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隋风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过身去,顺手把刚打开的卧室门又给带上了。何安怡看看紧闭的房门,又扭头看看身后,轻声道:“我能进去跟你说说话吗?”“不了吧。”隋风拒绝得很干脆,“我怕我解释不清。”何安怡是他表姐,倒谈不上男女之防避嫌之类的,但是她身体不好,万一跟他独处时情绪一激动出了什么意外,隋风就算长了八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更何况,以隋兰若夫妇对女儿的疼爱,根本就不会给他张嘴解释的机会。何安怡垂眸,洋娃娃一般的长睫毛微微颤抖,脸上写着难过:“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她皮肤很白,但不是多数少女那种白里透红的健康白皙,而是近乎惨白的病态肤色。人又很瘦弱,明明是已经二十来岁的富家千金,却还像常年吃不饱饭的未成年女孩儿一样,身材单薄,皮包骨头,一阵微风就能刮倒似的。然而,全身上下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泛紫的嘴唇和指甲。这不仅让她的美貌大打折扣,更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身体并不健康。何家的小女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此外身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毛病,从出生开始就是各大医院的常客,这在槐城不是什么秘密。隋风对上她这副模样,确实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含糊应了:“嗯。”何安怡前段时间确实又住院了,因为怕她情绪激动,她的父母大概率也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她。所以说她不知情,隋风是相信的。“如果我早些知道……我是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的。”“但他们也是因为担心我,我的身体……你也知道,他们是不放心,不放心我嫁到那样的人家去。”何安怡的声音很柔和,讲话也慢吞吞的,仿佛语速稍微快一些,就马上要喘不上气来了一样。她是想让隋风谅解她的父母,看在他们一片舐犊之情的份上。隋风心中冷笑。不放心女儿嫁过去,就巴巴地捧着野玫瑰,去求顾曼纭把联姻人选换成侄子?他们可还有一个未婚的亲儿子呢,怎么不换何瑞程去?说到底,还是在欺负他没了爸妈,又想借机把他从这个家赶出去,把家产据为己有。尽管内心并不认同她的说辞,但隋风也没直接出言反驳她,因为不愿跟病人争执,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另外也是因为,何安怡这个表姐,没有直接对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甚至有时候,在何瑞程为难他的时候,何安怡还会制止自己的哥哥。筹备二十岁生日宴的时候,她还记得隋风长高了不少,从前的礼服恐怕都已经不合身了,特地叮嘱母亲给表弟定做两身新的。因此,虽然隋兰若经常打着女儿的旗号做一些令隋风厌恶的事情,但隋风从来都爱憎分明,不会把这些账记在何安怡头上。她病得很严重,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跟死神作抗争,当时甚至有医生说她很可能活不过周岁。即使是她的亲生父母和兄长,也始终抱着“能多宠女儿/妹妹一天就算一天”的悲观念头。如果不是家底丰厚,一直用着最昂贵的进口特效药物,如果不是医疗科技不断地进步……等等,医疗?隋风突然想起,隋兰若似乎是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突然频繁主动对顾曼纭示好的。在此之前,她虽然也跟富太太们交际来往,但从来没有这么殷勤地上赶着给人家当跟班儿过——她从小就是被全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即使当时隋家没有现在这般富贵,她到底也是有些心高气傲的。还有,她刚刚对待施临卿的态度也有点儿怪。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施临卿就毫不留情地讽刺了她一通,一点面子也没给她留。她就算想巴结对方,也该知道施临卿对她不喜的态度,为什么还要这样自讨无趣?她邀请施临卿留下来吃饭,是想借机达成什么目的?即使是想替丈夫儿子讨好处,她也该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才对。除非她发现自己所求的,是顾曼纭帮不上忙、插不了手的事情,只能转而寄希望于施临卿身上。而她这样心急,又是在急什么呢?隋风蓦地抓住了什么,而后不自觉回忆起那天在施恒鸿的住处,他所看见的新闻。“关于心衰治疗器械的研发和试验,朝越集团始终在进行积极尝试,并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数月前被FDA批准纳入‘突破性医疗器械计划’。”“但因为其价格昂贵且有创,目前还没有投入商业化临床应用。”“朝越集团目前的研究方向为降低器械成本,并尽可能降低患者使用该器械时的风险。”“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完全面向大众,但这一突破性医疗器械极大地提升了股民的信心,朝越集团的股价也因此一路飙升,涨势喜人。”“下面有请我台记者,连线该项目的负责人进行采访……”因为隋风收看的是财经新闻,所以当时的报道重点在于这个项目给朝越集团带来了多大的进益,给股民信心和集团股价带来了多大的影响,而不是医学方面的阐释。但,只论FDA授予的“突破性医疗器械”这个认证,就足以说明它的含金量不容小觑了。突破性技术,目前没有已批准的上市替代产品,有钱也买不到临床应用。这些加起来,足够让爱女心切的隋兰若夫妇毫不犹豫地把他这个侄子丢出去做利益交换。说不定,就连施临卿所说的,当初顾曼纭先选中何安怡,也是因为隋兰若突然热情地凑上去……然后她才注意到,何家还有个病秧子女儿,刚好可以配给她的残疾继子。