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咣当一声落在青石板上, 滚落到听澜脚边。他扑腾跪倒在地,急道:“殿下!”那太监见事情了结,甩着袖子像是赶什么晦气一般, 转身走了。长春宫的大门再次闭合。萧则绪缓缓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吐掉口中的毒酒, 重重地咳了两声。“殿下!”听澜和桑月被他吓了一跳。萧则绪半坐起身, 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 这是母后临终前塞给他的。“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你们两个今日若是离开,孤会帮你们寻个好去处。”“不走……”两个人坚决地摇了摇头。萧则绪叹了口气,面色苍白无力,他捏起那一包药粉尽数倒入口中,吞了下去。第二日有人想来收尸,却不见尸体,而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傻子,谁也不认得, 什么事情也不记得, 行事说话宛若幼童。明里暗里不少人来查,只见他疯疯癫癫地蹲在地上玩蚂蚁, 瞬间松了口气。**萧则绪站得笔直,单手负在伸手,指尖转动着手中的那串菩提玉珠, 不远处夏寒青送走皇帝回来。“他走了?”“是。”夏寒青明显感觉到了什么冷凝的气氛,却不知怎么开口。萧则绪没说话, 转身要走,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越握越紧,对方的温度借着指尖传进他的手心。夏寒青握紧了他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殿下,万福斋出了新口味的糖。”萧则绪转身蹲下,那盒子里放着一些其他颜色的糖,雕刻成花,看起来格外动人。夏寒青捏起一粒,送到萧则绪嘴边。萧则绪微微启唇,舌尖卷走那粒糖,唇齿之间满是荔枝的香气。夏寒青抿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胳膊顿了顿,最终还是伸出去小心翼翼地抱住萧则绪。“臣把万福斋买了下来,殿下会开心一点吗?”萧则绪有些错愕,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他低头捧着夏寒青的脸,用额头碰上他的额头,轻轻应了一声。“会。”**郭溪的管家郭天孝强占民田一事很快就落下了判决,还牵扯出了郭溪的一些小事。皇帝对郭溪贪污一事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打着填充国库的主意,自然把所有的罪名安排的明明白白。盛怒之下,彻查郭家。却只查获纹银八百两。不多不少,却实在不符合郭溪的特性。钟泓看着底下人抬上来的小箱子,实在想不通,他们忙活了一天,怎么可能就查出来八百两?正烦恼时,门外白衣女子带着幕离朝钟泓低声道:“爹爹不若把墙皮砸了试试。”钟泓眼前一亮,连忙命令手下人砸墙,根本没用多少力气。灰尘四起,一锤子下去便漏出一点金灿灿的东西,钟泓大喜,亲自上手,又几锤子下去,砸出几块金砖,晃得人眼睛疼。整整一面墙,除了外面糊着一层墙皮,里面全是由金砖罗列堆砌。钟泓又砸了几面墙,收获颇多。郭溪被判斩刑,大大小小罪状一堆,抄家查获金砖、珠宝、摆件折合纹银三个亿,相当于燕云四年的税收。这一下子朝廷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商户欠款,又往工部、户部拨了许多银子,处理雪灾后续。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能松一口气时,景顺帝却突然病倒了。大概就是因为前段时间太忙,导致他病情加重。当天康德禄便领着景顺帝口谕,责令肃王监国。具体是不是口谕,谁也不清楚,但康德禄服侍皇帝多年,他的话有一定分量。山河昭昭,星河夜暮。飞檐翘角,朱红宫墙,金銮殿内亮着一盏小灯,守夜的小太监福乐昏昏欲睡,康德禄给了他一巴掌。