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钤手底下的人办事向来稳妥。皇后就算是很快回过神来,即刻封锁咸福宫搜查取证,也没能找出丁点蛛丝马迹。二皇子辛铭接到消息后很快入了咸福宫,后续便有宫中妖孽危害凤体的流言传出。第二日,朝堂上钦天监的秦监司上奏表言:夜观天象,双协星并轨迹争辉,扰乱晨辉格局,致使凤鸾星不稳、乃至王星气运衰颓、社稷不稳……原本背靠在金銮椅的可汗在听闻最后一句时才略微支起身体。“你说、王星气运衰退社稷不稳?”上位的金丝楠木政务桌被可汗猛地拍响,“你知道说这话有什么后果。可有根据?!”天子震怒,堂中众臣呼啦啦跪了一片。那秦监司也跟着跪了下去,但面上一片镇定,似是早有准备,恭恭敬敬将手中早已备好的观测图呈上。见可汗端详图纸,秦监司继而道:“臣乃外臣,并不太了解可汗后宫的琐事,但这星象显示,的确不妙。臣也不知这星象中的‘双协星’究竟为哪两人,若是想要明了……”“说。”那图纸轻飘飘被扔在地上,秦监司说话说得缓慢,可汗眼底已有不耐,重重拍了拍桌,“别文邹邹了,直说有何办法!”……半晌,可汗身边侍候的葛望将秦监司需要的东西备齐呈上大殿——一个装着半拉清水的白瓷碗、一根木筷子。看上去诡谲的江湖气很重。朝臣们低声议论,就连上首的可汗也皱起了眉头。“你待如何?这样就能找出祸乱朝纲的人了?”面对不耐烦的可汗,秦监司却很淡定。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当场咬破指尖用鲜血在符纸上写画了些诡异的图案。血绘的黄符被火舌攀援吞噬,湮灭成点点金光的灰烬。秦监司将灰烬捧起来尽数撒进白瓷碗中,用那根木筷搅散混合。这些举动太像江湖术士的巫觋堪舆,但秦监司一举一动间沉稳有度、似是胸有成竹,原本躁动怀疑的朝臣们也都还是耐下心来等待。终于,秦监司冲着那半碗混合了纸灰的清水低声念叨着发音奇怪的咒语,半晌,终于才睁眼看向上首。“回禀王上,这就算准备好了。”“你要如何弄?”看他这一番操作下来,可汗也来了兴趣,不再像是之前的急躁了。“还请王上挨个念出后宫中各位佳丽的名字,若是这木筷立住了,便是此人从中作祟 。”可汗蹙眉,先是打量了一番那横在碗上的筷子,转头向身边侍立着的人:“何必如此麻烦?葛望——你来念。”“回禀王上,请务必您亲自念出名字,这才有效果。”葛望余光见可汗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忙不迭道:“秦大人,您有所不知,王上后宫佳丽三千,哪是能全都记住的?”“无妨,王上只需念出记得的妃嫔名字,必能找出其人的。”可汗这没有说话,阴沉的眼神打量着下首。等可汗收回目光后,一些官员才议论起来:秦大人当真不怕杀头,都知晓如今的可汗暴躁易怒,他还屡次违逆。不过这样刚毅不屈的模样看上去倒是底气十足,似乎真能靠这些江湖玄术找出祸乱朝纲之人。可汗大抵也是如此考虑,阴沉着脸开始念后宫众嫔妃的名字。那秦监司则是在一旁扶着白瓷碗。可汗第一个念出的名字并非皇后,而是:“苏婉婉。”这是苏贵妃的闺名。在念出这三个字时,可汗原本暴虐严酷的嗓音仿佛都柔和几分,是明晃晃的偏爱。可那歪倒在白瓷碗中的木筷子居然在可汗话音未落时,晃悠悠地立了起来。朝堂一片哗然。“那……那木筷子?!”“立起来了!”“苏婉婉是谁?”“是那位最得宠的苏贵妃吧?不然可汗也不会越级先叫了她的名字。”“……”可汗自然也瞧见了那稳稳当当立于白瓷碗中央的木筷。“大王,请问您口中的苏婉婉是后宫中何等位分之人?”可汗本就阴沉的面色霎时间更黑几分,阎王罗刹似的,若是有顽童在此怕是都得吓哭。“来人!”随着可汗一声怒吼,殿外巡逻的侍卫们呼啦啦涌了进来。“秦监司,你可知污蔑贵妃该当何罪!”从一开始便胸有成竹似的秦监司这时才露出些慌乱的神情,但很快垂头掩盖。“大王!明鉴!臣敢肯定,这苏贵妃便是双协星中的一位!还有一位便身处这朝堂之中!二者勾结意图谋逆!”此言一出,更是如平地落惊雷,震得朝堂众人自危。唯有辛钤神色依旧。视线扫过秦监司身前的那白瓷碗和木筷,又转眸瞧了瞧二皇子。辛铭也正在看他,两人视线相对,空气中隐约闪过些许火星子,气氛不言而喻。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算计斗法,就看谁能全身而退。