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眉心迅速拧了起来, 手也揣进了裤兜。“但就打了一下,没什么大事。”戚霄可怜巴巴补充。洛天紧蹙着的眉心微微松开,瞳仁里冷意却没散去。边朝着戚霄走过,洛天边偏头打量程炳峰:“你说不会碰他。”“我还说让你别搞gay丢人现眼呢。”程炳峰嘀咕。对上洛天目光, 程炳峰又迅速强调:“我没碰他。”另外两个黑西装也跟着点头:“我们没碰他。”洛天把目光落在领头那个黑西装身上。“看我干什么, 我就拍了下他胳膊。”领头的黑西装不屑, “要不是你搞gay被拍, 程先生哪需要出面?”“我被不被拍,跟他有什么关系?”洛天冷冷看了黑西装一眼,又把目光落在戚霄身上, “打哪儿了?”戚霄指着胳膊淡淡的红印:“除了打我,他们还让我摆造型,把我手按床头柜上不许动。”洛天揉了揉戚霄胳膊, 又轻轻捏了他手两下:“抱歉。”“你?”戚霄眨巴眨巴眼睛,“你替他们道歉?”“替我自己。”大致检查完戚霄,洛天才转身看向程炳峰, “当初说的很清楚,你付钱我配合演戏。现在戏演完了, 你不谢幕,还真想给我当爸?”“你怎么说话呢?程先生就是你的父亲。”领头的黑西装瞪眼睛。“我跟他说话,有你这条狗什么事?”洛天冷哼。“你怎么说话呢?!你...”黑西装还想说什么,程炳峰对着他摆摆手,又把手里的便利贴递给他。黑西装恭恭敬敬接过便利贴。“拿给他们看看。”程炳峰说。黑西装把便利贴递给洛天,看洛天没动,他想了想, 又朝着戚霄递。戚霄低头看了一眼, 便利贴上画着的是只手, 准确的说,是他自己的左手——左手掌心那些已经淡却的伤痕,在程炳峰笔下重新鲜活起来,哪怕只是匆匆扫了这么一眼,戚霄都能回忆起当初拍玻璃时的疼痛。几乎是下意识的,戚霄攥紧了左手。估计是察觉到了戚霄的举动,洛天身体没动,但回手握住了戚霄手腕。紧接着,洛天一点点试探着展开戚霄左手,最终,左手扣紧戚霄左手,手心缓缓贴上戚霄掌心。感觉到了掌心的温度,戚霄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这幅画怎么样?”把俩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程炳峰笑起来,“你们不妨猜猜,这幅画能卖多少钱?”钱?这是终于开始提钱了?之前那个“给你xxx万,跟我儿子分手”的设想再次冒出来,戚霄皱眉瞪程炳峰:“卖多少钱我也不要。”“又没说要给你。”程炳峰说,“我只是想告诉洛天,只要安安心心跟着我,我就把会的这点东西都交给他,到时候随随便便一幅画就几十上百万,抵得过多少人奋斗一辈子。”戚霄愣了愣,想看洛天神色,只是洛天此刻正背对着他,戚霄看不见洛天的脸,只能盯着洛天黑亮的头发瞧,好在洛天很快开了口。“几十万、上百万都跟我没关系。戏我已经帮你演完了,各自想要的也都得到了。”洛天说。“话是这么说没错。”程炳峰解释,“但你奶奶那边看见了你乱搞的消息,找我要...”“你才乱搞。”戚霄下意识呛声。“怎么跟程先生说话呢?!”领头的黑西装瞪着戚霄,仿佛想动手。洛天右手再次揣回兜里,目光也冷下去:“有你说话的份吗?”“真当自己验过DNA就是程家少爷了?”黑西装转而瞪洛天,“要不是大少爷出事,程先生亲自教导的好事能落在你头上?现在程先生都开口了,你别不识好歹。”程炳峰也劝:“你虽然考上了美院,但成绩不算拔尖。就算你读几年美院,出来了能干什么?能比跟着我强?”顿了顿,程炳峰放缓声音:“我也不要求你太多,更不用你真张嘴叫爸,你只要配合我把你奶奶蒙过去,不再乱搞、不爆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以后想专心搞艺术、想开工作室、还是想从商,那不都随你?我年纪大了,也生不出来其他孩子了,以后这些家业还不都是你的?”家...业?回想起在网上看到的内容,又联想到前两个月洛天描述的生活状态,戚霄轻轻咬了下嘴唇,这份家业,确实是大部分人奋斗几辈子都得不到的。“你要是不听劝,以后会多吃多少苦?”程炳峰又说,“你要知道,有多少人都羡慕你的机会。”要没经历过上辈子那些事,戚霄觉得,这时候自己肯定要梗着脖子顶上去:羡慕个屁?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你能给的我也能给!