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绪犹如新官上任三把火, 上来便将满朝文武震得不敢再多说一句。“殿下,臣有本奏,如今国库空虚, 若是引起两国战事,恐怕不利。”开口的是户部侍郎钟泓,他呈上了一道折子, 上面记录了今年户部的所有支出。萧则绪表情依旧淡淡地翻着折子, 国库本就空虚, 再加上今年不利。其中雪灾耗费巨大, 后来水患、疫病防范也耗了不少财力,多亏陛下养的那位名叫郭溪的,家中抄出的财产顶上了许多。“那诸卿可有见解?”萧则绪目光扫视一圈。不知这些人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真的没什么法子,一个开口的都没有。萧则绪沉默不语,朝内愈发寂静。突然一道外头的动静闹腾出来,原来是他派出去查抄赖毫的人回来了。“臣于赖大人家**查抄珠宝数件,白银共一亿三千四百五十三两二钱, 黄金共三千五百万两, 其中更有珍品无数,请殿下过目。”福乐将折子接过来, 萧则绪看了一眼,这等资产比他想象的还要丰厚,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赖大人一年的俸禄为180两白银, 孤记得赖大人是贫户出身,家中也只有一两座宅子, 几亩薄田, 这么多东西, 难不成善财童子托梦赠予你的。”“殿下,臣冤枉啊,这些银子是臣娘子的嫁妆,有些则是陛下所赐……”赖毫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里里外外诉说了一通。“不必同孤讲,去刑狱司说吧。”萧则绪前前后后摘了不少乌纱帽子,彻底将威信立足,一时间众臣好像看到了三年前那个舌辩群儒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嘴好像比三年前更厉害更损了。“现在国库可充裕了?”萧则绪数着账目上的银子,何止是充裕。不充裕就再砍几个贪官脑袋。“父皇病重,孤代为监国,往后折子送到长春宫去。算了,长春宫不便,送到将军府吧。”长春宫现在还是一撮灰呢。临下朝。夏寒青扶着轮椅,越发缓慢。似乎在等什么。果不其然,只听上面一道温和的声音说道:“夏将军留一下。”夏寒青停下轮椅。前面走的几名大臣看夏寒青的眼神都带了同情之色,废太子在将军府恐怕被这夏寒青欺负的够呛,如今东山再起,肯定要开始翻旧账了。夏将军真可怜。萧则绪起身从上面下来,十指紧扣住夏寒青的手,看着轻快了许多。他歪头笑道:“想不想去长春宫看看?我在那里住了十八年。”“想。”“走吧。”萧则绪推着他的轮椅,恍若无人般地踩在宫里的地板上,铺着青石板的宫道很冷清。长春宫的位置并不是很偏僻,但碍于废太子被幽禁此处,因而极为冷清,来往的宫人都没几个。这会儿路上的宫人应该都是被分去修缮长春宫的。长春宫的门上还贴着旧黄的封条,从中间被撕碎了,是他出嫁那日撕碎的。宫门边缘处有许多被火烧过的焦黑,萧则绪推着夏寒青迈过那道门。“恍若隔世一样,我总觉得我还被关在这里。”长春宫内多了很多来修缮宫苑的宫人们,萧则绪招了招手让他们退下,为首的老太监毕恭毕敬。“这些人曾经可是恨不得都来踩一脚的。”夏寒青听得心里有些难受。那三年殿下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握住了萧则绪的手,紧了紧,起身抱住了他,将头垫在萧则绪肩膀上,“殿下,往后有臣在,就算陛下再下一道诏令,臣也能带着殿下杀出去。”萧则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一声。三年前是他部署不周中了父皇的套儿,再来一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做了十五年太子,若是真的只有这点能耐,恐怕早就死透了。他牵着夏寒青迈进了正殿,正殿被烧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原本门可罗雀、金碧辉煌时的模样。“我当年差点死在这里。”若不是那场大雪,若不是听澜来寻,他真的会死在这里。夏寒青听得心里一揪。“臣恨不得早些认识殿下。”萧则绪反笑道:“你我不是早就认识吗?你曾经回京时我去接过你。”夏寒青面上有些尴尬。那时他年轻气盛,不愿与皇子们有所交集,一心想着建功立业,他们确实见过,但殿下年幼,他自然不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产生什么想法。就算萧则绪年幼时敬仰大将军,有心结交,但萧则绪可以结识夏寒青,太子殿下却不可以和镇国大将军来往密切,这是大忌。景顺帝本就疑心重,若是有所来往,恐怕两个人得一起死。萧则绪带着他走过长春宫所有的路,连自己幼时玩蛐蛐儿的地方都指给夏寒青看。“当时母后不许我玩物丧志,我便将东西藏在了这里。后来舅舅进宫时又给我带了一个,母后将我和舅舅全骂了一通。”夏寒青听得忍俊不禁。原来殿下年幼时也是这么皮。长春宫率先将书房收拾了出来,宫人们尽力想要恢复先前的样子,可惜犹如破镜难圆,终归还是有所不同。推开门,沉重的灰尘扑面而来,萧则绪忍不住被呛了两下。“殿下。”夏寒青将他往回拉了一些,侧身挡住了那些尘土。“没事。”萧则绪摆了摆手,里面只收拾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结着蜘蛛网,房梁焦黑,被烧掉了半个殿堂。甚至书案上还留着他当日没写完的字,旁边是落灰的陈年旧折子。夏寒青过去捡了折子,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土。