没有改变分毫。他以为他不会后悔,在谋划每一步计划时,他和妻子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他万万没想到……妻子居然向他隐瞒了怀孕的事情,只为了与他一起奔赴这场必死的刺杀。他也没想到、没想到临死前耳边尽是妻子痛苦的哀嚎和无数辛萨士兵粗重呼气和污言秽语……左胸和腹部已经痛得麻木了,他奋力抬起身体却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男人怒目圆睁,眼前却已经血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喉咙里的血腥味再也压抑不住,随着最后一口气尽数咳出。“咳咳咳。清婉……”下辈子,别这么苦了。这次简陋的刺杀没对辛萨的狗可汗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也实打实将这久居上位顺风顺水的男人给吓出一身冷汗——这还是他出征中原,数战告捷的风光后的第一次遭遇刺杀。也是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刺杀。即便看到这对可恨的大晏余孽凄惨死去,他仍旧是不解气,下令将人分尸后南北分开、曝尸荒野。不是恩爱不疑吗?那边永生永世享分离之痛,死也不能同穴!种种具体,辛钤并未跟少年提起。或许在一个月前他能狠下心来,将一切残酷在燕泽玉面前掀开,并告诉自己,这是少年成长不可缺少的一环。燕泽玉这位亡国的八皇子,还远远不够资格成为自己的助力,他还需要磨砺。可现在……辛钤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他犯了大忌,他有了私心。作者有话说:说不清谁先动了心。读者宝贝们各自评断吧~今天晚上没有水要挂,准时写完啦~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