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霄愣住。洛天也没再多说什么。之后的两天里, 戚霄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冬令营结束,大家陆陆续续登上返程大巴,戚霄还能思考出答案。按照洛天的逻辑,他只不过是省略了中间步骤, 从高中直接跳成赚钱。结合上辈子的情况, 洛天的确是按照这个流程在走, 并且真切的赚到了钱。只不过赚这些钱的风险太大, 赚这些钱的过程也算得上刀口舔血。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戚霄都不希望洛天继续刀口舔血,或者从更自私的角度出发, 他不希望洛天退学,不希望洛天远走他乡,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消失就是好多年。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洛天这种心情, 也没法跟洛天掰开来讲心情的成因。就这么纠结到了家,又纠结了两三天,眼看着就到了过年。今年没有大年三十, 正月二十九就已经是除夕。除夕当天,戚霄换上老妈新给买的全套红衣服, 又从老爸老妈手里各收了红包,看着红包封底上小小的一行品牌logo,戚霄忍不住想到了洛天。除了想到洛天,他还记起来老妈给洛天开工资这事。只不过大过年的,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并没提这茬儿。“等会儿给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也拜个年。”谢冬菊拍拍戚霄脑袋,又张罗着给戚琦发红包。可能是听见谢冬菊在发红包, 唐凝心也拿着红包下了楼:“来来来, 霄霄和琦琦都有。”除了老妈和唐凝心的, 戚霄又在爷爷奶奶那也收获到了两枚红彤彤的信封。虽说里面钱薄厚不一,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小堆儿红包了。也不知道这时候洛天在干什么呢?想象了一下洛天家的情况,戚霄觉得洛天多半是收不着红包。也不只是收不到红包,大过年的,极地不开业,外面没吃的卖,洛天这会儿很可能可怜巴巴缩在厨房,正亲力亲为准备年夜饭。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再一个人看场春晚?光是想想,戚霄都已经觉得满眼凄凉。要不是谢冬菊明令禁止,戚霄挺想现在就晃悠去洛天家看看,哪怕跟洛天窝在房间里吹吹牛,或者揪两把洛天卡通熊毛衣上的熊尾巴呢?总比让洛天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估计是看出了戚霄的想法,谢冬菊赶紧重申:“妈知道你想去找朋友玩儿,但大过年的,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一天。”“就一天?”戚霄眼巴巴看着她。“一天,就一天。”谢冬菊笑,“除夕去别人家添乱不好,过完除夕,你想上哪儿野上哪儿野。”虽然戚霄不太愿意承认,但谢冬菊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在理。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和老妈抱有同样想法。被硬扣在家里的一整天,戚霄时不时就听见门铃响。这情况跟上辈子倒是没差别,毕竟趁着年前最后半天,送礼的要来送礼、拜年的也要拜年。只不过他上辈子这天都安安静静缩房间学习,对于门铃响或者来人不太在意。但现在不一样,戚霄想出门。想出门的时候偏偏听见门铃响,别说学习,连课外书戚霄都懒得看。实在看不进去书,戚霄只好趴窗子上发呆,趴着趴着,他突然看见大门口来了个熟人。说熟人其实也不准确,更精确地描述:那是仇人...上辈子的。戚霄家上辈子出事,一部分原因是经营不善,另一部分原因是遭人算计。而楼底下这仇人,就是算计他家的罪魁祸首。不对,说算计其实也不太恰当?戚霄居高临下盯着那人后脑勺想了好半天,终于想到准确的描述:那人是个奸商,他不是算计某个合作伙伴,他是逮谁坑谁,只要自己能搂钱,绝不会管其他人死活。上辈子戚霄爸妈被蒙蔽,跟这个混蛋签了合作协议。但混蛋并没按照协议内容供货,反而以次充好赚差价。偏偏当时负责验货的是戚玉鹏和唐凝心,根据那俩人的说法,他们查看了合同和货品没发现问题。再然后,那批货投入生产出了事,戚霄家口碑和业绩一落千丈。再再然后,公司运转不良,资金链断裂,供货商垫付的钱没法按时回款,眼看着欠账越来越多,老爸老妈为了救活濒临破产的公司,才动起了借高利贷的心思。这一切悲剧的开始,都是这混蛋的那批货。咬牙切齿趴在窗户上又瞪了好一会儿,眼看着混蛋进了别墅大门,戚霄皱着眉头朝楼下走。刚走到楼梯口,他就听见那混蛋的声音。“半年不见,琦琦又长高了这么多。”“快叫江叔叔。”这是唐凝心的声音,“老江,不瞒你说,我们从B市搬过来这么久,你还是第一个来看看的老朋友。”“我听说琦琦前段时间住院,一直想来,这才得空。”姓江的混蛋声音里也透出熟络,“再说咱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就我那小厂子,要不靠着你们能有什么活?”“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而且我们这都已经卖了厂子和铺面,不打算折腾了。”唐凝心声音透着笑,“不过我哥和嫂子也是干这个的,你来都来了,刚好介绍你们认识。”戚霄脑子里嗡的一声。上辈子,这个姓江的混蛋不是唐凝心介绍来的。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唐凝心和戚玉崇甚至表现出不认识他的意思。