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下数十日, 整个京城仿佛一下入了冬一样,到处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片。赏雪是文人墨客、达官贵族的雅事,对于贫苦人家便是苦难。所幸因为提前的预言景顺帝命人有所准备, 京内民众还算安好,但外面的便不行了。下属区县阳奉阴违,根本没将预言一事放在心上, 房屋不曾修缮, 粮仓储备不够, 棉衣碳火不足。大雪连下, 昨个儿还穿着薄纱,今儿便换了冬袄,许多穷苦人家因为准备不及时,出了不少岔子。大雪压塌了房屋,堵塞了道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地里的粮食冻死了无数,米店菜店全部关门。煤炭米价价格疯涨, 朝堂试图伸手, 但根本挡不住疯狂的百姓。又过了几日,朝廷在各个地方加了施粥点, 派出了许多人手物资赈灾,又征用了酒楼饭馆来安放流民。景顺帝看着每日送上来数百道折子,气得大发雷霆, 拂袖将桌案处的折子全部推倒在地。“再这么下去,朕的国库都要被掏空了, 这大雪到底何时停?”康德禄跪在下方颤颤巍巍, “陛下, 按照预言所说大雪三十,这怎么着也还有二十多天呢。”景顺帝按着头皮,“宣李毓书觐见。”很快李毓书迎着风雪进了御书房,官家房内自然暖和,碳火十足,官帽官服上的雪瞬间化成了水,湿哒哒地流淌。“李卿,可有什么妙计啊?”“陛下,臣家中产业薄弱,愿为国库尽些绵薄之计,京内多富庶……”**大朝会“此番大雪来势凶猛,城内流民乱匪许多,死伤无数,然国库空虚,这是朕的失职,朕当以身作则,朕与淑妃娘娘商议今日起节省后宫开支,捐出纹银三万四千。”“众卿家,此番还是要我们共渡难关,钱财物力,都拿出一些安置流民。”从上次书房见了李毓书后,景顺帝便往袁美人殿内跑了一圈,说了许多贴己的话,当天便又晋升了淑妃。淑妃也拿出了自己的小金库,号召袁家捐了不少银子。袁家资产磅礴,生意很多,银钱很多,这也是皇帝为何到现在迟迟未对袁家下手的原因,他需要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小金库。皇帝一连宿了好几日,拿自个儿身体从淑妃那里换了不少银子出来,又解除了袁宜之的禁足,随意安置了一个虚职。袁家感念恩德,一口气捐了十万两雪花银,把皇帝高兴地又跑去跟淑妃睡了好几回,看家本事都拿出来,哄得淑妃心花怒放。但是银钱这种东西多少都是不够的,他又把主意打到了朝中其他重臣身上。这些老贼平日里看着清廉,背地里没少搜刮油水,再加上他们自己家的庄子上的产出,肯定都不少钱。景顺帝大肆夸赞袁家的功德,天花乱坠夸得袁宜之老脸通红。“臣愿为陛下分忧,只是家中产业薄弱,臣愿捐出三年俸禄。”“臣也愿捐出三年俸禄,祈求我大燕风调雨顺。”“臣也愿……”各个都没提多少银子,只拿出了三年俸禄,将自己家底捂得严严实实,最后皇帝没办法让他们把俸禄折现,这才又弄出了不少。只是这些还是远远不够,大雪祸害的地方太多。“诸卿可还有什么妙计啊?”“陛下,京内富庶,许多富绅家境殷实,臣以为可借招皇商一事让商人也为我燕云出一份力。”景顺帝沉默,“京内富商许多,不能各个都招为皇商,但这件事也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谁可胜任呢?”萧承允想到了上次夏寒青拿玉佩害他被骂了狗血淋头的事。当即道:“儿臣以为夏将军威震四方,那些富商定然不敢拂了夏将军的面子。”袁宜之如今重新入了朝堂,再加上萧建白还在被闭府,萧承允说话都有了许多底气,隐隐有一种江山在握、朝堂尽在他手的感觉。景顺帝了然。“夏卿,夏卿!”他连喊了好几声,夏寒青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自己说话的空档。“臣在!”“大将军威震四方,又受黎民百姓爱戴……”他巴拉巴拉说了许多夸赞的话。夏寒青皱着眉头。他知道,皇帝肯定没憋好屁。果不其然景顺帝下一句便是“这捐款赈灾一事不如就交给夏卿来做,还差个二十万两银,夏卿,可能成?”“不成!”夏寒青拒绝的很干脆,“陛下,臣乃武将,不过是一个粗人,带兵打仗能说上一二,捐款这等大事臣万万不敢染指,恐怕有负圣望。”景顺帝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很难看,没想到夏寒青会当着满朝文武拂了他的面子。但这件事他打定主意非要给夏寒青一个难堪,哪怕是借此打击一下夏寒青也好。“夏卿此言差矣,爱卿用兵如神想必计策谋划也定然妥当,况且如今朕之爱子又嫁到了你的将军府,你也算是朕的儿婿,朕是你的父皇,一家人不说两家人,这件事若是交给别人朕不放心……”夏寒青没办法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这二十万两难筹,实在不行,他只能自掏腰包,上次皇帝赏下来的黄金千两还没有动。**淑妃宫内宫女正在拿着豆蔻帮淑妃涂指甲,大红宫装衬的她艳丽迷人。“母妃,母妃。”“儿子按你和舅舅教的如数说了,父皇很高兴,果真把这件事安排给了夏寒青。”淑妃笑笑,抬手看着已经涂好的一只手,十指纤纤,红色的豆蔻染得她的指甲像是鲜血一样漂亮。“本宫已经告诉你舅舅,京内的商户一个子也不许捐,本宫倒要看看夏寒青要如何做。”萧承允狗腿地帮淑妃按按双腿。“母妃高明,儿子佩服。”