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凌轩的手,突然摸上了云景的眼角。修长有力的指尖,沿着湿漉漉的痕迹,一路下滑。“你哭了?”他眉头紧蹙,低头贴近云景的耳畔,“为何不出声?捏住云景尖巧的下巴,“明明伤口很痛。明明不甚悦之,为何不说出来?”“臣……担心……担心陛下……”声音带了一丝沙哑,云景又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从小寄人篱下,他早就习惯竭尽全力讨好所有的人。往昔对金湛便是如此,尽管被他鄙夷,像只宠物一般装在笼中玩弄,云景也生怕他生自己的气,从不敢说一个“不”字。“担心朕生气?”沐凌轩的口气略带训斥,“如今朕真的生气了。在你心底,朕还是如传闻中一般不通人性?别人可以这么看朕,唯独你不可以!”他起了身,竟亲自从案上的紫砂壶倒了一杯热茶,走回榻边扶起云景,看着他像小仓鼠一般双手捧着茶杯,缩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啜了下去。“伤口还疼?要不要现在唤秦太医来看看?”“嗯……啊……”云景支吾着摇了摇头,又扑到沐凌轩怀里紧紧抱住他,“陛下,就这样就好……外头真的好冷啊……”……沈云棠的帐中。瞥着君浅吃茶,沈云棠笑了声,“自七年前太学一别,竟也有这么多年没见了。今日在胡地重逢,也算见了故人。多谢你了了我的心愿,没事就早点回去吧。”冷淡的眼眸瞥一眼帐外闪过的电光,君浅略抬了头浅笑,“看来今夜老天爷也要留我在此地,你又如何忍心赶我走。”“沈家和君家的仇怨,你又不是不明白。”沈云棠一冷笑,“况如今云景的身份摆在此。你我又有什么好说的!”“想不到这么多年,你仍是日日吃江南的春茶。”君浅放了茶盏在案上,“我就是欣赏你快人快语,说话从不拐弯。今日来,是想同你做一笔交易。”“什么交易?”“皇上归我,沈云景归你。”君浅一笑,“考虑一下?”沈云棠鄙夷一笑,“当年在太学书生意气、立志指点江山的君家大公子,如今也沦为在后宫为争风吃醋不择手段的鄙俗之辈。可悲、可叹!”“劝你这么做,是为了保云景的命。”君浅轻声慢语,“你觉得,沈云景是我的对手?君家会对他独宠后宫,坐视不理?”猛地瞥了君浅一眼,沈云棠又立刻计上心来,“贵妃公子不用以此要挟我。你真有能耐,至于入宫五年毫无所出,而云景三个月,就有了那狗皇帝的骨肉?你更何须千里迢迢追到边关,还要半夜三更鸡鸣狗盗,凄惶惶来与我商量?”察觉到君浅的抖了下,沈云景笑得更肆意,“这是云景自己的事,我无权与他做主。他若真喜欢狗皇帝,为了他幸福,我不介意一辈子呆在这儿见不得人。”“可有件事,是你数年积郁成疾的心病。”君浅突然打断他,“三年前,你爹和七千沈家军魂断北疆,至今还背着叛国降敌的骂名。而你,做梦也想为他们沉冤昭雪。”沈云棠果然止住了笑。他低声道,“出去。”“若我能帮你查明真相,还沈家军清白?”这回轮到君浅三分得意,“当初可是我爹……”“出去!”狠狠摔了手边的茶盅,沈云棠怒吼,“滚!”君浅却丝毫没有惧怕。“你的脾气还是老样子,当年就是因此坏了大事。”他慢条斯理道,“当初是我爹按下皇上让兵部救援的圣旨,又将军情传给了围攻沈家军的戎然姑兰联军。不然以你的智谋和战力,如何会七日都冲不出姑兰国师布下的重围。”沈云棠猛地拔了剑,架在君浅的颈侧,“既然如此,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在这儿杀你。”“你看看,这里已经有一道疤了。”君浅却主动扬了扬脖子,“不过,是我自己划的。也可以说,是沐凌轩划的。“我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这个字,威胁不了我。”他慢悠悠将沈云棠的剑刃推了下来,又上前两步,握住他颤抖不已的手,“和我联手,让沈家军沉冤昭雪。考虑一下?”沈云棠恢复了冷静。“贵妃公子还真当沈某只有匹夫之勇?”他收了剑走回案边坐下,端了春茶一笑,“难不成,你真的丧心病狂到为了得到狗皇帝,连自己的亲爹都出卖?”“他不是我爹。”望向帐外的电闪雷鸣,君浅目光如炬,闪过鬼火一般的光华。“嗯?”停住喝茶的手,沈云棠愈发懵了。这贵妃公子,不会真为了个狗男人神智失常了吧?!