想通了这一点,隋风突然觉得有些滋味难言。既是因为何安怡,也是因为施临卿。何安怡的父母为了女儿不可谓不尽心,他当然也希望何安怡能康复,可到了最后,却是由他来代为承担后果。而施临卿……他突然在众人面前揭开这个秘密,是单纯为了让隋兰若难堪,还是想给他什么提示?他的继母在选中自己这个自闭又懦弱的胆小鬼之前,居然还想把何安怡这个把医院当成家的病秧子嫁给他,他当时又该是什么感想?这两个人如果真的成了婚,不仅没法互相照顾,更不知道外面那些人会传出多难听的话来。隋风始终一言不发,何安怡的脸色慢慢变得更加苍白了。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再次道:“抱歉。”“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现在再跑来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我只是觉得……这声对不起,应该由我来说。”一边是至亲的父母,一边是无辜的表弟,她无力挽回,也没法补偿,只能徒劳地说出一句抱歉。尽管她很清楚,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多此一举。然而,隋风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一道含着怒气的男声突然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什么对不起?”“这小子对你做什么了,还要逼着你给他道歉?”“他是不是欺负你了?!”说着,他大步冲过来,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护在了何安怡身前。来人正是何安怡的亲哥哥,隋风的表哥,何瑞程。“哥,不是,是我做错了事情,在对隋风道歉。你别——”何安怡话没说完,就被何瑞程一口打断了:“什么你做错了事情,你天天在医院住着,难得回家一次,怎么会惹到他?”“你从小就护着他,现在他都骑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要偏袒他?”“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有什么值得你护着的!”何安怡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瘦弱的胳膊却紧紧拽着他,生怕他一个冲动就要揍隋风一顿,语速也不由加快了好几倍:“真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不是什么白眼狼,你别这么说他。”“怎么不是?爸妈好吃好喝养了他这么多年,还供他念书,他却跟荣家那个小兔崽子天天在外面败坏爸妈的名声!你又不是没听过那些嘴碎闲人的风言风语!”隋风本来只是镇定地看着他发疯,内心无波无澜,甚至有些想笑。然而,一听见他把荣令行也牵扯了进来,隋风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不是变得冷酷,而是唇角微弯,勾出了一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再配上暗下去的眼神,熟悉他的人,比如荣令行,一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处于盛怒之中了。不过,何瑞程并不在此列。他看见隋风的表情,只当他是在挑衅,更加怒从中来。何瑞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正想把他暴揍一顿,隋风却突然开口,无声地冲他吐出了三个字。何瑞程看清他的口型,瞬间瞳孔一缩,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松了几分,隋风也顺势把他往后一推,从他手上挣了出来。等何瑞程反应过来,怒气顿时成倍地翻涌上来,另一只手狠狠攥成拳头,毫不留情地往隋风面门上砸去!他正当壮年,身形健硕,这一拳又是发了狠的十足力气,真砸下去,被他打的人不死也得掉半条命。可隋风身手灵活,轻飘飘一个闪身就躲过了他这致命一击,让他猛地扑了个空,不仅没能打到人,反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何瑞程自觉在妹妹面前出了大丑,哪里肯善罢甘休,怒吼一声便又冲了上来。纯拼力气,隋风确实不占优势,但他胜在年轻,不仅头脑活络,腿脚也更灵活。他边在何瑞程的攻势之下不停后退,看似被对方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边不着痕迹地把对方一路引到了何兆振收集的藏品展架旁边。展架是可移动的,本就不算平稳,何兆振双目通红,根本顾不上观察周围的环境,手臂一抡,就把展架晃得剧烈震动起来。眼看上面一个古董花瓶晃晃悠悠地就要砸下来,隋风大叫一声:“表哥小心!”然后一个转身,用手肘护住何瑞程的肩膀,看似是在护着他,暗自却用尽全力向前一掼,推得他整个人撞向展架,又趁他被撞得头晕眼花,抬腿冲着他的膝弯狠狠一踹!扑通——!轰隆——!哗啦——!咔嚓——!何兆振精心搜集的藏品瞬间变成了一地碎片。而何瑞程在隋风的“保护”下,幸运地免于被坠落的花瓶砸得头破血流的惨状,可整个人却扑倒在轰然倒地的展架上面。满地的碎片飞溅起来,在他**出来的皮肤上面留下了无数细小的、不致命的、却又让他流血不止的伤口。隋风一脸的惊慌失措,连忙上去搀扶:“表哥,你没事吧?我这就去叫救护车!”搀扶着他的那只手,却不经意按住了他的伤口处,狠狠一压!“啊——!”何瑞程已经无力挣脱,疼得近乎晕厥,额头上满是冷汗,却将渐渐模糊的视线转向了匆匆追上来、满脸担忧的何安怡。这么大的动静,家里其他人终于也都被引了过来。何瑞程却只盯着何安怡,嘴唇颤抖道:“哥没事,别哭……”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终于后悔了。不是后悔揍人不成反被捶,而是后悔,如果这么激烈的场面刺激到了何安怡的心脏,让妹妹又一次发病……那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作者有话要说:施临卿:临走之前威胁他们家一下,他们就不敢再欺负小可怜了小可怜:扑通!轰隆!哗啦!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