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都有些昏昏欲睡,眼看着马车就要进京了。外面忽然一阵哄闹声再次响起,言茵茵挑开帘子, 外面又是一批刺客。咻地一声一只箭穿透马车帘子朝茵茵射来。“小心!”夏寒青大喝一声。然而言茵茵却是稳稳握住了那支箭,反手射了出去,她摘下外衣, 身形灵巧, 直接从马车窗户外翻了出去。一个旋风腿踢翻了靠近马车的刺客, 夺了宝剑, 反手便抹了那刺客的脖子,出手快狠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刹那间夏寒青都看惊了。好似看到了那晚萧则绪笑盈盈地斩断刺客脑袋的一幕。他们言家的人都是这般看似娇娇弱弱,实则却……如此的……额、勇猛?萧则绪目光一凛,长剑穿透马车帘子朝他们刺来,他一手按在夏寒青肩膀上作为支撑,抬脚便踩弯了那柄剑,另一只手扶着马车帘子上方的扶手, 整个人冲了出去。手里剑身滴血, 长身玉立,萧则绪敛起了笑容, 星目含威,锐利坚毅。没想到临近京城竟然还有一波刺客。好在他带来的人各个精锐,只是言子攸被人砍了一剑, 胳膊哗啦啦地流血,陆修文好不容易才止住他的血。言茵茵也不说留在马车了, 跑去照顾言子攸。马车内再次陷入尴尬。夏寒青如坐针毡。萧则绪冷笑不已。“夏将军,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回去的。”夏寒青听懂了他的暗喻, 便更加如坐针毡,他掀开帘子将头探出去深呼吸,试图压下心底的萌动。萧则绪一把拽下帘子,将夏寒青拉到自己身侧,手覆了过去,故意歪头笑道:“将军?可要孤帮帮你?”“不,殿下……”温度隔着衣料传递,夏寒青浑身一震,急忙要往旁边挪,方才趁乱他已经搞定,这会儿殿下再乱碰,万一又……他轻轻地把那只手拿开,“臣冒犯殿下,请殿下降罪。”萧则绪嗤笑一声。“是吗?”萧则绪抽开手,又伸过去用手指故意坏心眼儿地戳了两下,“那孤要好好想想怎么降罪才是?”“殿下!”夏寒青惊呼一声,急忙抓住他两只乱动的手,死死捏着。“臣知错了,殿下别乱碰。”萧则绪哼了一声,两只手还被夏寒青静静抓着,生怕自己干出点儿什么不该有的事来。夏寒青一直看着窗外缓解尴尬。“你打算这样抓一路?”萧则绪看看自己被禁锢的双手,跟带着手铐似的,还有些滚烫。夏寒青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松开他,手腕都被他捏出些红印子,但松开的一瞬间很快便散了。“臣不敢。”萧则绪没好气地活动活动手腕,“孤觉得你敢的很。”余光瞥见旁边剥好的橘子,他正准备要去拿——然而那只手又又又被夏寒青抓住了。夏寒青如临大敌,生怕他又要乱来,动作比脑子反应还要快。萧则绪两只胳膊停在半空中:???布包里的橘子滚落,夏寒青脸色腾地一下便红了,这才意识到殿下可能不是要乱来,而是要吃橘子。他连忙松开萧则绪,“臣……臣不是故意的,臣给殿下剥橘子。”夏寒青完完整整剥了一只橘子递过去。萧则绪手搭在腿上,一动不动。“殿下尝尝吧,很甜。”夏寒青剥开一瓣送到萧则绪嘴边,对方这才吃掉那只小橘子。夏寒青舒了一口气。这种难熬的气氛一直到队伍进了城才散开,萧则绪戴着面具,披上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夏寒青还要将言家这些人带进诏狱先行看管起来,再回宫复命。萧则绪自然是不能跟过去的,便准备下车先回府。“孤在府中等你。”萧则绪弯腰下车,临近夏寒青时,突然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他弯了弯唇角,“早些回来。”“是!”夏寒青一僵。恍惚间像极了妻子在家等候在外劳碌的丈夫吃饭的场景。萧则绪笑笑,夏寒青还是这么可爱。他下了车,在囚车前站了许久。“舅舅记牢了,手腕上有红线的人才可信,其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信!”京城不比献县,他的手伸不进诏狱,只能安插几个自己的人手,但大部分还是皇帝的人。路上的刺杀根本算不得什么,现在才是关键时刻。