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绪说了很多, 他背着夏寒青穿过丛林,很快就看到了听澜众人。脚下的死尸尸体已经被解决干净了。徐缙看到萧则绪背着夏寒青过来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左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将军府见到的那个花瓶。他分明英姿飒爽、剑生寒光,怎么会是那个娇弱爱哭的花瓶呢?而且……反倒是将军怎么‘娇娇弱弱’地趴在殿下背上, 像个娇羞的小媳妇。萧则绪将他放在一棵树下靠着, 夜已经很深了, 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再有第二波刺客来。“殿下, 可有受伤?”夏侯澜冲过去先上下将萧则绪打量了个遍。“孤没事,能撑到回府。”多亏夏寒青伤口处理得当。早知如此他便将融雪带过来。“唐白玉!”萧则绪一声厉喝。对面一个正准备悄咪咪躲藏的秃头和尚讪讪立住脚步。“殿下。”“听说你入了空门,改吃素了?”萧则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秃头和尚穿着件素色僧衣,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唇红齿白的书生小白脸,面若桃花,可惜嬉皮笑脸,妖里妖气, 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属下还是比较喜欢吃肉, 但是空门包吃包住,念两句经文就好, 属下不用街头要饭。”说到这里旁边破破烂烂瞎眼的乞丐忍不住睁眼剜了他一眼,手里滴血的二胡呲牙响了一声。“不用跳舞接客,不用光着膀子炒勺都轮的冒烟, 也不用外出走镖,更不用女装……”他每说一句, 身上便多一道骇人的目光, 咔嚓咔嚓地手腕掰得直响。不等他再张口, 一道道拳头落在他头上,几人围在一起开始群殴,连听澜都没忍住加入了他们。嘴碎话骚的人活该挨打。萧则绪嘴角挂着笑意,好在这一次有惊无险,他迈着步子越过这些人朝后面的囚车走去。囚车内一位发鬓半白的中年男子正盘腿坐着闭目沉思,手上挂着镣铐,面色沧桑憔悴,听到脚步声他终于睁开眼睛,迸发出一丝光亮。“舅舅。”萧则绪开口。言子攸的视线与他对上,眼底蒙上一层雾气,上下将他打量了个遍,见他眼神明亮才问道:“可是大好了?”萧则绪笑道:“好多了,不然舅舅也回不来。”他抬剑手腕轻转直接斩断囚车的牢门,将言子攸放出来。言子攸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脸,热泪盈眶。“与你母后长得越发像了。”“孤长得最像舅舅。”萧则绪任由他那只饱经风霜有些干枯裂纹的手拂过。他的母后出自百越言家,百越侯只有一子一女,昭和皇后便是百越侯的嫡长女,剩下一个弟弟言子攸做了年纪轻轻做到了太尉的位置。百越侯死后,按理说该由言子攸继承侯位,族中也递了折子,但皇帝的圣旨久久未下。一直到被查出言氏谋反,满门流放边疆,言子攸都没收到继任的圣旨,这才明白原来是早有图谋。若是侯爷犯案,流程会麻烦些,若只是一个小小的世子就不同了。“现在不像了,舅舅老了。”言子攸叹了口气。他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却像个半截入土的老人,早不再是当年满楼红袖招的小世子。想当年,他的姐姐做了皇后,他的外甥儿是太子,是何等的风华意气,双十及冠之年高中探花,他又生的唇红齿白,不少世家小姐掷花倾心,为之神魂颠倒。“孤安排了人,舅舅带着言家回百越去吧。”提及回家,言子攸有些浑浊的双眼亮了亮,旋即又黯淡下来。“不行,你一人在京内我不放心,还有你母后的事……”萧则绪突然反握住他的手,坚定道:“舅舅放心吧,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孤会一个一个送他们下去给母后赔罪。”“那言家呢?