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言家进京已经四天了, 依旧托着未曾审理。第五天皇后陵寝塌了!消息传到皇宫时,景顺帝气得当场把书房里能摔的全摔了个干净,责令严查此次塌方事件。首当其冲的便是工部的人被骂了一通, 景顺帝趁机又将袁家的人扯了几个下去,换成了自己人。萧则绪也趁机将自己人弄了上去,张中正因水患警醒治理有方, 迁为工部尚书。不过换人只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还是好不容易平息下的流言, 再次闹了起来。坊间传闻昭和皇后在天之灵, 看不惯母家同胞受此冤屈,特加以警醒。百姓生怕言家的事情不处理完,又闹出一波雪灾,他们恐怕受不起。景顺帝明里暗里,派了无数杀手,偏偏言子攸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景顺帝也不得不下旨开始审理言家的案子。而萧则绪早就准备好了证据,只要稍微一查, 便能清了言家的罪。第七天, 言子攸终于被提了出去,五堂会审, 袁宜之主审,声势浩大。*天气依旧闷热不堪,萧则绪坐在凉亭中, 手中捏着那只未完成的木雕,吹了吹上面的木屑。一抬眼夏寒青扶着轮椅过来, 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夏寒青抿着唇, “皇后娘娘的陵寝塌了。”萧则绪继续拿着砂纸打磨木雕, 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孤命人炸的。”不炸了皇后陵寝,怎么借此机会将言家的事情翻上来。况且他也早有打算趁此机会将母后的棺木换出来。母后说她不想和那人合葬,她不想死了还留在这窒息的京城,她想要去其他地方走走看一看,她想要死后埋在高山之上,俯瞰大地。自己已经做不到让她游走四方了,便寻了最高的山头,将她移在那里,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仇人一个一个跪在她面前赔罪。“啊?”夏寒青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将准备好的一肚子安慰的话全咽了回去。萧则绪朝听澜招了招手,取来纸笔,他铺开纸张,提笔落下墨痕。“孤新得了一个妙人,烟花做的漂亮,火药也厉害,便找地方试了试。”夏寒青:“……”“你要试试吗?说不定可以用在战场之上,你拿个信物来,孤差人送到徐将军那里。”萧则绪说得很真诚。真诚到用自己老娘的陵寝试火药,夏寒青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若无强兵,何来强国。近日京城多了许多平珠的商人,你发现了吗?”萧则绪时不时抬眼瞧夏寒青一眼,继续低头作画,笔尖轻轻勾勒,便将夏寒青日常羞赧的样貌绘制的七七八八。“寒青,弱国没有谈判的底气,你知道为什么父皇会把你从平珠的战场上叫回来吗?”“他自以为送女子和亲,签订百年盟约便能高枕无忧,可现在的燕云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谁不想咬一口?盟约算得了什么。”“你腿残之后,平珠便蠢蠢欲动,派了许多人打听你的情况,一旦确认你不能再上战场,就会立即发兵。”夏寒青沉默不语。曾经大燕有他的父亲,后来有他,打得那些小国缴械投降,可现在自己已经废了,拿不了那杆枪。平珠想要卷土重来,朝廷只能派杨善,可杨善是自己的人,同样被陛下忌惮。“你怕了?”萧则绪轻笑一声。“臣从未惧怕过任何人。”萧则绪却扬了扬唇角:“那晚之后你躲孤,躲到书房睡了一晚,孤还以为你怕了孤。”“这、岂能一样?”夏寒青听他提到上次的事情便脸色通红。那日他在衣柜里用手帮殿下解决后,心思越发不轨龌龊,再也没脸面见殿下,只能躲得越远越好,但又舍不得躲的太远,想偷偷看两眼,结果被揪出来了。“过来。”萧则绪朝他招了招手。“画的怎么样?”萧则绪指了指桌面上的画作,画上之人坐着轮椅,衣袍束着窄腰,红袍上的牡丹都绘制的清清楚楚。萧则绪喜好红色,张扬凌厉,夏寒青的衣袍也尽数跟着他一同全部换成了红色。“好看。”夏寒青看着画像久久没能回神。他只觉得作画的那一刻,殿下的眼中应当全是他。“伸手,把袖子掀起来。”萧则绪指挥着将夏寒青的手腕按在石桌上,换了一只朱笔,笔尖落在了夏寒青手腕脉搏上,有一些痒。