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萧建白揪着衣角, 额头还残留着被那太监宫女打出来的青紫之色。“皇兄唤我阿绪就好。”萧则绪微微一笑。“我……我偷吃了你的糕点,你要把我送到内务府吗?”若是进了内务府恐怕他要被打个半死。萧则绪却噗嗤一笑,柔声道:“这糕点不是我送你的吗?”萧建白转了个一个弯才想明白。当即喜笑颜开。萧则绪视线扫过那些跪倒的宫人, 眼底多了一抹寒色,少年人的声音依旧清澈,却平白添了一丝上位者的压迫。“孤的皇兄用些糕点, 你们也敢动手?即便是真的贼人, 抓住了送到内务府自有宫规处置。私下动手, 你们眼中可还有规矩?听澜, 全部拖到内务府各打三十大板!”“殿下饶命。”“殿下……”萧则绪上前亲切地挽了萧建白的胳膊,“皇兄住在哪里?我送皇兄回去。”萧则绪只有一个与他处处作对的兄长,其余的也多是拍马屁的存在,他难得又遇见一位手足兄弟,自然亲切。萧则绪沿着石子小路,绕过了波光粼粼的月心湖,旁的宫人碰见急切行礼拜倒,萧建白从未这样正大光明地走过这些地方。“不要怕, 下次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到长春宫来寻我, 你也是父皇的儿子,岂是他们能欺压的?”走了良久, 才站在一处破败偏僻的院子里,萧则绪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院落,有些好奇。他令人叫了太医, 敷了伤药,又从御膳房拿了许多点心来。“皇兄, 我明日去寻母后给你换一个住处。”他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回去, 然而走后没半刻钟的时间天色就下起了雨来, 雨势越下越大,萧建白跑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这里距离长春宫很远,恐怕他们在路上要淋雨。没多久他就看到雨中匆匆的一个红色人影跑回来,发丝都被雨水黏在脸上,“皇兄,下雨了,我只能回来了。”萧则绪笑得一脸尴尬。满脸写着“求收留”。“皇兄,你这里可有多余的衣裳?”萧建白虽与他大两岁,但长期收到苛待,身形瘦弱,反倒没比萧则绪高多少,他取出一套过年时才会穿的水蓝色衣袍和当初皇帝随手赏给他母亲的那根劣质玉簪。“多谢皇兄。”萧则绪扬眉浅笑。直到皇后派宫人撑着伞来寻,萧则绪才离开。萧则绪说话算数,他真的寻了皇后娘娘,给他换了一处好一些的宫殿,还送了很多衣裳点心来。只是那束光却再未照到他身上。直到丽妃入宫后,他使了些手段,无子嗣的丽妃和无母妃的萧建白达成结盟,他站在朝堂上,再一次看到了站在高处的光。萧建白猛地一震。回过神来——“大哥,说起来我们是最先认识的,那日后我一直想去寻大哥玩,可惜被老师拘着读书,也去不得。”萧则绪说得似乎很遗憾。“那些年我在朝上被二哥针对,也多亏大哥帮我,这一次,大哥还会帮我的,对吗?”他亮晶晶地看着萧建白。眼眸一如那时的明亮。呵!萧建白那时岂是帮他,分明是故意和稀泥,搅动他和萧承允之间的战火。“对!”萧建白下意识回应他的问题。他是想帮他来着。可是那月亮站的太高,他便够不到,就只能将月亮拉入泥潭,成为他一个人的月亮。“那我就放心了。”萧则绪故意莞颜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大哥好好养伤,我一定帮大哥抓住真凶。”萧则绪起身便要告辞。一直出了肃王府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散了下来。一则时间紧迫,他想要修改科举,这个节骨眼谁也不许闹事,萧建白也不可以,只能先来稳住他。二则先挑拨一下,示弱才能等猛虎露出爪牙,萧建白对他有不轨之心,一旦得势后患无穷,他绝对不会允许萧建白继续活着。“殿下。”夏寒青摘下面具,将头垫在萧则绪肩膀上,“臣也想吃银丝酥。”萧则绪身后摸了摸他的头,像是摸一只委屈撒娇的大修狗,“去给你买。”“臣还想吃芝麻饼。”“也买。”“那橘子糖呢?”夏寒青继续不依不饶。