走近沈云棠两步,君浅突然扯开身前的衣扣,开始宽衣解带。“等……等……你想干什么?!”沈云棠瞠目结舌,赶紧站起身来,却是拔剑又不是,上前又不是。君浅拉开胸前的衣襟。一块巴掌大的扭曲且丑陋的疤痕,突兀地出现在他苍白细腻的皮肤上,看得出是滚水烫过,或是火烧灼过的痕迹。“这就是我‘爹’的杰作。我不过是他收养的十几个孩童中,侥幸活到最后,实现他在后宫安插棋子的愿望之人。”君浅一声冷笑,“我的父母被他杀害,从小被他百般折磨,学习琴棋书画,又要学御君之道……可惜啊可惜,沐凌轩这五年,一直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却不知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若他愿意与我亲热,看过我身上这些疤痕,我如何不会告诉他真相!”他顿了下,又重复了一遍,“和我联手。皇上归我,沈云景和沈家军的清白,归你。”个人有个人的苦处。沈云棠跌坐回案边,低头盯着绚丽的羊毛地毯出神,“云景当真喜欢沐凌轩,我不会拿他的幸福做交易……”“你大可不必如此信任皇上。”掩了衣襟,君浅凑近沈云棠失魂落魄的脸,“沈云景和皇上在一起,只会大难临头。不信,你等着瞧。”……沈云棠总有不祥的预感。翌日,他起了个大早,急匆匆往沐凌轩的大帐而来,却见大门敞开,侍从端着满是血水的大铜盆,鱼贯而出。沈云棠左突右入,却被沐凌轩的侍卫死死拦住。他遥遥见着青沚,连忙急急唤他,“这是怎么了?云景怎么了?快让我进去瞧他!”“大公子,您先回去吧!晚上小的去见您!”抱着一大摞巾子出来,青沚忙地脚不沾地,“小公子不知怎地,一大清早又开始咳血。后来咳地狠了,下身竟开始渗血。皇上这会又惊又怒,正和太医忙着商量呢!”沈云棠大吃一惊。他狠命推开众人冲进帐中,兜头就给了立在外间的沐凌轩一拳。擦着鼻下的血迹,沐凌轩还未回过神,只听沈云棠破口大骂,“狗东西!你的猪脑袋也长在那二两肉上头了吗?上次老子怎么与你说的?云景身上还带着伤,你就不能忍耐一下吗?非要他一尸两命,你才满意?”听到“一尸两命”四个字,沐凌轩终于绷不住了,“那日起,朕每夜都亲自给小景儿喂水喂药,绝无任何逾矩所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当务之急是治好他的身子,朕不与你计较。过后你再来吵闹不迟!”青沚拉着沈云棠劝了好久,他才踟蹰着走出大帐,却听外头两个侍卫窃窃私语:“听说了吗?这已经是沈小公子第四次有落胎的征兆了。”“可不是?四次了,都没完全流掉。这得怀了个铁娃娃不是?”“铁娃娃不知,总不是个寻常玩意儿。在京城时就听钦天监说,他肚子里是祸世妖星。本来咱也不信,可裴将军和四万宇凰大军至今下落不明。皇上竟然相信当年叛国投敌的沈云棠,和屠戮了我们多少弟兄的敌国藩王拧巴在了一起,这可不是吃了迷魂药?”沈云棠愣住了。他从未想到,关于云景,在宇凰竟有这样可怖的传言。若真的放云景回到宇凰。以他的天真纯善,无论是君浅、君华,还是朝中其他忌恨沈家之人,云景都不过是一只案板上的待宰羔羊。况自古君王薄情寡幸。倘若沐凌轩变了心,云景的下场,又会比五年前政变后,午门外被枭首凌迟之人强多少呢?暗暗攥紧了拳头,沈云棠转身朝君浅的大帐走去。此刻云景睁开了眼,又握住了沐凌轩的手。“陛下……这是……怎么了?我又睡了好久……”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和唇色都灰白异常,又带了几分歉疚,“对不起,小景儿没能伺候好陛下。”“没事了。莫要瞎想。”沐凌轩抱他在怀,笑得很不好看。他踟蹰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小景儿,方才太医们商量过了。你的身子再这样下去,会完全垮掉的。不如……把孩子流掉?”◎作者有话说:小景儿的孩子,会平安无事吗?小景儿好可怜,可是皇上越来越意识到他在自己心底的位置,越来越体贴,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所以,他也会奋起反击君浅的,敬请等待。不多说了。没有订阅,酥酥伤心地想断更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