脉搏连动着心脏,像是电流一路蔓延流窜到心脏的位置,电得夏寒青大脑一片空白,似有烟花砰砰地炸开。萧则绪才不管他什么想法,朱红色颜料一点点勾勒在夏寒青手腕上。“知道孤为什么喜欢牡丹吗?”夏寒青手指搭着袖子,不敢让衣袍污染了颜料。良久夏寒青才猜测道:“传说武皇醉酒令满园花开,牡丹不从,便被焚烧殆尽贬至洛阳,牡丹在洛阳浴火重生,开得更加艳丽,殿下也如牡丹一般浴火重生。”萧则绪闻言哈哈大笑,笑得肩膀上的青丝都在乱颤,险些手中一抖,毁了这画作。“夏将军,你可真有趣,孤岂是那等高洁之人,孤喜欢牡丹,无非是因为牡丹乃花中之王。”“牡丹是花中之王,孤……便要做人中之王!”他落下最后一笔,撂下朱笔,细细端详夏寒青手腕处开出的牡丹花。“很漂亮,三日内不许洗掉。”“是。”夏寒青小心翼翼地等颜料晾干才敢收起袖子,时不时便要看两眼。他甚至特意命人将袖子裁短一截,生怕袖子一不小心便将这牡丹花蹭去。**言家的案子处理的很快,萧则绪推波助澜,袁宜之掺和其中,景顺帝迫于压力,再加上各种证据俱全,很快便下旨澄清言家之罪。言子攸从诏狱内被人接出来时总觉得恍如隔日,人生大起大伏,他已经没有折腾的心气儿了。景顺帝召见了他,表面功夫做得极好,深刻表达了一番愧疚,以及对昭和皇后的思念之情,甚至提出恢复言子攸的官职,被言子攸拒绝。“陛下,臣的长姐薨逝,臣的外甥痴傻,臣的女儿客死他乡,臣只求携族人回乡,吃斋念佛,日夜感念陛下的恩德。”言子攸说这话时狠狠看了景顺帝一眼,似乎要将他的嘴脸印刻在心底。好日夜诅咒他不得好死。“子攸。”景顺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步履蹒跚、满目憔悴的模样只觉得十分畅快,一点点生起的愧疚之心在想到被制衡的那段日子时,**然无存。他恨不得言子攸这辈子都不要再踏足京城。“朕便封你为百越侯,继承你父亲的侯位,回封地去吧。”百越处于西南之地,距离京城甚远,无诏不得进京,景顺帝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言家的人了。唯一可惜的是当年抄家收录到国库的那些银子全部又被言子攸要了回去,他本想打着雪灾的名号演一出苦情戏,偏偏言子攸将长姐搬出来,堵的严严实实。国库更空虚了……只是言家的这些银子,让景顺帝有的新的念头。填充国库还是抄家来得快啊。京城的阳光都透着刺骨的寒意,言子攸换了一身绛紫色衣袍,重新沐浴更衣,刮了胡子,束起的青丝间夹杂着几根白发。他看着年轻了许多,整个人焕发了新的光彩,只是身体到底染了许多伤病,比不得三年前那般意气,沉稳了许多。言家的族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他上了马车,四下环视,言茵茵没有来,萧则绪也没有来。很好,这里人多是非重,他们不该来。他撂下马车帘子,却在最后一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袁宜之依旧系着那块翠绿环佩,静静地站在人群中,什么话也没说。哼!言子攸没理他,吩咐马夫跑得快些。不远处阁楼之上,一人带着白色幕离,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马车出了京城的大门,这才真正舒了一口气。“表哥,父亲会安全回到百越的,对吗?”身后的白衣女子煮着热茶,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紧张。“会的。”萧则绪说得笃定。为了言子攸能安全回去,他几乎派出去的所有的精锐,陆一和风荷亲自护送,甚至从夏寒青那里借了一些人手暗中保护。只要言家能安全回到百越,他在京城便再无后顾之忧。只是他的视线同样落在人群中的袁宜之身上,这个袁宜之似乎与传闻中不尽相同……言子攸出京后,雪灾一事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随后德州水患、济州大疫又闹了一波,好在有萧则绪那封信在前,张中正提前做好了准备。各地水坝重新修缮,疏、堵并行,虽然手忙脚乱,但总归是避免了很多问题。疫病之事,在传播初期便进行了封城处理,京内派遣了许多大夫前往,很快快消杀结束。张中正也因此坐稳了工部尚书一职。而在言家走后第二天,便有人敲响了府衙的大门,一位额头绑着白布条身披孝服的女子跪在府衙前,击鼓鸣冤,状告郭溪的管家郭天孝强占民田、害死她的夫婿。**将军府内书案前摆了许多香料,萧则绪撸着袖子,面前摆着数十只香丸,他打开一旁的红漆盒子,取出一只吊坠。