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绪回到长春宫时, 天色已晚,夜幕渐起,已经另有人在等着他了。来人一身天青色长袍, 腰束黑带,温和儒雅。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笑道:“三弟!”“你身体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萧则绪早就恭候他多时。若是萧建白今夜不来, 他也是要想办法将人留过来。“多谢大哥关心, 已无大碍。”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那就好, 我来看看你, 顺便带了些滋补的东西来。”萧则绪进屋,立即暖和了许多,指尖都是凉了,忙有福乐捧上了一盏热茶给他暖手。“多谢大哥,正好天色晚了,大哥留在我这里吃饭吧,我也好久没同大哥说说话了。”“二哥做出那等事情来,我不得已将他外放出京, 这皇城内往后也只有你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了。”他说着抱着热茶将手暖和了些, 才唤来宫人传膳。萧建白本不想在他这里吃饭,但萧则绪热情地将他留下来, 他也不好拒绝。“大哥尝尝宫里新进的梨花白。”萧则绪亲自拿着酒壶给他满上一杯,只是萧建白看着那杯酒却久久没敢喝。“大哥不信我吗?”萧则绪将酒壶塞到他面前,“大哥可以查查, 这酒壶并未做手脚。”他说着将方才给萧建白倒得那一杯酒一饮而尽。“不是,只是大哥酒量不高, 怕出了笑话。”“大哥……”萧则绪吃了两杯酒, 脸色有些红润。“大哥若是醉了, 便宿在我这里,宫里这么大岂会没有你住的地方?”萧建白被他叫的一愣,道了一个“好”字。“我在这里,夏将军他……”萧建白欲言又止。他早就听说萧则绪中毒当日便将夏寒青赶回了将军府,但还是想再试探一下萧则绪的态度。萧则绪却冷哼一声,“他一个粗人,毛手毛脚,先前是我眼瞎。父皇将我嫁于他,他竟也敢娶?皇兄不要再提他。”“好……”萧建白弯了弯唇角。然而此时京城郊外的某个村子里,一团团黑影闪过,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为首的人却穿着一身白衣,腰间束着绯色腰带,发尾高束,英姿飒爽,手持一杆红樱长枪,鬼面獠牙面具透出一股阴森之气。他突然稍稍抬手,身后跟着的黑影立即停止移动。“包围村子,不要打草惊蛇,留活口。”声音冷厉干脆,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之感。“是。”身后徐缙低声抱拳。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于黑夜之间响起,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村子里亮起一盏盏明火,火把光亮冲天,照亮了大半个村子。夏寒青捏紧了手中的纸条,是白天殿下甩开他的手时趁机塞进来的。殿下捏了捏他的手指,他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以尔之兵替换之]用他的十万兵马替换萧建白的兵马。而萧建白的兵马就藏在这些村子里,他们杀了原本的村民,鸠占鹊巢,伪装成寻常百姓。很快村子内便响起一阵阵金戈碰撞之声,伴随着士兵的嘶吼声空气中多了一股子血腥之气,战火四起,硝烟浓厚。忽然天上飘飘洒洒地下起了下雪,冷寒之气入骨,铠甲上覆盖了一层薄霜,整个村子在战斗之下摇摇欲坠,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夏寒青上前两步,红缨烈枪震散剑影,一个旋转,枪头寒光闪烁,气势蛟龙,一枪挑下数人,动作狠厉,毫不拖泥带水。他忽而烈枪砰地立在地上,以此为支撑点,单手握枪,抬脚便将来犯之人踹飞数里之远。“尔等私藏甲胄**,私养战马,乃灭族大罪。”夏寒青冷峻的声音瞬间传进所有人耳中,一些人握着手中兵刃有了些许犹豫,片刻的犹豫足以让他们被人擒获。“降者不杀!违令者斩。”夏寒青又喊了一声。夏寒青的十万精兵乃是亲自训练多年,以数百战场中厮杀出来的,和萧建白这些偷摸练习三两年的兵力自然不同,那些人对上夏家兵毫无还手之力。明月银辉,繁星漫天。几乎不过丑时,天色未亮时,便已结束了这场战斗。手中红缨烈枪沾了不少鲜血,而他身上的白袍却连个红点都没有,依旧衣袂翩翩,不沾风雪,立于村前,如同鹤立鸡群。所有萧建白的兵马降者被他擒获困在村后的山头,不降者全部化作肥料入了荒地。“清理战场!”夏寒青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整理村口的血迹和打斗痕迹。天色蒙蒙亮时,村民已开始在田野劳作,小路上蒙着一层昨夜的白霜,天色冷寒,粪车时而经过,看着宁静祥和。只是这些村民早已换了一批面孔,夏寒青安顿完这里,立即收了长枪,火速趁皇宫宵禁刚解除时又进了宫。萧则绪拉着萧建白喝了一晚上,整个人有些醉意,然而萧建白却酒量极好,每次他想走时,就被萧则绪抓住手腕又拉回来。“皇兄……”萧则绪嘟囔一声,脸颊红润,眼底迷离,满是醉意。“酒壶怎么空了?听澜,再加一壶。”他晃了晃面前的酒壶,只剩了个底,倒了半天都没凑出来半杯。“三弟,不能再喝了,天色要亮了。”萧建白抬眼看着外面的天色,谁知竟真的喝了一整晚。“是吗?”萧则绪醉眼朦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外头的窗子,旋即摆了摆手。“无妨,今日不早朝,我们继续。”萧建白哭笑不得。他怎么不知道萧则绪喝醉酒这般黏人,若是平时他自然欣喜,但昨夜他本该去村子里看看的,却一夜未归,不免有些着急。“皇兄,别客气。”萧则绪本来还要再拉着萧建白喝,突然余光一瞥看到窗外不知何时伸出来一支红梅,沾着昨夜的风雪,开得艳丽。