没等秦监司再度开口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厮,扑通跪倒在地。“禀告王上,贵妃娘娘求见!”后宫中再没有第二个贵妃,这来人只能是可汗方才念出名字的苏氏。“宣她进殿。”这……大臣们虽有意见,但都不敢在可汗气头上提及。苏贵妃就这么明晃晃地入了宣政殿——这个女流不得入内的政务屋。美人弱柳扶风地盈盈一拜,细腰丰臀,风姿绰约,叫一众朝臣们根本不敢多看。“臣妾今日去皇后娘娘处请安时被不由分说罚跪了半个时辰,还听皇后娘娘说今日必然会叫我失宠落狱。臣妾不怕落狱但害怕大王不再宠爱臣妾,惶恐之下,这才寻来此地。大王恕罪。”美目垂泪叫人怜惜不已,可汗满脸心疼地叫了起。众人眼睁睁看着苏婉婉被请到上首,与可汗同坐金銮椅,心下对苏贵妃得宠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皇后当真这么说?”可汗替爱妃抹掉眼尾的泪珠,眯眼扫过秦监司,“婉婉受累了。”“秦监司,这双协星并轨……确有其事?”可汗长期酗酒而格外嘶哑的声音阴恻恻的,秦监司打了个寒战,他想转头去看看二皇子的神情,但想起上朝前对方的嘱托,又停下转头的动作。“回禀王上,确有此事!”声音依旧坚定。二皇子告诉他,只有表现的笃定恳切,才能让可汗信服。他是太紧张,以至于并未留意到可汗话语中的圈套。辛铭何在他话音落下后狠狠皱起眉头。“这事情是你昨夜夜观天象所得,那为何中宫皇后会知晓苏贵妃今日恐有牢狱之灾?”秦监司没能能说出反驳的话,瞳孔微缩,猛地转头朝二皇子望去。辛铭神色冷凝,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像是对这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无。“查!”可汗一声令下,侍卫又呼啦啦涌了出去。秦监司两股战战地立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想着自己没有留下把柄,应当只会受些皮肉之苦,并无杀身之祸后,逐渐平静下来。但万万没想到。两炷香后,领侍卫内大臣踱步至殿内,身后跟着三五人,手提肩扛这两个大箱子。“回禀王上,秦监司与后宫王嫔串通勾结,构陷苏贵妃。身后这几箱白银便是赃物!还有往来书信,臣一并呈上。”苏婉婉敛眉,又怯生生地觑了可汗一眼,附耳道:“王上……可今晨是皇后娘娘罚我……”莺啼婉转,温柔小意的。可汗安抚了一阵,看向领侍卫内大臣,问道:“王嫔?”“王嫔已经认罪伏法,她说她今日请安去得早,便将此事透露给了皇后娘娘,所以皇后娘娘才罚跪了苏贵妃娘娘。”……那玄术立住的木筷子在一片混乱中被扫倒,白瓷碗落地碎成几瓣,置喙水倾倒沾湿了地面。狼狈、哭嚎、磕头……秦监司被拖着肩膀押解下去,可汗吩咐了车裂之刑。便是五马分尸。辛钤抱臂等待着,却没等到秦监司攀扯二皇子的场面。颇有些扫兴,但还是缓缓勾了唇,轻飘飘地睨着二皇子隐约铁青的脸色。呵。还算反应快,帮皇后找了个替罪羊,也没让秦监司胡乱攀咬。不过他也没打算一击便扳倒皇后与二皇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背后的根基太深,还需得慢慢来。虽说表面上并未有谁利益受损,但这件事儿总归是二皇子那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皇后也没讨到好处。半夜被人打得不能见人是其一,这双协星传闻的怀疑是其二。王嫔何许家室,如何有机会联系上外臣?如何能拿出这几箱子白银?他们是被逼地太紧迫,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替罪羊,才选了这个身家宠爱都稀薄的王嫔。可汗今日没被下药,自然能想清楚这些暗中的根系。皇后已经被可汗怀疑上——而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只是时间问题。阴暗土壤便是滋生疑虑的最好温床。辛钤走出宣政殿,日光暄和明媚却也使阴影更深刻。春日抽芽的枯木快熬到繁茂的夏。一切也该有个了断了。作者有话说:搞事业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