萧则绪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他还是头一次见夏寒青这幅骄纵的模样,难道是醋了?夏寒青心里突然一咯噔。他怎么能跟殿下提这么多要求?真是被萧建白气糊涂了。“那不要了。”夏寒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萧则绪却噗嗤一笑,又揉了揉他的头发,亲了一下额头,“为什么不要?现在就去买。”“殿下,臣是否恃宠生娇?”夏寒青抿着唇。萧则绪抬手在夏寒青脑门弹了一下,笑道:“这才买些零嘴算什么恃宠生娇?再者说,孤允你恃宠生娇,你可以仗着孤的宠爱在整个京城横着走,下次嚣张一点。”虽然夏寒青仗着他自己那一杆枪也能在满京城横着走。夏寒青这才抿唇多了一些笑意。“还想要什么?”“臣想吃糯米丸子。”“还有桂花凉米糕、糖葫芦。”“买……”二人在京内长街转了许久,夏寒青难得提了许多要求,萧则绪一一应允。街头依旧热闹,朝堂上的那些乱子不会影响百姓生活。百姓才不管坐在上头的人是谁,只要能让他们过的好,他们就认谁是皇帝。就好似朝中大臣,名臣择良主,谁能让他们继续领着俸禄活下去他们就认谁。为名、为利、为心中信仰;谋金银、谋仕途、谋天下大合。萧则绪转了一圈给夏寒青买了一大堆东西,最后抬脚又进了鸳鸯楼,鸳鸯楼在融雪的改造下,那些俗脂艳粉的味道少了许多,多了些清雅。夏寒青虽然知道这是殿下自己的地盘,但还是几番开口想要劝谏。他一进去就看到老鸨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迎上来,“殿下,见过殿下。”“人还在?”萧则绪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在在在,在小轩儿房间呢。”“带路。”萧则绪抬脚上了二楼。老鸨指着一间房,压低声音,“就在里面。”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子喘息声、男子娇笑声,你来我往,声音听得人面红耳赤,夏寒青伸手捂住了萧则绪的耳朵。“殿下,别听了,有辱斯文,不堪入耳。”萧则绪寻思着他和夏寒青胡闹时,声音可比这些更是不堪入耳。他摆了摆手,老鸨立刻退下了。随即一脚踹开了门。咣当一声,里面的男人险些吓痿了,光溜溜的两个身子交缠,确实不堪入目。听到动静小倌儿急忙藏进了被子里,那半圈胡子的男人还跪坐在**。“三王子大驾光临,怎么不派人通知孤一声?反倒自己在这儿寻欢作乐。”“你是什么人?”那人声音粗矿,急忙捡了地上的衣裳走下来。萧则绪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慢悠悠地开口,“燕云萧氏三郎。”“萧氏?”赫连咎穿好衣裳走近眼前一亮,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哟,原来是个漂亮的美人,我喜欢,你今日来是自荐枕席的?”他话刚出口,正准备调戏一二,一道身影如疾风般移至他身侧,脖颈间冰凉的东西架在上面,稍微一动,便感觉到一阵刺痛,滚热的东西从上面流了出来。赫连咎脸色一变,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个红衣男子,收起了方才的调戏之色。“萧氏?你是皇室的人?你自称孤,你是太子萧则绪?”“你找过来到底为什么事?”萧则绪轻笑一声,虎口的菩提玉串轻轻转动,“赫连王子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入皇城,如今竟来问孤所为何事?”赫连咎看着脖子上这把剑咽了咽口水,“本王子不过是来游玩。”平珠人长得粗矿些,矮而粗壮,头大脸阔,胡须浓密,五官深邃耳垂打着耳洞,坠着大金环圈,和中原人完全不同,他一进城,萧则绪的人便注意到了。只是这赫连咎竟如此猖狂,真的以为夏寒青腿断了中原便无能治他们的人?“游玩?跟姑娘们打听夏将军,难怪你看上夏将军了?”萧则绪笑眯眯的看着他。同时又朝**的小倌儿摆了摆手,小倌儿立马裹着被子冲出门去,里面只剩下三人。