“农耕经济推行要论?”他往下翻去,里面详细说明了士工农商的弊端,提倡加大农业、商业的扶持力度。“原来殿下那时候就有此想法了。”夏寒青继续翻看,越看越觉得萧则绪是怪人又似圣人,所提之道虽然打破固有理念,但很有可行之处。他指尖捻了捻边角处干涸的血痕,不知道在想什么。萧则绪看了一眼,“那个折子是被父皇退回来的。”他记得景顺帝看到这折子后勃然大怒,大骂自己有违祖制,然后将这折子摔到了他脑门上,折子边角尖锐,当下便砸的他头破血流。“可能是有些惊世骇俗,但臣以为有可行之处。”“真的?”萧则绪眼底一亮。夏寒青竟然懂他?夏寒青点点头继续道:“民以食为天,粮食永远都是最短缺的,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雪灾干旱,深受粮食影响,国内其实有很多适合开垦的荒地,任由荒芜,实在浪费。”萧则绪很想给他鼓个掌。夏寒青几乎说到他心坎里。“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想要鼓励农户开垦荒地,若有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者,便免除赋税一年如何?虽短期会影响国库税收,但长远来看,日后定会收益颇丰。”“嗯。臣支持殿下。”提到这里,萧则绪心头小火苗又蹿了起来,“我这便去同户部商议此事。寒青,你先回家去吧。”萧则绪提到农耕一事尤为上心。当下便将户部的人招进了宫。他命人将长春宫的书房尽快收拾了出来,重新做了书房。夏寒青出宫时正好碰上还未出去的萧承允,萧承允下了朝就去淑妃宫里哭诉半天,这会儿刚出来居然碰上了夏寒青。“还没出宫呢?难不成太子殿下与你在宫中温存了许久?”萧承允毫不留情讽刺道。以萧则绪的傲气委身于这个男人这么久,定会杀了夏寒青以泄愤。“多谢王爷关心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臣与殿下感情甚好。”萧承允嗤笑一声。“不怪本王多嘴,他留着你无非是你还有用,等哪一天夏将军功成后可是要小心一些,别落了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夏寒青拱手道:“能为殿下做事是臣的荣幸,不劳王爷费心,王爷还是顾好自己,小心手足断裂。”“你……”萧承允没说过他,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夏寒青自顾自地扶着轮椅出了宫,往军营去了,被困的这半年多他甚至不敢踏进去一次,生怕引起陛下一点猜忌。萧则绪在书房内接见了户部的几人,几人重新拟定了章程。等到晚上他才坐着车重新回了将军府。一进门就看到门口围拥了一大片人,所有人都堵在那里,看见他进来,扑腾跪倒一片,旁边还有一只大鹅扑棱着翅膀嘎嘎乱叫。这只大鹅最后没杀,带回来在将军府养起来了。“参见太子殿下。”萧则绪突然还有些不适应。这些人先前陪他玩的时候可没这么拘谨。“都起来吧。”夏老夫人跪在最前面,萧则绪过去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母亲不必多礼。”夏老夫人险些被他这句“母亲”吓晕了过去。救命啊!怎么就把真的太子殿下给娶回来了?先前那么大一个傻乎乎、可可爱爱的儿媳妇呢?堂屋主位上,萧则绪静静地坐着,面前以江陵为首的下人们正战战兢兢地低头不敢看他。萧则绪端起旁边的一盏茶,余光瞥去,明显看到自己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将那群人吓得够呛。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抿了一口茶,撂下茶杯。扑腾——江陵没忍住跪了下来。他这一跪,身后的人也扑腾扑腾跟下饺子似的跪在萧则绪面前。连夏老夫人腿都有些软。夏老夫人看了对面的夏寒青一眼,这小子一脸淡定,难道是早就知道?“孤很可怕?”怎么吓成这个德行?跟见了阎王爷似的。“不,殿下贤良淑德,不对不对,是温良恭……不不不,德才兼备,仁义之君。”江陵战战兢兢半天才憋出想要的那个词来,急得冷汗都要掉下来了。“多读点儿书。”萧则绪忍不住莞尔。“是是是。”江陵急忙应声。“起来吧,你们只当平时相处便是,孤当你们是家人,关起门来说些自家话。”“如今孤在朝堂上步履维艰,指不定会有人想从你们身上下手,孤希望你们都机灵些,不该说的半个字不要吐露,不该听的把耳朵闭上。”“孤做了十五年太子,处置人的手段你们应该不想见。”“是,小人遵命。”江陵大气都不敢出,只管点头称是。“不过这半年多也多亏你们照顾有加,孤备了一些薄礼。”他朝听澜使了一个颜色,对方立即将脚下的一大摞东西拎了出来,按照对应的名字分发给几人。将军府人口简单,下人也少,顶多夏老夫人院子里有四个跟着的丫环,家里扫洒的下人八个,再加上江陵,一共十三个人。“打开看看。”萧则绪端起茶要喝,突然又撂下,手背在杯身探了探,有些凉了。夏寒青眼神倒是好使。“臣去给殿下换杯热茶来。”说罢便直接站起来去换新茶。众人甚至还没意识到他站起来了。江陵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新鞋,他看得眼睛都直了。殿下怎么知道他想要新鞋?夏老夫人院子里的几个丫环则是几件珠钗首饰,漂亮极了。而且每个人盒子里都放着十锭银锞子,算作是赏银,这可是他们五年的工钱。“孤从不苛待自己手底下的人,好好做事,有赏有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