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洛天回头。只看了一眼, 他灰色的瞳仁就沉了下去：“你疯了？”“疯就疯吧，只要你不走。”玻璃碎片嵌在肉里，疼得戚霄轻轻发起抖。血珠随着他的抖动溅落在墙头，也溅落在冷光粼粼的玻璃上。因为这层血的关系, 原本的玻璃片被染上红色, 就这么晃眼看着, 竟然莫名透出些不合时宜的喜庆和欢愉。要是这层红色, 真能带来欢愉就好了。也不用太欢愉，只要洛天肯留下，只要洛天肯留下就够, 戚霄想。看看那些玻璃，又看戚霄的手，洛天灰色瞳仁微微缩紧, 嘴角也迅速绷直。只是，洛天最终扭回了头：“这离医院近，你自己去处理。”戚霄愣了。直到洛天背影融入十字路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戚霄才缓缓眨了下眼睛，片刻后, 又缓缓眨了一下。然而，没有眼泪落下来。手很痛、心脏很痛、头也很痛，连什么乱七八糟的脏器也跟着疼，戚霄觉得眼睛涩得厉害，可不管他怎么眨眼睛，眼泪都没往下流。当然，也不是说眨眼睛一点用都没有, 眨了几次之后, 戚霄感觉乱哄哄的脑子终于开始复工, 证据是耳边那些杂乱的声音慢慢显现出原本的意义。“你这还是学生吧？”“手怎么整成这样了？”“赶紧赶紧，赶紧去医院看看啊。”“快快快，快翻出来去医院。”路人纷纷朝着围墙聚集过来。“你这能翻出来吗？”“我们搭把手？”“要不咱帮你叫救护车？”“叫什么救护车啊，这就医院门口。”“那叫医院保安来帮个忙？”“叫学校保安也行。”戚霄用干涩的眼睛看向那些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眼底都流露出关切，可那些眼睛，没有一双是灰色的。那些人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白的、灰的、花的、或者印着logo，或者印着图案，可那些图案之中，却没有卡通小熊。对着墙外的人摇头道谢，戚霄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赶紧出来啊，你这手不处理不行。”“是啊是啊，你看看这血流的，赶紧去医院。”“听阿姨句劝，没有过不去的坎，先去医院要紧。”“就是啊，出来，赶紧先出来。”“没事的。”戚霄低头看了眼扎满玻璃片的左手。想了想，他用右手捏住左手手腕：“没扎到大血管，没事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还想说什么。“谢谢大家，我真的没事。”戚霄声音挺轻的，透出某种离奇的平静，“我等会儿就去处理，大家先散了吧。”可能是看出了戚霄的坚持，那些人嘀嘀咕咕几句，最终慢慢散开。人群散开后，戚霄又看了眼十字路口方向。红灯绿灯交替闪烁，却没了紧扣帽檐的那个身影。理智上，戚霄觉得自己应该背好包，翻出墙去看急诊。可情感上，他只想靠在墙上缓一缓，就缓一缓就行。紧靠住墙体后，戚霄才感觉出来腿在抖，紧接着全身都仿佛脱了力。沿着墙体滑坐到地面，戚霄最终把头埋在了腿上。洛天要离开了，彻彻底底离开了。哪怕戚霄软的用了，硬的也用了，哪怕戚霄苦情牌打了、苦肉计施了，哪怕戚霄还去杨志那儿求来信息...想到杨志，戚霄指尖紧紧扣在手腕上。之前戚霄只是不想洛天刀口舔血，可听过杨志那番话，戚霄便开始恐惧。不是对洛天消失的恐惧，而是更深层的，对死亡的恐惧。这事说起来很奇怪，戚霄上辈子已经见过了父母去世，连自己都是重生的，可想到死亡，他还是忍不住恐惧。甚至比上辈子还恐惧。这种恐惧感仿佛是座大山，压得戚霄渐渐喘不过气来。应该去医院看看的，无论是手上还在滴落的血，还是这种令人无法呼吸的恐惧感，都应该去医院看看的。理智上，戚霄决定挣扎起身，实际上，他却还是抱着膝盖，紧紧埋着头。那就再给自己一分钟吧。60、59、58...戚霄默默在心里开始倒计时。50、49、48...在倒数到30的时候，戚霄听见墙外传来急促刹车声，紧接着是咒骂和尖叫。尖叫？为什么会尖叫？还有刹车声？是出车祸了吗？戚霄本能般抬起头，头还没等彻底抬起来，他忽然感觉头顶出现片阴影。紧接着，是落地声。彻底抬起头的同时，戚霄看见了那双灰色的瞳仁。“你居然还在。”洛天说。戚霄没出声。“连医院都不去？你真是疯了。”洛天灰色瞳仁里波澜翻涌。盯着那些波澜错愕几秒，戚霄意识到：那里有一半是生气，另一半却更深、更汹涌、更加晦暗，却也更澎湃。就仿佛狂风暴雨中敲击着悬崖的海潮，又好像电闪雷鸣之下，席卷过灯塔的滔天巨浪。“你这是什么眼神？”戚霄喃喃出声。洛天并没回应。单膝跪在戚霄身前，洛天垂眸看了看戚霄左手，又抬头对上戚霄眼睛。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戚霄终于回神。洛天回来了？洛天回来了！洛天居然回来了！？脑子仿佛在疯狂尖叫，戚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洛天也没等他发声。抬手扣上戚霄后脑，洛天探身，径直吻住了戚霄轻颤的双唇。亲..亲了？