“茵茵便由孤带走了,京内无人见过她的模样。”多亏了那些刺客,也方便他寻一具年纪相仿的女尸,伪装成被刺客暗杀,便可将言茵茵带出来。萧则绪将茵茵的帷帽戴好,蒙上面纱,同样遮的严严实实。旁边早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带走茵茵,已为她安排了新的身份,几人上了马车。萧则绪掀开马车帘子,正好瞧见对面夏寒青也望过来,忽然勾了勾面具下的唇角,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夏寒青瞬间坐直了身子,红着脸将帘子放了下来。茵茵笑道:“将军面皮薄,表哥还逗他。”萧则绪敲了她脑门一下,“若是个脸皮厚的,有何什么趣味。”言茵茵笑而不语。“茵茵猜猜今日孤要将你送到哪里?”“总不至于是卖到山沟里。”茵茵扬了扬唇角。“那你这张脸皮估计值不少钱,应当能卖个三百两。”“表哥比茵茵值钱,表哥能卖五百两。”萧则绪又敲了她一下。“嘴这么毒,早知道不把你带出来。”茵茵这才抿唇轻笑。“如果茵茵姓钟的话,还叫茵茵吗?”一旁的百刃有些惊奇,“小姐怎么知道姓钟?”茵茵垂首笑道:“茵茵大胆猜测表哥不会将我放在普通人家,而且这条街住的人也大部分是我朝官员,大隐隐于市,表哥如今交好的官员想必也不多,再者家中定要有合适的身份,听闻钟大人早年有一女因为身弱寄养在寺庙,京内无人见过她的样貌,钟大人在朝堂上位份不高不低,与家父有几分交情,关键是钟大人不轻视女子,家中女辈读诗书习武艺,所以是钟泓钟家。”“猜的好,下次不许猜了。”“没有神秘感。”马车停了,萧则绪率先跳下车,身后听澜扶着言茵茵下来,敲响了门。门内早就有人在等着了,钟泓与其夫人屏退了下人,一听见敲门声便冒了出来。“殿下……”钟泓看见萧则绪瞬间便红了眼。萧则绪摆摆手将他们扶起来,“孤将表妹送来了。”言茵茵摘下帷帽微微俯身行礼道:“茵茵见过爹、娘。”“女儿,我的女儿。”钟夫人上前抱住了她,俨然已将她当作了自己女儿一般,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中又是一下抽疼。钟泓请萧则绪去了书房议事,茵茵则同钟夫人在内厅坐了片刻,又唤了家中仆人过来拜。萧则绪看着手中的折子,额间青筋抽抽地疼,隐隐有几分怒气。“他疯了不成?雪灾刚过,若是加重赋税,百姓还如何过活?”钟泓叹了口气道:“国库空虚,工部提出的水利工程到现在都没批,银钱不足,人手不足,便有人向陛下提了此招。”“谁提的这馊主意?”钟泓叹道:“郭溪和赖毫!”萧则绪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郭溪、赖毫?!那两个佞臣!听说此二人有几分才学,却不走正道,极善溜须拍马,曾向景顺帝献上数十位美女,深得圣心,替陛下解决过许多难题。陵寝修建塌陷也有这位郭溪分的一杯羹,后来全推给了袁玮,自己择的干干净净。“听说言家抄家时共缴获白银八万四千一百二十二两,你说若是查抄郭大人府上能抄出来多少呢?”萧则绪把玩着手里的菩提佛珠,一下一下地转动。充盈国库最快的方式还是抄家啊。其他方式都还要日积月累,抄家就不同了。尤其是查抄这种贪官。所缴获财产如数上交国库,自然一下子就能缴获不少。钟泓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萧则绪的意思。“但郭溪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很难找到他的把柄。”萧则绪收起手中的菩提佛珠,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推至钟泓面前定神道:“只要陛下想便能成,这件事你不必管,税收一事按此信来办,以额度划分层级征收,万万不可加重赋税,不仅如此,因为雪灾导致无法过活的百姓,朝廷也要加以扶持。”钟泓抽出信封,只看了两眼眼前一亮,顿时老泪纵横,扑腾一下跪倒在地。“殿下……此法甚妙。”“殿下既已安好,何日重回庙堂?臣等实在想念殿下,自殿下幽禁后,没了压制之人,肃王与端王常年内斗,致使朝堂乌烟瘴气。”