但戚霄是重生的,他清楚地明白: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所处的位置,所在的时代,所做的选择,乃至上几辈人的选择,这些可以抵消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的拼搏。换句话说,就算戚霄有上辈子的经历开挂,就算他竭尽所能,也不一定能攒下程炳峰那些家业。“我找人打听过。”程炳峰摸着胡子看洛天,“他们说那女人一直苛待你,你从小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过过苦日子,明白赚钱有多难。”“你又是现实的人,该怎么选,你心理应该有数。”说完这话,程炳峰安静等待洛天的反应。戚霄也抿住嘴角。理智上,戚霄觉得洛天不会放弃自己,要是真想放弃自己,他半个月之前就不会回来。但情感上,戚霄还是莫名担忧,程炳峰所说的那些家业,的确是绝大部分人几辈子都够不到的。会不会有那么一两秒,洛天被那些家业晃花眼?会不会有那么一两秒,洛天设想过如何两全?会不会有那么一两秒,洛天动了心...不用真做什么,只要曾经动了心...想到洛天也许、曾经、可能动了心,戚霄就忍不住难过起来。就算可以虚与委蛇,就算可以暗度陈仓,就算可以明着答应程炳峰、把俩人关系转到地下,戚霄依旧还是难过。可惜那些家业、那些明晃晃的筹码戚霄给不起,他只能静静看着眼前的人,静静等待洛天的决定。可能是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过了几个世纪,戚霄在难过与忐忑中,突然听见洛天说:“不是那女人。”“什么?”程炳峰问。“不是那女人。”洛天声音很冷,也很平静,“洛裳是我母亲,不管苛责也好、打骂也好,她生了我,也养了我。”“你是想指责程先生?”领头的黑西装呛声。程炳峰也皱起眉头。“没必要指责。”洛天说,“他们那辈的恩恩怨怨跟我没关系,就像你们说的,我很现实,跟钱比起来情感上的对错无关紧要。”他这话一出来,戚霄指尖下意识抖了抖。程炳峰紧蹙的眉头松开,脸也挂上喜色:“这才像我儿子。”“哎?你什么意思?”病**很久没吭声的郑希瞪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你是想放弃戚霄?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也没什么不对。”于跃小声嘟囔。洛天看了看他们,又看看程炳峰,最终缓缓松开戚霄的手。戚霄五指紧扣在洛天手背上,指尖轻轻发着抖。片刻后,戚霄也缓缓松开手。手心空****的,再没了洛天温度,戚霄低头也没再看眼前的人。左手得到自由,洛天转身,面对戚霄。“但戚霄不一样。”盯着戚霄发顶,洛天再次开口,“他对我而言,比钱、比家业、比所有的人和事物都重要,没有他,也就没有现在的我。”愣了愣,戚霄心跳渐渐快起来。程炳峰眉头也再次皱起来:“你什么意思?”“你可以回去了的意思。”洛天说,“当初合同的内容我已经完成了,你私自来找戚霄,以后的合同也就没必要签了。”戚霄悄悄抬起脑袋。“你?你还是不想认我?”程炳峰脸色变了几遍,“不想跟着我学画画、学雕刻了?你真想苦哈哈读美院,读出来随便找个地方当美术老师?”“当什么跟你没关系,而且我也不觉得苦。”洛天直视戚霄,灰色的眼眸**出笑意,“S市也好,B市也好,实验高中也好,美院也好,水泵厂宿舍也好,现在的那套房子也好,这些对我而言都没有差别,我想要的,只有戚霄。”戚霄轻轻咬了下嘴唇,眼圈蓦地红了。估计是看俩人这个情形,程炳峰皱着眉头沉默好半天,扭头往外走:“你就是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有你后悔的。”洛天没出声。等程炳峰带着黑西装们快走出病房的时候,洛天才轻轻拧了下眉尖:“等等。”“后悔了?”程炳峰扭头看他。洛天没理程炳峰,而是对着领头的黑西装走过去。“你干什么?”黑西装瞪洛天。“刚刚是你动手的?”洛天挺平静地问。“是又怎么样?我...”黑西装话没说完,脸色突然变了,身体也朝后躲闪。另外两个黑西装脸色也变了。连程炳峰脸上都显出错愕。