就这么灰溜溜地回了百越,言家百年基业都毁在我手里,我要如何面对言家的列祖列宗。”言子攸说着仰天闭目,抑制住了泪水的划过。萧则绪笑道:“不会的,有孤在,孤的体内还留着一半言家的血,日后舅舅再将族内的兄弟姐妹送进来就是,不过还是要靠舅舅悉心教导,如今言家族内能挑起大梁的……也唯有茵茵表妹了。”言子攸叹了口气,多年来紧绷的神经好像一下子松懈下来。“我听你的。”“但是茵茵……总归是个女子。”“母后也是女子,可是母后擅诗书、擅骑射、她的才学不亚于那些文臣,她的武略不输于将军,可她只能被拘在后宫帮一个处处不如她的男人管理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母后常说悔生女儿身,若她为男子定不会输于舅舅,茵茵是母后教出来的,孤不愿茵茵再走母后的路。”“舅舅,你把茵茵留给孤,孤还你一个不一样的茵茵。”萧则绪从囚车上跳下来,转身朝着后面一辆过去,言茵茵是言子攸唯一的女儿,千娇百宠长大,这三年恐怕很是难熬。但她虽体弱,却性情坚毅,内柔外刚,否则也不能在那乱民无数的边疆活下来。“茵茵……”“表哥。”声音婉转清脆,温婉柔和,像风铃般轻声细语。囚车的锁链打开,一个碧玉年华的姑娘从车上出来,身姿柔桡轻曼,纤弱端庄,衣衫破旧却干净整齐,半张脸用一方破洞的方巾遮着。揭开方巾,月下少女漂亮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粉黛未施,她脸颊上还沾着不少灰尘,却半分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容色秀丽清冷,眸似墨玉,灿若繁星,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世家贵女的风范。“太子表哥……”她小跑两步扑进萧则绪怀里小声啜泣着,“表哥,你终于来救我们了。”“茵茵受苦了。”萧则绪指尖穿过她的秀发,摘下上面残留的枯草叶子。月下相拥的两人看起来竟是如此般配,郎才女貌,夏寒青攥紧了拳,目光落在自己不能动的双腿上,渐渐有些黯淡。陆修文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却又忍住了。殿下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病好后就做那抛夫弃子的陈世美呢?将军好可怜……“那是殿下的表妹,茵茵姑娘。”突然一人挡住了面前的视线,来人一身暗蓝色男装,发尾高束,腰佩寒剑,嗓音低沉,与往日截然不同。“听澜姑娘?”夏寒青看着他的这身打扮有些意外。“夏侯澜,见过将军。”听澜抱拳。“夏侯……公子?”夏寒青没想到眼前这位听澜姑娘竟然是一个男人?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夏侯澜、百刃……这两个人原来都是殿下的人么?那估计乌那雪姑娘也是殿下的人了。“属下是言大人幕僚之子,自幼跟在殿下身边做护卫,不得已才以女装示人,先前所说通房侍妾是假的,还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属下与殿下绝无男女之情,我等皆是殿下的护卫。”听澜解释的清清楚楚。夏寒青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是侍妾就好……远处萧则绪已经同他们谈完了,言茵茵没有再回囚车上,她身子骨弱便被萧则绪带了下来。“在谈什么?”萧则绪今日很高兴,唇角一直挂着笑意。“殿下。”夏寒青见他过来眼前一亮,但是看到他身后的姑娘后,笑容戛然而止,而且那姑娘还披着殿下的外衣。“这是舅舅家的表妹茵茵。”仪态端庄,弱柳扶风,相貌不俗,世家贵女皆不及之风度。萧则绪又道:“这位是夏寒青夏将军,年初二月左右孤与夏将军成婚。”言茵茵微微俯身朝夏寒青行了一礼,“见过表嫂,多谢表嫂一路照拂,茵茵有礼了。”夏寒青被这一声“表嫂”喊得头晕转向,准备要说的话全堵回嗓子眼里,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最后拱了拱手道:“见过表妹。”