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言太子殿下萧则绪文武兼备、品德皆修,堪称一等一的明君。这样的一个人却被扣上一个勾结权臣,意图谋反的罪名。当今圣上不杀,已是念在先昭和皇后的情分上,只是幽禁长春宫,终生不得出。“殿下、殿下!”宫女脚步匆匆,使劲平生的速度,只来得及看到长春宫正殿内一片火海内飞扬的一片红色衣角。“殿下!”她怒吼一声,意图冲进火海,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她刚要抬脚便被一股热浪阻了回来。“殿下……夏侯澜来迟了。”她扑腾一声跪在长春宫门前,双手交叉垫着脑门,懊悔不已。若是她路上再快一些,是否能来得及救下殿下。恍惚间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头上,她抬头瞧去,窸窸窣窣的小雪在天空中漂浮着。雪势越下越下,几乎没一会儿的功夫便铺满一层厚厚的白霜,如飞蛾扑火一般,雪花浸入大火之中。冷风雪水席卷着火势,将火苗全部吞噬殆尽,等到火势不大之时,她铆足劲冲了进去。房梁塌陷,周围烧得黑漆漆的一片,咣当一声,她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终于摸到一个被房梁压着的人。她用尽全身力气掀翻柱子,将人背起来,冒着火光,冲出大殿。白鹅大雪飘飘散散,落在两个人身上,红衣烧穿了好几个大洞,萧则绪就这么仰面躺在雪地上。雪片落在睫毛处抖动片刻,身上的炽热渐渐散去。“澜……澜……咳咳……”萧则绪猛地咳嗽两声,喉咙内吸入了不少尘烟,导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看着漫天的雪花落进眼里。“殿下。”听澜一把扑进萧则绪怀里,眼泪滚烫止不住地落在他衣衫内。“孤还活着……”“便不会死!”“天不收我,老天爷派了一场大雪。”“长春宫门闭了,你不走吗?”“不走。”听澜摇了摇头,“夏侯澜此生不离开殿下。”“委屈你了……”“咳咳……”**“听澜,芝麻糕。”从帘子里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腕,掌心放着一块芝麻糕,带着糕点碎屑,萧则绪正仰着笑脸,春风和煦。听澜指尖捏过芝麻糕,咬了一口,里面黑色的馅料儿带着浓厚的芝麻香味,甜甜的溢于唇齿之间。“很甜。”听澜勾起唇角,从袖口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萧则绪掌心的碎屑。连带着每一根手指头都擦得干干净净,如葱白般握在她掌心里。这双手生得漂亮,从前还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这双手就该用来指点江山……说起来,算算日子,今儿殿下便该清醒了,就是不知何时会醒,若是一会儿这般傻着进了宫被人欺负可怎么办?她心下有些担忧,细致地擦干净萧则绪的手,这才收起帕子。萧则绪鼻尖泛着一点红,唇似胭脂,脸上带着傻傻的笑。听澜看着他,也露出抹笑容。“殿下,快坐稳罢。”萧则绪探着身子许久,马车内的人终于等的有些急了,语气不悦。殿下这贴身丫环与他过于亲密了。萧则绪把自己缩回去,乖乖坐在夏寒青身侧,捧着芝麻糕吃,时而又捏起一块放在夏寒青嘴边。夏寒青红着脸,手伸出来又放下,犹豫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顺着他的手咬住芝麻糕。萧则绪掀开帘子,闻着外面的香气,两眼放光。“相公,我想吃那个。”夏寒青笑笑,“我们回来买可好?”萧则绪久久不语。“殿下?”“嗯……”萧则绪淡淡应了一身,按着眉心,眼底一片清明。夏寒青见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停了,一脸不高兴地皱眉深思,突然伸手掀开了帘子。“江陵,去买两串糖葫芦。”“好嘞,爷。”没一会儿的功夫,萧则绪手里被塞了两串糖葫芦,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不可思议,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夏寒青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殿下还想吃什么?”萧则绪:“……”他一手抓着一串糖葫芦,虽然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撼。然而夏寒青还是一副想要什么我给你买的态度,期待地看着他。“将军,再买咱可就误了进宫的时辰。”江陵忍不住提醒。“无关紧要。”夏寒青才不在乎皇帝是不是等了多久,反正他现在不敢动自己,顶多落一个藐视章规的责罚。皇帝想杀他的心思也不会因为这一时半会而急于动手。萧则绪看着那两串糖葫芦,脑子一抽,居然有些想吃,他默默地咽了下口水,咬了一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冰糖渣一口下去嘎嘣脆,酸甜适中,上面还撒着白芝麻,实在香甜。他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夏寒青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殿下开心最重要!萧则绪咬着糖葫芦一抬头就看到夏寒青满面春风、笑意盈盈,顿觉口中糖葫芦没那么香了。这老男人是拿自己当小孩子哄,还是拿自己当儿子养?“你吃一个?”本着演戏就要演到底的态度,萧则绪学着傻子的模样将另一串递给他。“谢殿下。”夏寒青如获珍宝般地接过糖葫芦。身高八尺、剑眉冷眼的大将军,此刻捧着一根糖葫芦吃的欢喜,看得萧则绪嘴角直抽。“我还要吃回味楼的桃花酥!”萧则绪突然喊道。