“清醒点儿。”“哎呀,干爹,我不敢了。”福乐捂着头,偷摸从怀里掏出一盒子点心,“干爹,您伺候了陛下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康德禄接过点心骂了句,“还算你小子有孝心。”福乐笑笑。康德禄就着茶水吃了两口糕点,昏昏欲睡,眼皮子越发沉重,最后睡得跟死猪一样。福乐露出一个笑容,“干爹,好好睡一觉吧。”他走出大殿,把门敞开,来人一身黑衣斗篷,帷帽遮着半张脸,带着鬼面獠牙的面具。福乐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殿下。”黑衣人抬手摘下帷帽,取下面具,露出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大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萧则绪一步一步朝龙床走去。景顺帝紧闭双眼躺在龙**,萧则绪坐在**,抬手帮景顺帝拉了拉被子。“父皇,儿臣恭请父皇圣安。”“父皇不会以为儿臣在冷宫痴傻这三年什么都没做吧?”他朝景顺帝笑了笑,一改往日的温和,笑容深不见底,宛如寒冰水潭,带着刺骨之寒。冷宫三年,他虽受困于围墙,但他做了十五年太子,若真能一下子倒台,没有任何后手,他便白做了这十五年的太子。废太子和言家所留下来的势力怎么可能那么轻易铲除?从他第一次须臾清醒开始,便着手布置,就是在等今日。“儿臣才闹了半年的时间,还没把这朝堂折腾的天翻地覆,您怎么就病了?”“不过您既然病了,这东西儿臣便笑纳了。”他指尖在龙床前的某处按了一下,很快弹出来一个暗窗,里面明黄色布包包着一个物件。萧则绪将物件收好,重新将暗格收拾好,正要离开时,却听见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他闪身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现在杀了他,名不正言不顺,还是要找到那个东西才行,康德禄那个阉人死哪儿去了?”是丽妃的声音?“母妃说的是。”肃王?看样子这两个人狼狈为奸,早有预谋。若今日不是自己下手,恐怕肃王也要准备先下手为强。浅墨整理紧接着便听丽妃又道:“查不出来的,当年昭和皇后便是这么死的,要不然她自幼习武,身子康健,怎么可能英年早逝。”萧则绪瞪大了眼。母后——一阵翻找声传来,大概两个人什么都没找到,最后脚步声渐渐又远了。萧则绪这才出来,眼神微冷。母后的死难道和丽妃有关?“事情办得好,孤听说你弟弟家的儿子今年该去书院读书了?”“是是是。”福乐点头哈腰道。“拿着这封信,去青山书院找陆先生,你弟弟的差事孤也已经安排妥当,你不必忧心。”“多谢殿下。”福乐大喜,连忙收下信筏。青山书院可是远近闻名,教出来的学生无不金榜题名,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他自小入宫,也就只有那一个胞弟放心不下。萧则绪身形渐渐消失在夜幕间。出了皇宫,外头已是宵禁,正有军队巡逻,防止有贼人入户,萧则绪刚拐过弯正迎面碰上一队人马。他压了压帽檐,遮着面容,转头就走。“站住!”领头的李辰焕已经看到了他。萧则绪眸中闪过寒光,脚步匆匆,跑得更快,身影踩着旁边的竹竿借力便腾空而起上了旁边的屋檐。然而身后的侍卫李辰焕武力也不算低微,当下便追了过去,步伐飞快,穷追不舍。月色撩人,照着屋檐发光,两道身影跳来跳去。眼看着就要追上,李辰焕手中长剑泛着寒光破空刺去,萧则绪无法只能拔剑反手挡住。铮鸣一声,萧则绪与他缠斗起来,眼看着夜色渐深,他不想和这人纠缠,然而李辰焕却紧追不放。“藏头露尾的鼠辈!”李辰焕大喝一声,再次提剑攻去,专门朝萧则绪的帷帽和面具,想要一探真容。眼看着这一剑就要落在萧则绪身上,却突然咻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又飞出一柄剑来,打断了李辰焕的剑。剑身稳稳插在旁边的墙面之上。萧则绪见状,衣袍一掀,转身就跑没了身影。李辰焕正要追,却余光瞥巷口处多了一个人。“夏将军?”