徐绥和徐缙在一旁下巴都快惊掉了。表嫂……噗,这个称呼实属稀奇,但似乎也算是合理。只是殿下这位表妹果真是仙人之姿,不愧为京城第一美人。不过若论容貌,还是不及殿下七分。“徐缙,去马车内将那件披风拿来,赠予茵茵姑娘。”“多谢表嫂,多谢徐将军。”言茵茵脱掉萧则绪那件外衫换了件新的大氅披风,宽大的披风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动人。夏寒青淡定地将萧则绪的那件外衣盖在了自己腿上。萧则绪的视线落到旁边三位身上,“徐先生,徐将军,陆公子。”徐缙脸色憋得又红又紫。总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痒,好像下一刻刀就会落下来一样。徐绥连忙上前一步,“见过殿下,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殿下见谅。”萧则绪一把扶住他笑道:“徐先生客气了,先生估计早就发现了,孤也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有所顾虑,三位是夏将军营下之人,孤相信你们不会辜负孤的期望。”徐绥抽了抽嘴角,他们这是被迫上了贼船,如今已然成了一路人。徐缙还有些别扭道:“见过殿下。”“徐将军神武英雄,早有耳闻,也算是有缘得见。”他拍了拍徐缙肩膀哈哈大笑,力气用的不小,徐缙被他拍的抖了三抖,心道这太子殿下真是小心眼。陆修文拎着药箱将萧则绪腰间的伤势重新看了一圈,好在伤的不深,将军处理得当。夜色见深,死士的尸体早就被处理干净了,估摸着今日不会再也下一波刺客,听澜等人点了篝火,又将带过来的一些吃食分给大家。萧则绪坐在篝火旁烤火,掌心很是暖和,听澜几人在林间还抓着了些山鸡、兔子一类的。萧则绪率先扯了两条腿,有百刃这个大厨在,味道还算不错。他递给了夏寒青一个,自己则坐在他旁边靠着大树开始啃另一只。“百刃的手艺一直不错。”“是……”夏寒青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吃着手里的东西。“你没有什么想跟孤说的话吗?”萧则绪一只手靠在树上垫着脑袋,偏着脑袋故意去瞧他,手里的鸡腿油光锃亮,外焦里嫩。他咬了一口,愤愤不平,“闷葫芦。”也不知道夏寒青这种寡言少语的人是怎么号令三军、统率兵马的。“殿下……”“嗯?”萧则绪再扭过头去,突然唇角有指尖轻轻擦过,像是鸿毛轻拂,轻轻掠过,有些痒。“沾了些东西。”夏寒青迅速抽回了手,半空中却被人抓住。月光下注视而来的双眸犹如一泓清水,流淌着进了夏寒青心坎里。突然萧则绪抓着那根手指低头舌尖舔了一下。他习惯性地想调戏夏寒青一二,早忘了刚才说的什么一纸和离之类乱七八糟的话。百刃用的蜂蜜烤鸡,所以方才萧则绪唇角上粘的不过是一些蜜汁儿,十分香甜。温软湿润,夏寒青过电似的浑身一怔就要抽手,却被人死死抓着抽不回去。萧则绪盯着他看了半响,直把夏寒青看得不好意思才松开他。夏寒青迅速收回那只手,藏在身后,放才被舔的地方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残留,他喉咙有些发干。良久,萧则绪才听到来自旁边那人一声隐忍微哑的声音。“殿下……”“不要闹。”萧则绪吃完鸡腿反手咻地一声丢进林中,夏寒青这边很快递上来一方干净的帕子,低头帮他将手指一根一根认真擦拭干净,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似的。“茵茵原本、该是孤的太子妃的。”“是……”夏寒青应了一声,心下有些酸涩。“茵茵早已心有所属,她并不属意孤。”“嗯。”夏寒青继续低头擦着手指。“孤的意中人也并不是她。”夏寒青抿紧了唇角。最后没忍住低头弯了弯。“孤原想着奉旨成婚不过是强行捆绑、相看两厌,但是现在看来是孤太想当然耳。”他说完朝夏寒青看了一眼,眼底不由得泛起几分波澜。夏寒青动作一滞。他们便是奉旨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