因为洛天身体的遮挡,戚霄并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但在洛天右手抽出口袋的时候,戚霄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因为这半步,戚霄隐约看见了道冷冷的金属光泽。紧接着,领头黑西装快速捂住胳膊,血从他指缝间涌了出来。借着黑西装的袖子擦了擦手上的东西,洛天顺手把它递给程炳峰。戚霄这才看清了,洛天手里拿的是花花。跟戚霄之前的判断不同,花花虽然顶着瑞士军刀外壳,侧边也有小镊子和小牙签,但花花的主刀并不是小小的一柄,副工具也不是小剪刀、小瓶起什么的。硬要说的话,花花的主刀有些类似于某种雕刻刀,副工具则类似于雕刻刀手柄,不知道花花身上是不是有类似卡簧刀的装置,反正主刀和手柄反向弹出来后,就牢牢卡住了。哪怕洛天攥着它刺向黑西装胳膊,又向下拉出皮开肉绽的伤口,主刀和手柄依旧稳稳卡住。等等,伤口?从花花黏着血的刀刃上回过神,戚霄脸色也变了:“洛、洛天?”“这是我妈当初从你工作室偷拿的,现在还你。”看程炳峰没接,洛天把花花随手往前扔。程炳峰慌乱躲开。金属撞击地面,咚的一声脆响。病**的郑希和靠墙站着的于跃,都尖叫起来。听到尖叫声,程炳峰才回过神。盯着躺在地上的刀看了一会儿,他俯身,捡起刀。“你的东西彻底还你,动我的人这笔账也算扯平。”洛天微微眯了下眼睛,“但以后再动我的人,就不是这么一刀能解决了。”洛天声音很轻,但很冷,恍惚间戚霄又记起了上辈子的洛九爷。只是现在洛天手臂上没有纹身,手指上也没戴着蛇形戒指。但无论是上辈子有纹身的洛九爷,还是这辈子没有纹身的洛天,都尽可能在护着自己...都从来没放弃过自己。这个认识一冒出来,就怎么都压不住,抽了抽鼻子,戚霄眼眶有点发酸。顾不上还在对峙的氛围,戚霄走了两步,从背后抱住洛天。头埋在洛天颈窝里,戚霄小声嘀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怎么了?”感受到脖颈间的冰冰凉凉的泪滴,洛天试图转身。戚霄赶紧制止:“别动,我就想抱一会儿。”可能是受不了俩人黏糊糊的样子,程炳峰瞥了俩人一眼,转身走了。领头黑西装捂着胳膊恶狠狠瞪洛天。“要不怕主人责备,你也可以掏刀试试。”洛天说,“但能不能还得回来,就全凭你本事了。”脸上表情变了几变,黑西装最终捂着胳膊离开。确认几个人彻底离开,洛天才转身直视戚霄。发现戚霄眼眶红彤彤的、眼底也带着泪痕,洛天轻轻叹了口气:“怎么真哭了?吓着了?”“没有。”戚霄摇头,任由洛天帮自己擦眼泪,“就是有点感慨。”感慨洛天没有离开,感慨洛天没有迟疑和犹豫,感慨洛天说只要自己,感慨自己何德何能、两辈子都得到了偏爱,感慨眼前的人...也是心上的人。戚霄有挺多话想说,只是话没出口,先听见了郑希的骂声。“于跃,我算是认清你了。”看了眼怒视于跃的郑希,戚霄拉着洛天出了房间。站在医院算不上明亮的走廊里,戚霄心理翻来覆去感慨,嘴里却没说出来一句话。又帮他擦了会儿眼泪,洛天抬手,把戚霄拉进怀里:“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们回家吧?”不离不弃、天荒地老,最终都凝汇在这个家字里,戚霄小声说了句好,又想到什么。迈腿前,戚霄抓住洛天胳膊:“有件事,我突然想跟你说。”洛天小半张脸隐藏在光影里,灰色的瞳仁锁着笑意:“什么?”“我要是说,我是重生的...”抿抿嘴唇,戚霄声音闷闷的,“我就是打个比方啊,比如、比如说我是重生的,你...信吗?”说完,戚霄忐忑地等待洛天回应。在戚霄想象中,洛天可能会诧异、可能会不置可否、也可能会笑自己异想天开,但洛天没有。认真想了几秒钟,洛天点头:“信。”戚霄愣了。牵起戚霄左手,洛天俯身轻吻戚霄掌心,灰色瞳仁里也泛起波涌:“我曾经想过很多次,会不会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能遇上你,才能让你拼着伤痕累累,也要把我从泥潭里拽出来。”顿了几秒钟,洛天放开戚霄左手,改成吻住戚霄双唇,那句清冷而清澈的我爱你,就夹裹在这个吻里,轻轻落在了戚霄心尖。我也爱你。戚霄无声地回应完,红着脸低下头:“走了走了,回家。”“好,回家。”洛天点头。光影里的侧颜,一如当初站在树荫下的模样。想要的,只是在一起,我和我爱的那个少年,幸不曾改变。(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