萧则绪没动身,只怔怔地看着窗外正摇曳的翠竹。半响,他的声音在幽幽传入钟泓耳中。“过段时间吧。”“唯有殿下才能重振朝纲,殿下……”“钟大人。”“吾不过一介废太子,如何重回庙堂,大人期望过高。”那只苍白又指骨分明的手,轻轻叩击着桌面,声音清脆,却莫名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压迫感。“殿下,臣等便是撞柱死谏也要请殿下回来。”萧则绪叹了口气,拍了拍钟泓的肩膀,“不要死谏,好好活着。”他最后还是没有回答钟泓的问题,只留了些从蒲洼茂那里取来的新种,交由钟泓,再多做实验。现在还不是重回庙堂的时机,如果自己暴露,言家必死,他必须要将言家安全送出去之后才做打算。光线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红衣若枫,衣角处的牡丹花格外艳丽动人,比之浴火重生还要美艳。他指尖突然拂过脖间那道疤痕,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希望有人再死。他同言茵茵打了个招呼便启程回了将军府。**与此同时,言家众人已经拖着撩开链子进了诏狱大门,言子攸被单独看押起来,盘腿而坐,闭目沉思。阴暗无光的诏狱内,遍地杂草,带着尸体腐烂的味道,夹杂着零星的血腥气,最适合老鼠蟑螂吱呀生存。随着木门铁锁的打开,一个狱卒走了进来端着一盘吃食,“言大人舟车劳顿,喝杯清酒暖暖身子?”言子攸眼皮未抬,“拿走!”“言大人,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狱卒终于露出凶狠的目光,手中捏着酒杯,另一只手便去抓他。上头可是交代了。言家的人,一个都不能活。言子攸身上有伤,又折腾了许久,身子虚弱不堪,根本受不住他的力气,直接被人揪住了头发,被迫仰起头来。那杯酒也被他捏着往下灌去。言子攸被呛的直咳嗽,自然也不敢喝这莫名其妙的酒,清酒从他唇角缓缓流下。砰——一只脚飞来,直接将那狱卒踢翻在地。言子攸失了力气,整个人倒在稻草堆里,不停地咳嗽,他努力扣着自己的嗓子将那点毒酒吐出来。“什么人也敢在诏狱放肆!拿下!”来人怒喝一声。身边人眼疾手快将那人拿下带了出去。言子攸倒在地上,头发蓬乱,衣物脏的有些发臭,发鬓间尚有几根白发,一行浊泪从他眼角滑落。早上被那刺客刺穿的手臂还疼得厉害,因为剧烈的挣扎导致鲜血浸染红了囚衣。那人伸出一只手想扶他起来,言子攸却看也没看他。“子攸,别来无恙。”言子攸慢慢睁开眼睛,眼皮未抬,单看着那人腰间的翠绿环佩便猜到了来人身份。言子攸嗤笑一声,“难为你专门到诏狱来看我狼狈之态。”“子攸,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言子攸挣扎着起身反问道:“那罪臣该给大人请安磕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成王败寇,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人道:“我是来带你走的,只要你点头,就像三年前那样,我一样可以瞒天过海将你换出来。”“滚!”“言子攸!陛下不会放过你的。”那人终于急了。言子攸笑得癫狂,宛若一个疯子。“言家覆灭,下一个就是你,我便是死了也在天上等着看你的下场。”他现在可不就是疯子?从言家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偌大的京城埋了多少忠臣傲骨的尸骨,金銮殿的台阶是千人万人血海堆积出来的,言家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言子攸!你我年少相知,就非得要你死我活、针锋相对的地步吗?”那人气得揪住他的衣领子恨不得骂醒他,哪怕是苟活于世,好歹留得一条命在。言子攸还在笑着。“从你带兵踏进言家起,你我便只有不死、不休!”视线终于上移落在来人身上,相貌儒雅冷傲,此刻却是眉带忧愁。“袁、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