但听刚才俩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不但认识,而且还是很多年的交情外加合作伙伴。明明认识了很多年,上辈子却装不认识?图什么?结合戚玉崇、唐凝心去验货,却验不出货品问题,右脚趾戚霄都能想到答案——这是他们里应外合做了套,来坑自己爸妈的。而掉进这个套里的结果...公司破产、父母过世、付不上供货款眼看着供应商跳楼、雪球般越滚越多的高利贷...回忆着上辈子林林总总,戚霄挺下冲下去揪着几个人打一架。但好在理智在线,戚霄明白:就算打了一架也无法挽回上辈子的遗憾,更无法解决这辈子的问题。特别是他现在要证据没证据,要理由没理由,与其冲下去打草惊蛇,不如认认真真思考长远的解决方案——例如怎么断了这姓江混蛋的合作之路,以及怎么彻底断绝戚玉崇和唐凝心参合自家生意的可能。又朝着姓江的和唐凝心头顶瞪上几眼,戚霄转身回了房间。等待楼下聊完这段时间里,戚霄摸出纸笔,按照记忆写了几家公司名称。这几家公司都是上辈子被姓江的坑过的。倒不是戚霄特意调查过,而是这几个公司跟戚家一起上的新闻,报道的内容是老字号企业名不副实、使用黑心原材料。看见姓江的离开,戚霄叫爸妈上楼,把写好的纸条递给他们:“这些公司跟刚才的江叔叔都有生意往来,听说都被他坑了。”戚玉鹏面露惊讶。谢冬菊更着拉住戚霄:“霄霄,话可不能胡说。”戚霄:“没胡说,你们相信我。”大致扫完纸条,戚玉鹏和谢冬菊的惊讶渐渐转化成疑惑:“这些公司确实都听过,但你说他们都跟江老板合作,还都被坑萝白了?这消息是哪儿来的?”这消息是上辈子新闻里播的,千真万确,无可置疑。但戚霄不能这么说。可不这么说,又要怎么解释?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戚霄突然想到个办法:“洛天,洛天跟我说的。”戚玉鹏和谢冬菊愣了:“你同桌?”“对,我同桌,他跟我说的。”戚霄吞吞吐吐扯谎,“洛天,他在打工,就是兼职,你们知道吧?他打工的地方挺多老板的,嗯,挺多老板,他就是听那些老板们说的。”“打工的时候听说的?”戚玉鹏和谢冬菊还是半信半疑。但毕竟公司名称都写出来了,戚霄又解释了半天,俩人心底到底存了疑影。吃完年夜饭,谢冬菊在看春晚前拉住戚霄:“你明天要去找洛天?”戚霄点头。“那你顺便再问问他,看他还听说什么了没。”谢冬菊偏头看了眼楼梯方向,声音低下去,“老江是你叔叔婶婶介绍来的,说是十几年合作伙伴,希望年后能跟咱家签合同。”顿了顿,谢冬菊声音压得更低:“但看完你这单子,我和你爸心里有点没谱。这样,你呢明天再去问问洛天,我和你爸最近也找人打听打听。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要真有事总能打听出点什么。”“不用等明天。”透过窗子,戚霄发现路灯上挂了红灯笼,“反正春晚我也不爱看,干脆我现在就去吧?”谢冬菊:“你这孩子,除夕都不愿意在家待着?”“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想也知道谢冬菊不能同意,戚霄笑着撒了两句娇,又老老实实坐去沙发看春晚。上辈子,他也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了不少春晚,但要说那里面印象最深的,估计要数家里出事后的那年,当时爸妈生病住院,公司濒临破产,他每天医院公司两头跑,甚至都是看见了物业挂在路灯上的红灯笼,才记起当天是除夕。这么想想,能在爸妈身边看春晚已经很幸福了。拉着老妈又撒了会儿娇,戚霄笑眯眯盯电视。盯着盯着,他眼睛又开始往窗外的红灯笼上瞄。上辈子记起是除夕以后,他也是这么坐在沙发上盯着红灯笼,只不过电视没开,屏幕里没放春晚,身边也没其他人。没其他人,独自孤零零看着黑色的屏幕,那种日子戚霄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但洛天可能每年都要那么过吧?不对,洛天他甚至连黑乎乎的电视屏幕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洛天很可能孤零零窝在水泵厂宿舍的**遥望千家灯火,戚霄心里不怎么是滋味。初一早上,戚霄天没亮就爬了起来。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跟老妈打了声招呼,兔子般窜出门。水泵厂宿舍区依旧是戚霄熟悉的破败和杂乱,七扭八扭的街道,**的红砖房,雪渍融化又凝固的肮脏路面,以及掉了大片大片漆并且印了无数广告的土黄色建筑外墙。但因为满地红色鞭炮皮的关系,这种破败和杂乱之中泛出少有的喜气。在马路边下了车,戚霄踩着鞭炮皮和彩纸屑往前走。在戚霄想象里,洛天可能还趴在**睡懒觉,也可能刚刚爬起来,身上穿着熊熊卡通毛衣,头发微微翘着,脸上也压出了浅浅的红印子。然而事实上,还没等走到洛天家楼下,戚霄就远远看见了洛天。洛天双手插兜,正沿着楼边慢悠悠地走。洛天身上穿的还是冬令营那件羽绒服,黑色短款,配的也是黑裤子和黑色系的鞋,甚至连鞋带都是纯黑色的,在满地红色鞭炮皮映衬下,显那么的格格不入和...落寞。一个人做年夜饭、一个人守岁、再一个人听着窗外喧嚣的鞭炮声、一个人看着千家团圆、万家灯火...现在,又一个人默默走在街道上。说不清是单纯为了眼前的场景感伤,还是因为眼前场景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顺带着勾起了当时的心情,戚霄心头莫名发堵,鼻子也有点酸。大过年的,红了眼圈可不合适。戚霄赶紧定定神,扯着嗓子喊:“洛天!过年好!”洛天动作明显有瞬间停顿。几秒钟后,他才抬头看向戚霄的方向。确认真的是戚霄,洛天灰色瞳仁里迸出亮光,嘴角也迅速翘了起来:“真是你啊?大过年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