怎么就亲了？！戚霄刚刚还尖叫着的脑子空白一瞬，紧接着，他仿佛听见脑子里某个弦断掉的声音。啪的一声。清脆到战栗。就在戚霄闭眼试图感受这种战栗时，唇边突然狠狠一痛。洛天咬了他。为什么要咬人？为什么咬的这么疼？对了，因为洛天回来了！洛天还亲了他！洛天...亲了他？掉了线的智商、情商、乱七八糟商莫名其妙回笼，看着洛天近在咫尺的脸，戚霄脸刷地红了：“你、你，亲...”“以后再亲，先去医院。”洛天迅速起身，又顺手把戚霄拉了起来。去医院的路上，戚霄感觉自己有点割裂。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被洛天扶着翻了墙，又扶着走进医院，走到急诊室。可情感上，他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一会儿是洛天回来了、他不走了，一会儿又是洛天亲了自己，他亲了自己。为什么不走了？自己苦肉计成功了？所以洛天是真不走了吗？还是只打算回来看看？被洛天牵进急诊室，又被洛天按着坐在医生面前，戚霄一边伸手，一边四下环顾。墙上挂着个时钟。时钟时针在4和5之间，分钟正从最底端缓慢攀升。经过这么一大圈折腾，居然还没到五点？居然还没到五点？！理智彻底回笼，戚霄迅速抓紧洛天手腕。“很痛？”洛天拍拍戚霄手背。他灰色瞳仁瞟了眼戚霄的手，又快速偏开头：“再忍忍，应该快了。”戚霄点头，手却拽得更紧。“快什么？还这么多玻璃碴儿呢。”医生反驳，“怕疼不知道小心点？”批评完戚霄，医生又瞪洛天：“还有你也是。上次我值夜班，被杨警官送来的就有你吧？看你这年纪还是学生呢，学生就好好学习，别总掺和社会上那些事。”听见“社会上那些事”这几个字，戚霄生怕洛天又想起要走。他赶紧偷瞄洛天，好在洛天并没什么反应，更没提走这茬儿。甚至洛天的灰色瞳仁里，还有些似有似无的翻涌，这让戚霄忍不住想起来医院前，也想起来了那个吻。说不清是羞耻还是愉悦，或者是激动夹杂着震惊，戚霄耳根悄悄红了，指尖也轻轻蜷缩起来。“别乱动。”医生迅速喝止，“我刚可听患者家属说了，说有个高中生不知道为个啥，突然犯虎拿手拍玻璃。说的就是你吧？也不知为点什么事，你就值当拍玻璃？别的不说，就你这伤口利利索索处理完，哪怕不发炎、不感染，以后留疤也是少不了的。”“留疤就留疤吧。”戚霄心思还漂在刚刚那个吻上。为什么会吻？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吻？应该没有人被吓着了就想吻别人吧？再说那点血，也不至于吓到洛天？对了，谁谁谁是不是说过，吻代表了喜欢？所以说，洛天是喜欢自己的？洛天...是喜欢自己的？洛天是喜欢自己的！戚霄心脏不受控制般跳跃起来，一下接一下，仿佛有种要冲破胸膛的趋势。他目光下意识扫向洛天双唇。洛天双唇轻启，正在跟医生说着什么。认认真真反应了几秒钟，戚霄后知后觉意识到，洛天在问“能不留疤吗”？“能不留疤吗？亏你问的出口，你也不看看多少玻璃片。”医生用镊子指指托盘上已经捡出来碎片，又指戚霄的手，“不过你这朋友倒也挺猛的，手都扎成个刺猬了，居然一声没吭，连眼睛都没红一红。”顿了顿，医生抬眼瞥洛天：“反倒是你，上次来包扎刀伤你不挺镇定的？怎么今天血都不敢正眼看了？这扎的又不是你的手，疼也不是你疼，至于紧张成这样？”医生不提还好，这一提，戚霄终于反应过来疼了。欢呼跳跃的心脏被疼痛所打败，眨巴眨巴眼睛，戚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疼疼疼。”“刚还说你猛呢。”医生震惊，“你咋说哭就哭，都没个过度？”“哭还要什么过度啊？”戚霄一边哭，一边拽洛天手腕。拽着拽着，戚霄指尖开始发起抖。十指连心、十指连心，之前听说这个词的时候，戚霄还没太大感觉。现在感受着手上的疼痛，戚霄彻底明白了古人的智慧。早知道从手上摘玻璃这么疼，他就...他就...不拍是不能不拍的，只要能把洛天留下来，再疼戚霄也愿意，只是，早知道这么疼，他就拍轻一点，再拍轻一点了。缓缓嘟起嘴，戚霄小声嘟囔：“真应该拍轻点的。”“就不应该拍。”洛天叹口气，抽几张纸帮戚霄擦了擦脸。戚霄眼泪还是啪嗒啪嗒掉：“疼疼疼。”洛天又叹了口气。“你赶紧想想办法。”戚霄边哭边说，“疼。”迟疑几秒，洛天扣住戚霄后脑，把戚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戚霄喊疼的声音嘎然而止。洛天卫衣的材质并不算柔软，但上面沾染了淡淡的烟草气息和某种疑似阳光的味道，这是洛天的味道。下意识抽了抽鼻子，戚霄回神，刚安分下来的心脏又扑通扑通蹦跶起来。最终，澎湃的心跳打败了疼痛。戚霄泪腺终于罢了工。但在泪腺罢工的同时，戚霄隐约产生种恍惚和迫切感。他想要确认什么。哪怕时间和地点都不太对，哪怕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仿佛要跃出胸膛，他依旧想要确认。微微张开嘴，戚霄唇边擦着洛天衣服：“你刚刚...为什么亲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