红绳连接,头部佩有红色流苏,尾部系着些金环、珍珠、玛瑙等配珠作为装饰,金色绳扣绑着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环玉,环玉和金绳连接着一只铜钱大小的镂空葡萄花鸟纹金球。扣开金球,内部装有万向轴,正中央一只小小的香盂,指尖轻轻捏起一粒香丸放进了香盂之中,扣上镂空金球。萧则绪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殿下,陛下来了。”萧则绪的笑容戛然而止。晦气!“把这些收拾了,孤换一身衣裳,去一去衣上的香气。”言家的事情水到渠成,景顺帝会怀疑背后有人也是正常,他换了白袍,外罩件金线牡丹红衫,青丝落在肩头,以红绳束之,一如三年前的打扮。他抓起桌案上已完工的木雕,抬脚朝门外走去,刹那间眼底换成了懵懂,任凭风吹散了衣角。夏寒青坐着轮椅踏进将军府的大门,有些无语。下朝后他本来要飞奔回来见殿下,谁料这狗皇帝非提出要跟他回来看看儿子。景顺帝换了便服,只不过周身贵气凌然,气质天成,康德禄依旧跟在他身侧,还有几位便装的侍卫高手。“相公……”夏寒青抬眼瞧去,便见一道红色身影跑了过来,语气轻快透着喜气。萧则绪跑得很快,手里抓着木雕,直接扑进夏寒青怀里,抱着他,用脸颊蹭了蹭夏寒青的脸颊,亲了一口。“相公,你回来啦。”萧则绪眼底亮晶晶的,带着兴奋。景顺帝当场呆在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傲气到骨子的儿子居然是这般和夏寒青相处的。难道是夏寒青教的?景顺帝连看夏寒青的眼神都带了些幽怨。康德禄同样是不可置信。他还记得三年前太子殿下是何等英姿,身为储君,浑身上下几乎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冷傲、温和、强势、谦逊、自信、从容,本不该在同一人身上出现的词语却全部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若不是他出事,哪里轮得到肃王和端王上蹿下跳。现在怎么落得这幅光景?不免有些令人唏嘘。“相公,我好想你啊。你看,我给你做的。”他献宝似的将手里那只兔子木雕捧到夏寒青面前,小兔子身上还残留着掌心的温度。“好不好看?”萧则绪笑眯了眼。“好看。”夏寒青捏着那只兔子,爱不释手,但一想到身后狗皇帝还站着,又没了好心情。“殿下,陛下来了,快向陛下行礼。”萧则绪依旧站着,直勾勾地看着景顺帝,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不认识他们。”景顺帝:“……”夏寒青见景顺帝吃瘪,忍着笑意,“殿下,这是你父亲,唤父皇。”萧则绪这才挤出一个笑脸,乖巧喊道:“父皇。”“嗯。”景顺帝看着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他这般乖巧了。好像自从这个儿子进了朝堂,便越发叛逆,像极了他的母后,时不时便忤逆自己的旨意,实在令人不喜。夏家所有人恭恭敬敬地在景顺帝面前磕了个头,除了夏老夫人,她不想见这个给她儿子赐男妻的狗皇帝,便称病不见,男女有别,狗皇帝也不能直接进她的院子。萧则绪依旧站着,夏寒青没有提醒他,景顺帝也不好开口叫一个傻子跪他。“都起来吧。”夏寒青在前方指引,“陛下,请上座。”“我去倒茶。”萧则绪十分乖巧地跑出去端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夏寒青面前,一杯放在景顺帝前。景顺帝看着他颇感欣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表情瞬间僵滞。好咸……这是放了多少盐?但是帝王的威严叫他不能就这么吐出来,他环视一圈,萧则绪就静静站在那里笑得满脸无辜。一定是他干的!景顺帝被迫咽下了那一口咸的他喉咙难受的茶水,“夏卿,你家里的茶倒是有些不同,喜欢用盐水泡茶。”夏寒青看了眼杯子,再看一眼“乖巧无辜”的殿下,忙把自己的那杯茶奉上去。景顺帝看了一眼那傻子,又抿了一口夏寒青递来的那盏茶茶,这才知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到底放了多少黄莲!苦的他舌尖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