这个赫连咎一进京城便进了各种赌坊、青楼之地,专往人多的地方凑,最喜欢听夏寒青的消息,有时还打听皇帝的三个儿子。鬼面之下看不透夏寒青的表情,但他手背筋骨凸起,明显看得出握剑的力道加重了许多。赫连咎却哈哈笑道:“本王子和夏将军棋逢对手,也算故交,见几次面怎么了。”若坐在这里的是景顺帝,恐怕真的要相信夏寒青和赫连咎是故交,以此疑心夏寒青有叛国之嫌。“那真是巧了,孤与你的兄长也算是故交,他知晓你来内地特地嘱托孤定要照顾好你,孤自然不能拂了他的意思。”平珠二王子死在夏寒青的枪下。大王子赫连池身为元褚该是下一任继承人,但平珠王宠爱幼子,弃绝长子,因而平珠的王储之争也极为闹腾。果然萧则绪话音一落,那赫连咎便是脸色一变,萧则绪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由张狂变得愤怒。“你到底要说什么?”赫连咎一拍桌子,很快便明白了萧则绪是要挑拨他和大哥的关系。“与你谈一笔生意。”萧则绪淡然一笑。“有你这么谈生意的吗?”赫连咎抬手弹了一下那柄剑,铮鸣一声,脖间的血液已经凝固干涸。萧则绪微微抬了下手。夏寒青便将剑放了下来。赫连咎嗤笑一声,起身,“你想谈什么?”萧则绪从怀中取出一道折子,推了过去。赫连咎拿了折子,狐疑地看了萧则绪一眼,随后脚步突然后退,转身便要逃去。“二郎!”话音刚落,夏寒青眸光一寒,眼疾手快揪住了后衣领,赫连咎身为三王子自是英勇力大,反手掐住夏寒青的手腕便与他斗起来,夏寒青膝盖向上一顶打在赫连咎小腹之上,赫连咎吃痛,手上力气松了些。夏寒青拳头紧握,又是几拳打在赫连咎小腹,抓着赫连咎的手腕,将他撂倒,按在地上。“你是什么人?”赫连咎自恃勇猛,武功高强,没想到两三下竟被这个男人拿捏住。单看身形,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个身穿梅花烙印铠甲,手持红缨烈枪坐在马背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男人。一模一样的动作、眼神。赫连咎心中咯噔一下。不可能!夏寒青分明被赫连池两箭射断了腿。“三王子,这样能谈了吗?不行的话,孤拿了你,再去与你兄长谈也是一样。”萧则绪依旧不羞不恼,面色平和地看着他。只是这幅眼神看在赫连咎眼里,像极了他们西北深山里狡诈的狐狸,将你骗得底裤都不剩。赫连咎被夏寒青拿捏没了逃的心气儿,“你说吧。”“孤想与平珠通商。”“平珠多草原游牧,土地粮食种植缺少,盛产牛羊、矿产,而中原盛产茶叶、陶瓷、丝绸、米面等,若通商交易,对于两国是一件极有利之事。”赫连咎虽同样嚣张跋扈,但和萧承允完全不同,赫连咎骁勇善战,勇猛有谋,否则也不能得平珠王宠爱许久。他选择赫连咎也是看中他的话能说到平珠王面前。毕竟平珠王也不是景顺帝,睿智明理,他的这道折子递过去绝对不会白费。而且通商的事由鸿胪寺或六部大臣来讲,恐怕平珠王不会重视,反而会以为是诓骗。“你想和平珠通商?为什么?”这是一个不管怎么看对平珠都很有利的举措。“促成经济发展,两国交好,互惠互利。你们进犯中原为的不就是物资?”科举在即,他还要着手准备女子入仕之策,这个节骨眼不能让平珠饶了分神,先稳住平珠,再秋后算账。何况通商本就是他想要,他想要平珠的矿脉来锻造自己的兵器。“我不答应!”赫连咎急道。这个男人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万一又给他挖坑。萧则绪却轻轻一笑,抿了一口茶。这个笑看得赫连咎心里毛毛的。这男人长得这么好看,看着心眼怎么这么黑?“赫连王子,孤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倘若这件事你办不成……”“三十万大军即刻挥师北上,打得你答应为止!区区小国,你有什么资格不答应?”他撂下茶杯。清脆一声,听得赫连咎心头一震。“你、你若是有三十万大军,何至于跑过来威胁我?”赫连咎可不是吓大的,他才不会听这个男人信口雌黄。然而此时他身后一直默默不语的男人突然开口。“他没有,我有!”声音冷厉,犹如千年寒冰,一下子敲碎赫连咎意图挣扎的心思,给了他当头一棒。