淑妃伸手指尖拂过他的发丝,笑容柔和,“好啦,你是本宫生的儿子,本宫哪有不为你筹谋的,萧建白不过是个贱婢生的野种,哪里配跟你争。”“母妃说的是。”**大雪簌簌地下着,街道的雪深得到人小腿肚子上,扫街的衙役都冻坏了不少个,但是不扫街又不成。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还开着门,街道尽头威武的石狮子屹立两旁,高宅深院,看得出主人家确实富贵。突然大门敞开,几个人被赶了出来,身后一个老爷模样的富态男人愁眉苦脸道:“几位大人就莫要为难草民了,这大雪数日,家里的生意停滞,眼看着仓库货物堆积,这几日隐隐有破产的征兆。”“草民也愿为国分忧,只是实在是有心无力,家里还欠着不少银子,等大雪一过债人来讨,草民一家怕是要流落街头。”那位老爷故意擦了擦眼角,最后脚步往门内一抬,大门啪地一声关上,只留下风声萧萧。另一家咚咚咚——“别敲了,我们老爷不在,大雪前就出去进货去了,这雪下的老爷也回不来。”“大人,咳咳……咳咳,你看草民这病入膏肓,家里药材也已见底,手上连个买药的钱都没有了。”夏寒青派去劝说商户捐款的人全部被巧言花色地敢了出来,有的甚至门都没开就被堵了回来。商户嘴巴最是厉害,周旋半日,一毛不拔,整整几日,夏寒青只筹到了几个铜板。唉——“吃口饭?”萧则绪看着夏寒青从吃饭开始坐到这里就没动过筷子。夏寒青勉强地吃了一口,最后筷子一撂,“臣还有些公务在身,不能陪殿下用膳了。”萧则绪:??什么公务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整整一天夏寒青都泡在书房,身边没了那狗皮膏药,萧则绪突然还有些不适应,下午的时候徐绥和徐缙俩兄弟又来了,三人一同在书房里泡了许久。到晚膳时夏寒青直接人都不过来了,叫江陵弄了些吃的送到了书房,最后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虽然夏寒青不跟在他身边确实很清闲,但是这一整天没吃几口东西,实属是奇怪。气候降了许多,屋里生着碳火,萧则绪抱着手炉,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早起时他让听澜在外面放了一只面盆测雪量,这会儿雪厚的早已将面盆淹没。这一次的天灾远比他想象的要来世凶猛,降雪量很大。听澜坐在身侧添了些碳火。“前些日子晨起朝会陛下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大通,又率领后宫后妃一同降低用度,捐出了不少银子,明里暗里暗示朝臣捐款。”“捐了吗?”萧则绪烤着火,十指修长似玉,火光下手腕处的菩提佛珠显得格外亮堂。“有捐了的,袁家捐的最多。”萧则绪噗嗤一笑。袁宜之和淑妃真是急了。被扣在家里这么久恐怕袁宜之早就急不可耐,但他捐这么多银子,不明摆着告诉皇帝他钱多。估计他的好父皇又要想起回味楼的那盘子桃花酥了。“大多不愿意捐,有人提倡京内富商许多,招他们为皇商,借此……”萧则绪轻道:“恐怕也不好捐,都跟人精似的。”听澜:“是啊,有些难,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了夏将军,说是夏将军威慑四方,那些人不敢不从。”萧则绪叹道:“这是给咱们大将军挖坑呢,银子捐不出来陛下怪罪,强行逼迫捐款怕是寒青名声毁于一旦,难怪他这一天急得饭都没吃。”“各地的灾情如何?朝廷派去的都有谁?”听澜呈上去一份单子。萧则绪扫了两眼,李毓书为总负责人,剩下的有些人眼熟的很,有些陌生名字似乎是新拔上去的。后面还有一封李毓书的信,列举了赈灾时遇到了诸多状况,可谓是难上加难。匪徒横行、流民四散、冻伤、无米无碳无衣、人手不足、物资不足、房屋不足都是问题。萧则绪看了眼信叹了口气,“灾情比孤想象的要严重些。”他提笔针对信上的问题,逐一做了解答处理。匪徒,必斩之以儆效尤;流民,安之,不可驱赶;人手不足,则以工代赈,以流民作为新储备人手,帮助建造房屋,换取粮食……至于物资粮食药材,他已经从自己的私库内调取了许多,以唐白玉和红螺寺的名义捐了出去,又提出了向富裕户借米,给予利息,先渡过难关等嘱托措施。萧则绪将信笺交给听澜,特意嘱托一定要亲手交到李毓书手里。他受困于此,不能亲自前往灾地,只能坐镇后方,以书信的形式指导。早在之前他便夜观天象察觉有异,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测出恐有红月雪灾之昭,只能假借赊刀人的身份以预言的形式告知天下。看情况来算,许多人家做了准备,应对雪灾,也不枉费他推演一场。吱呀一声门响了,见是夏寒青来,听澜行了一礼转身退下。“相公,你吃饭了吗?”“臣吃了。”骗人!送进去的东西他只吃了几口便又拿了出来,整个人都看得有些憔悴,看来这捐银一事确实耗费他的心神。“殿下,早些休息吧。”夏寒青脱了外衣,熄了烛火,便爬进了被子内,现在天冷,又加了一床被子盖在上面,里面已经被听澜加了热水袋子暖热乎了。子时一刻,萧则绪耳边突然传来些动静,迷迷糊糊中一睁眼,身边已经空了,夏寒青正披着外衣坐在角落里点燃一盏小油灯又开始发愁。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将被子裹得紧了些。夏寒青久久没回来,萧则绪终于无奈地起身拿了件外衣披上。这件事当真就这么难?算了,帮帮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