江陵哭丧着一张脸,生怕时辰迟了,然而夏寒青摆了摆手,他又麻溜儿地跑到回味楼买了糕点。队伍很长,他花了好些银子买到队首的位置,第一时间买到桃花酥,亲手送到萧则绪面前。只盼着这祖宗可别再折腾了。若是误了时辰,这可如何是好?萧则绪抱着桃花酥,却没有下口的打算,他要送给皇帝一份大礼。“殿下,玄武门到了。”听澜在外面喊了一声,率先跳下车递出来一只手。很快一只手搭上来,借力从马车上下来,那只手如羊脂玉般柔和。萧则绪站直身子朝她眨了下眼睛,顺势捏了捏听澜的手。听澜顿时惊呼一声。“殿下!”萧则绪指尖落在唇瓣上,示意她噤声。听澜点点头,笑意溢于言表。殿下清醒了,太好了。江陵停好车,将夏寒青的轮椅搬下来,又扶着夏寒青下来坐好。“江陵,你且在此停留便是。”玄武门外早已有皇帝派来的人接应,带着他们到后宫内面见天子。景顺帝下了早朝便在皇后寝殿等着,虽然先皇后已经薨了许多年,但景顺帝重情义,派人日日打扫,每逢初一十五便来长乐宫缅怀先人。萧则绪推着轮椅,一路上沉默不语,幽禁三年,这皇宫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便是闭着眼都能找到。父皇,孤回来了!你害怕吗?“殿下……”夏寒青见他沉默,有些担忧。殿下一路上都很跳脱,这会儿莫不是触景生情?想起来先皇后?“三弟,今儿终于来了。皇兄可真是好等。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尚未看清来人,便听到了一阵讥讽声。明黄色蟒袍,五彩团云,以紫貂作为披领,贵气凌然,浑然天成。脚踩祥云纹靴,腰佩环形玉带,香囊悬挂,金冠束发,气势逼人。萧则绪微微敛眉。来人是他的二皇兄端王萧承允,圣上和淑妃之子,向来嚣张跋扈,仗着外祖势力,俨然早就将自己当作了下一任继承人。淑妃的兄长是现任兵部尚书袁宜之,他的父亲更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平昌候袁介。可笑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言家和袁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言家倒台,下一个就是袁家。只是皇帝现在还没有动手的机会罢了。“三弟?怎得现在都不会跟人打招呼了?本王听说你饮下毒酒傻了,还想着探望来着,可惜长春宫大门紧闭,本王也进不去。”萧承允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下巴微抬,轻蔑地看着萧则绪。不过是败军之将罢了。“微臣参见端王殿下,请恕微臣不便,陛下已经免了一切参拜之礼。”夏寒青扶着轮椅试图挡在萧则绪面前。萧则绪眼底一片懵懂,死死揪着夏寒青的衣角,硬是挤出来两滴泪喊道:“相公,我怕。”“相公?”萧承允听着他的称呼,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按住萧则绪的肩膀怒斥。“萧则绪!你乃是皇子,怎可、怎可……自甘堕落,有辱门风!”“相公……”萧则绪被他按着肩膀努力挣扎,眼圈一红,水光潋滟,“相公救我。”“你你你……本王又没把你怎么样?你哭什么!”萧承允突然心口一慌,松开萧则绪。萧则绪得了空,连忙小跑到对面,紧紧靠着夏寒青,甚至小心翼翼地瞥过来。萧承允稍微一瞪眼。对面萧则绪又是一哆嗦,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萧则绪!你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小?”夏寒青伸手拍了拍萧则绪的手,示意他别怕。“端王殿下,臣与殿下的婚事乃是陛下金口玉言,圣旨所赐,拜为夫妻,殿下称一句相公并无不妥,反倒是端王殿下所谓的有辱门风难道是对陛下的旨意有所怀疑?”谁说武将不善言辞,夏寒青嘴皮上下一碰,便将萧承允的罪定的清清楚楚。“你胡诌!本王怎会质疑父皇,那是他萧则绪……”萧承允原想再骂两句出出气,余光一瞥,那傻子一身红色长袍,金线绣着牡丹样式,本该风光无限,却哭得眼角通红。萧承允突然语气顿住。他娘的,这傻子哭起来还怪好看的。三年不见,萧则绪模样长开了些,不像从前那般稚嫩。从前萧承允只觉得萧则绪咄咄逼人,又常端着姿态,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纳个妾也要参他一本,看着极不顺眼。现在安静下来,他发现这傻子竟长得这般漂亮,性格又软,他府上的男妾加起来都比不得他。“你别哭了,哭得本王心烦!”一声厉喝,萧则绪又是抖了三抖,夏寒青拿着帕子帮他擦拭着眼角的泪痕。“殿下,莫怕,他是你哥哥。我们先去见陛下吧。”萧则绪仿佛了然般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只是夹杂着一丝恶劣因子。他推着夏寒青的轮椅故意从萧承允身侧走过,沉重的轮子直接从萧承允的脚面撵过。一瞬间萧承允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每一根脚趾骨头都要被碾碎了,轮子从小拇指一直撵到大拇指,疼得他浑身的汗毛倒立。“萧则绪你……”萧则绪却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回过头来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哥哥……”萧承允被他这一叫整个人又抖了一下,老脸通红,旋即咬着牙难得克制隐忍地憋出一句话。“你、你你、你乱叫什么?本王是你皇兄。”对上萧则绪茫然的视线,他忽然脊背一僵,脸颊通红,眼神飘忽,手脚都不自然地不知该放在哪里,言语结结巴巴。“算、算了,本王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