这红梅便是听澜放出来的信号,看来夏寒青已经得手。他也不必在同萧建白委以虚蛇,咚地一下终于一头扎到桌子上睡着了。“三弟?”萧建白见他突然倒下,摇了摇他的肩膀,却不见一点清醒。他终于叹了口气,将人抱起来送到榻上,盖好被角。随后坐在床边,手不自觉在伸到半空中,最后落到萧则绪脸上,唇瓣因醉酒的原因显得红润。“阿绪……”“你一定会是我的。”萧建白突然压低声音轻唤了一声,忍不住俯身凑近,就在他唇瓣即将要落到萧则绪唇上时,突然——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萧建白脸上。萧则绪嘴里不知嘟囔了些什么,依旧双眼紧闭,手伸在外面似是无意,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建白睡去。萧建白被打的一个懵圈,只能咬牙咽下。不着急,等再过几日他包围皇城,这人就只能是他的笼中雀。萧建白扬了扬唇角,终于大踏步离开。等他消失在长春宫,听澜才进屋轻咳了一声。萧则绪睁开双眼,醉意全无,看着自己方才打过去的那只手,顿觉有些恶心。他急忙唤听澜端了热水来,将那只手和脸洗了又洗,这才罢休。“殿下先歇一会儿吧,将军那边已经得手,想必很快便入宫了。”萧则绪点了点头。他体内毒素刚清,又同萧建白喝了不少酒,此刻确有些体力不支。他倚在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寒青回来叫我。”天色蒙蒙亮,窗外还下着小雪,红梅白雪,有些宁静。他闭着眼,帷幔浮动,殿内留下一片静谧。很快门轻轻被人推开,猝不及防涌入一股寒意,来人看到帷幔内熟睡的人放轻了脚步,携带着满身红梅寒香,他坐在榻上,帮人掖了掖被角。萧则绪翻了个身,本就睡眠浅,一丁点的声音他便动了动眼皮,朦胧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着。“寒青……”初醒的微哑声,撒娇似的,听得人心底痒痒的。他抓过夏寒青的手,用脸颊蹭了蹭,眸中清醒了许多。“殿下,臣回来了。”夏寒青见他挣扎坐起,忙拿着旁边的靠枕让他靠着。“可有受伤?”萧则绪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难得见夏寒青穿着了了一身白,像是裹挟着一身风雪似的,浑身散发着阵阵凉意。他甚至没问事情办得怎么样,只专心盯着他,身上可有一丝血迹。“臣安好,臣未伤一分。殿下交代的,臣幸不辱命。”夏寒青握着那只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他特意穿了白色,便是想殿下能清楚地看到他未染血迹,没有受伤。“那就好。”萧则绪咳嗽了两声,他往里挪了挪,给夏寒青腾了个地方。“上来,你一夜未睡,一起歇会儿。”夏寒青脱了外衣,掀开被角,被子内立即涌上来一抹凉意,带着风雪红梅的香气,一并拥住萧则绪。“殿下……”夏寒青搂得很紧,两个人体温在被里交错传递。“臣有些想你。”不过是一夜未见,可这一晚上好似隔了千秋万代那么久远。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殿下,想要把他抱进怀里。萧则绪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手腕上缠了两圈带着的菩提白玉佛珠被他褪下来,系到了夏寒青手上。“送你了。”这条佛珠是他母后从寂然大师那里哄骗来的,自小便戴在他手上,逢凶化吉。“殿下,这太贵重了。”夏寒青感受到玉润的珠子,根本不敢要,他幼时见过皇后娘娘,这珠子就戴在她手上,如今戴在萧则绪手上。定然贵重无比——“臣不敢要。”“送你的,就是你的。”萧则绪抓着他的手腕给他带上,“孤要你平安,此生都要平安。”“夏寒青,你比这串珠子贵重千倍万倍。”他伸手落在夏寒青小腹上,下意识掌心揉了揉。若非此事乃重中之重,他不敢派旁人去,断然不会让夏寒青以身涉险。突然掌心好像被人踢了一下。嗯?萧则绪愣了一下,旋即脸色一喜,眸中清醒许多,“他踢我了?”“寒青,他动了。”萧则绪蹭地一下便坐了起来。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精神抖擞,继续将掌心放在那里,只是没再出什么动静,刚才的一下好似做梦一样。“臣感受到了。”夏寒青也搭到小腹上,他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萧则绪趴在**将耳朵贴到夏寒青小腹上,他感受到小崽子正在里面折腾,也不知道在玩什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他踢你,你会疼吗?”夏寒青摇了摇头,“一点都不疼,臣很开心。”萧则绪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仰面看着雕花天花板。“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他的名字,想了许久,你觉得'澈'字如何?有清透纯净、温润谦谦之意,男孩女孩用都好听。”“澈,萧澈。”夏寒青仔细碾摩这个字,靠在萧则绪肩上抬眸又道:“这个名字很好,只是殿下寄予厚望,万一臣生出来一个混账怎么办?”“我们好好教他,便是无才也要有德,若有大梁之质,就让他做储君,若无帝王之智,就做个富贵闲人,咱们也能养得起他。”不仅要好好教他,还会好好爱他。他的孩子绝不会再过他先前的日子。萧则绪将手放过去,又感觉到了一阵踢动,莫名如一股暖流涌入心间。“萧澈!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似是回应一般,肚子里的小崽子又踢了他一下。“他又踢我了?”萧则绪笑笑,趴下去对着小崽子指指点点,说了半天,也不管这崽子听不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