李辰焕急忙见礼。“将军为何拦我?”李辰焕眯了眯眼,难怪那鼠辈和夏寒青有关?“我见有打斗声来,本想帮你拦下那人,不曾想剑偏了几分,反倒叫他逃了。”夏寒青坐着轮椅,严严实实挡住李辰焕的去路,非要拉着他说话。只寒暄的功夫,已足够萧则绪跑出去。待李辰焕带人再要追去时,人已不见,连夏寒青也消失在夜里。将军府主屋萧则绪已换下那件衣袍,披了一件绯色外衣,青丝散在肩头,静静坐在桌前,帕子擦着手中那柄长剑,映着自己的面容,眸中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很快身后吱呀一声门推开的声音传来——长剑破空而去,一剑抵在夏寒青脖颈处,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刺穿夏寒青喉咙,要了他的性命。夏寒青静静地坐着,喉结上下滚动。“殿下……”萧则绪剑尖往前送了送,“你跟踪我?”“臣担心殿下安全。”萧则绪哼一声,手腕轻转收回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若非夏寒青主动现身,他都不知道夏寒青跟了他一路。“臣知错,殿下不要生气了。”夏寒青主动靠近萧则绪拉了拉他衣角,看着还有些委屈。萧则绪弹开他的手,“你都知道些什么?”依夏寒青的心智,他们又处于同一屋檐下,想来他要做的事情也瞒不住夏寒青多少,他也没打算瞒着。他一向不敢看轻了夏寒青,不曾想夏寒青藏得比他还深。夏寒青垂眸,“殿下不想让臣知道的臣都不知。”“是吗?”萧则绪却勾了勾唇角,他从旁边的包袱内取出一个物件,四四方方的大盒子丢到夏寒青面前。“打开看看?”夏寒青按着他的指示,拆开包袱,里面是一个明黄色的盒子,从外观看那盒子倒像是官员的大印。殿下去了宫里,夏寒青吞了吞口水似乎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他慢吞吞取下盒子,里面果真静悄悄地安置着一颗玉制九龙方印。九龙玉玺——天子之物。天下人为之眼红的东西。“喜欢它吗?”萧则绪却勾着唇角等着看他的反应,他弓着身子双手扶着夏寒青的轮椅扶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然而夏寒青却摇了摇头,“对臣而言,玉玺远不及殿下。”萧则绪眉梢一挑,微愣。这叫什么话?情话?还是夏寒青在表忠心?萧则绪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又继续问道:“将军,你不怕吗?”这东西若是被人搜出来,可是九族抄斩的大罪。夏寒青却淡定地将那颗玉玺装回盒子里,用包袱包好,抬眸。“殿下,臣自小不知天高地厚。”没看到夏寒青吃惊的表情,他有些失望,最后愤愤地将包袱拿走藏起来。“殿下……”夏寒青又拉了拉他衣角,委屈之意越发浓重,“臣非有意跟踪,皇宫牛鬼蛇神,臣担心殿下,殿下不要不理臣。”萧则绪心里头的气一下子便散了。谁能拒绝一个委屈的大狗狗。“这次多亏你出手,那个李辰焕武艺高强,孤险些栽在他手里。”他倒是没想到皇城禁军内还有这样的人物,方才交手他很喜欢李辰焕。若是能收为己用……这般想着萧则绪伸了个懒腰,准备翻身睡觉,一回头夏寒青还乖乖坐在那里。他突然有些心痒,又想欺负夏寒青。萧则绪转回去,揉了揉夏寒青的腿,寻了个安全的位置,最后直接侧着坐了上去,搂住他的脖子。“殿、殿下?”夏寒青一个瘸子差点被他吓得站起来。“将军救命之恩,妾身是不是要以身相许?”萧则绪指尖刮了刮夏寒青心脏的位置。夏寒青猛地抬头,“不不不,殿下……臣举手之劳、臣不敢……”腿上多了一丝重量,但又顾及他的双腿,没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上来。夏寒青死死握着扶手,手背青筋凸起,浑身僵硬,手心都有些出汗。“真的不吗?”萧则绪笑盈盈地亲了亲夏寒青鼻尖,活像一只勾人魂魄的妖精。夏寒青垂眸,浑身烫得冒烟,红着脸道:“那臣想……亲一下。”萧则绪手指勾了勾夏寒青的唇瓣,“你想孤怎么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