赫连咎瞪大了眼睛,这个声音他在西北不知听了多少遍,吹角连营,午夜梦回时听到都能被吓得惊醒。就是这道声音的主人曾带着三千铁骑烧了他的营帐,包围他的兵马,打得他节节败退,险些把命都丢到他那杆枪下。身后的男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冷峻孤傲的脸,子夜寒星似的眸中正倒映着赫连咎惊恐的表情。“你!夏寒青?”在平珠,谁不知道夏寒青的名字。那一战,若不是景顺帝突然召夏寒青回京,夏寒青真的能一杆枪打到平珠王城,将他们从王座上踹下来。赫连咎腿有些软,视线下移,修长的双腿站如青松,“你的腿好了?”谁他娘的说夏寒青腿断了?这不是害人吗?“寒青,把剑收起来,别吓到人。”萧则绪轻飘飘的话入耳,随即寒剑入鞘的声音让赫连咎又是双腿一软差点儿跪了。萧则绪似笑非笑的面容在赫连咎眼中愈发扭曲,如同阎王殿里十殿阎罗要拿人生死。“回去告诉平珠王,要活命,得听话!”“给脸就得要,不要脸的话,就只能撕破脸,孤是个信佛之人,不喜欢杀人。”赫连咎捏着折子不知在想什么。“再说说冯鹏的事吧,他是怎么与你们传信,害了孤的大将军的?”萧则绪笑得愈发渗人。赫连咎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原以为燕云的皇帝是个蠢蛋,他的两个儿子也是蠢蛋,怎么还有一个狐狸似的儿子?“他、是他自己跑过来说要和我们合作,他那样的小人我赫连咎不喜欢他,但是我大哥说他能杀夏寒青,我们便信了他,前前后后还给他不少银子。”赫连咎本就不喜欢冯鹏,他自诩行得正坐得直,最厌烦赫连池那等阴损之招。当下就把冯鹏招了个干净,正好这会儿抛出来让他们燕云的将军自相残杀也好。“给了他多少银子?”“前前后后少说七八万两了。”萧则绪眸色微沉。七八万两——这银子最后落到谁手里还不一定呢?冯鹏恐怕不敢全拿,七八万两招兵买马,弄些装备应该不成问题。袁家家大业大,赈灾都能捐出几万两银子,自然不差这些钱。谁缺银子一目了然。“回去后派个人来商议通商一事,两国通商对你们没有坏处,只有好处。”“知道了……”赫连咎的气焰蔫了许多。萧则绪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还是更喜欢赫连咎方才嚣张的模样。“我能走了吗?”“来我京都,无文牒,不报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笑眯眯地盯着赫连咎,刹那间突然从袖子掏出一把匕首,对准赫连咎按在桌面上的手指。电光火石之间,赫连咎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寒光闪闪直接刺入他指间,微微一用力,刺骨的疼痛传来。赫连咎惨叫一声,疼得他额头都沁出一丝密汗,再定眼去看,自己的小拇指被人齐齐切掉,断裂的那一截血淋淋地留在刚才的地方。“你!你竟敢……”赫连咎怒极。然而身后夏寒青可不给他造次的机会,将他死死按在桌子上。萧则绪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记住了,再来京都,拿好平珠的文牒,提前报备,孤同意了你才能进来,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是你的小拇指,而是你的脑袋。”“来人,给他包扎好,丢出京都。”萧则绪重新坐好,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赫连咎被人架着出了鸳鸯楼,那根断裂的小拇指也被夏寒青强行塞进了他的怀中。夏寒青默默地将先前的血清理干净,又拿帕子呵护易碎珍宝似的将萧则绪手指上溅的血擦干净。每一根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他才轻轻在手背落下一吻。“殿下,下次这等沾血的活还是交给臣做吧。”殿下只需要坐在那里喝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