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沐睁眼时, 天已大亮。茗瑞见他醒来一幅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由一脸欣慰道:“世子爷好像昨夜睡得不错。”眼底的乌青都淡了。萧沐点点头,“是挺好的。”茗瑞伺候他穿好了衣裳,萧沐在身上摸索了一下, 又返身打开衣柜, 拖出一方放满了帕子的格子, 指尖在堆叠整齐的帕子上扫过, 最终挑出一块放在手心。萧沐垂眸看着帕子,问茗瑞,“从这里跑马到锡林, 要多久?”茗瑞挠了挠脑袋,“不清楚,如果八百里加急昼夜不停地跑, 至少得三五日吧?”原来有那么远啊,萧沐想着,也不知道当初殷离先绕路送他来永宁城之后, 自己又马不停蹄赶去与大部队汇合,这中间得怎样彻夜不停地赶路, 又跑死了几匹马?一定很辛苦吧。他又问:“那信鸽呢?”茗瑞笑了一下,“世子爷说笑了,信鸽可飞不了那么远。”萧沐点点头,也对,而且不论是信鸽还是信使,都只能送往固定的地方,殷离的部队一直在移动, 谁也不知道他们眼下在哪, 说不定早就不在锡林了, 也不知他昨夜看见的地方是哪,又该怎么送去呢?“世子爷要送什么?”萧沐把帕子收回怀中,答道:“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倒是有听说北境这都用海东青送信呢。”茗瑞一面忙活着给萧沐净脸,一面道:“世子爷不如问老王爷要一只啊。”萧沐洗手的动作一顿,就听茗瑞滔滔不绝道:“据说那海东青啊,可神了,你只要给它闻一闻收信人的衣衫啊,帕子啊什么的,让它记住收信人的气味,甭管多远它都能给你送到了。还贼快,千里之外只消半日就能飞到。”萧沐目光微微地亮,不顾手上还带着水渍,便忽地转身往门外去。茗瑞一愣,拿了面巾忙追上去,“世子爷,您擦干净了再走啊!”*远在千里之外的一片湖泊,行军队伍正在岸边歇息整顿,骑兵们或是饮马或是躺在草地上稍作小憩。几名将领围绕着一团篝火,似乎在商议着什么。殷离提着树枝在沙地上划拉着行军路线,语气果断:“斥候来报,说永宁城那边已经得手了,只等辰国主力发动总攻,我估计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我们从这出发,绕到寒山关,打下这所要塞,叫他们退无可退。”“之后我们便可以此为据点打进他们的定边城,如今他们后方空虚,一旦丢了这座重镇,防线必定**。”将领们纷纷颔首,还有人提过树枝也划拉几下与殷离商量着什么。却在此时耳畔传来一阵惊空遏云的鸣叫,众人仰头望去,见一只鹰隼疾驰着从天而降,即将落地时,扑腾了几下翅膀收住速度,最终落在殷离的肩头。将领一愣,嘿了一声,惊奇道:“殿下,这只海东青认识您!”殷离亦好奇地扭头去看,见海东青一双鹰隼的眼睛锐利地看着他,随后冲他抬起一只爪子,殷离视线一垂,见那爪子上似乎绑着什么东西,他解下一看,是一只信筒。众人好奇凑上去,“这是什么?情报?”殷离有些诧异,为了保密与安全,他与永宁城向来是通过烽火与斥候传信,从来没有用过海东青,这是谁送来的?他打开信筒,一角帕子露了出来,殷离一眼就看见上头纹着的青竹叶,瞳仁不由震颤了一下。小呆子!他轻轻一拉,整条帕子落在手心。“帕子?”有人好奇凑上前看,殷离微一侧身用肩膀挡住了那人的视线。对方还在好奇,却被身后的蓝袍将领一提溜拉了回来。随后蓝袍将领起身将众人驱散,“走走走有什么可看的,该干嘛干嘛去!”众人见将领这么防着,还以为是什么机密,便没多想,纷纷散开了。蓝袍将领觑一眼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帕子的殷离,偷笑了一下,亦悄悄走开了。殷离摩挲着帕角青竹叶那细腻的针脚,又将帕子凑在鼻尖嗅了嗅,满意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它?”他自言自语地道。“他们说你是神仙,看来你还真是我的小神仙,料事如神。”他将帕子珍重地揣进怀中,耳边听见海东青的呼呼声,他看着海东青爪子上用来捆信筒的绳索,思索了一会,扬起唇角后喊了一声:“拿纸笔来!”*永宁城军营内。演武场的将士们二十人为一伍将萧沐围在场中,场外还有大量士兵排着队跃跃欲试。萧沐一人一剑,目光轻扫在场众人,随后脚下微一蹬地,凌空提剑一挥,剑气横扫而去。顷刻之间,剑气四两拨千斤地击倒众将士,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不费吹灰之力。萧衍听着耳边传来将士们震耳欲聋的惊叹声,不由面露自豪之色。他儿子可真厉害,不愧被称为神仙转世!他跟媳妇可真能生,生出这么好一个儿子!却见萧沐摇摇头,“不够。”他说时目光扫过场外将士,“再来一百人。”“一百人!”有人惊呼出声,“乖乖,世子爷这还是人吗?”“这哪是陪练啊,根本就是砍瓜切菜。”可是话虽这么说,却有大量士兵自告奋勇步入场中。萧衍高声:“沐儿,你悠着点,他们还要打仗呢,可别伤了!”老王爷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是挂着笑,还颇为自信地高呼:“谁能碰到世子,有重赏!”众人听见这一句,方才的那点胆怯散了个干净,纷纷面露势在必得之色,不约而同地一拥而上。但这样的围堵并未对萧沐造成任何影响,他的身法飘逸如风,围观者只能看见一道青影在人群中穿梭着,速度之快,围观者甚至只能看见残影,紧接着不断有人被击中倒下。这上百来号人,别说碰到萧沐了,连萧沐人在哪都看不清。萧沐一面动作,一面凝神感应自己经脉中涌动的灵流。发现经脉足以承受更多修为的释放后,他捏指掐了个剑诀。便见眨眼的功夫,追光如有指引一般飞上半空,只听蹭地一声,剑影霎时化出上百分身,每一柄剑都与本体一般无二。场中不断闪烁着剑光,每一道剑光都像是有自己的思维似地,与将士们对抗的同时都巧妙地避开了要害,人们倒地后,剑尖眨眼之间直指其眉心,逼得人不敢动弹。不一会的功夫,密密扎扎的剑锋纷纷停下,悬在演武场上空,而剑尖下,是因被锋芒指着,而面露震惊的将士们。见了这样的神乎其技,围观者们都惊得咋舌,还有人心潮澎湃,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咱们镇北军这是有神仙罩着了!”“神仙在世,咱们镇北军战无不胜!”众人欢呼雀跃,无人知道,萧沐只是在测试自己能够承受的修为上限而已,与上回用水凝成的剑影不同,直接将剑化出实质分身,并且要能同时精准地控制,对灵力的消耗是巨大的,能同时控制的数量越多,消耗越大。然而他内观后发现,这具身体虽然体弱,却因为打通了经脉,能够调用的灵力比他想象的更多。若是打个比方的话,之前的经脉如同小渠,只能通过涓涓细流,如今打通经脉后,便如同大江大河一般,调用起灵流来毫不费力,再也不用担心撑爆了。想到这里,萧沐目光微微地亮起,他的修为怕能恢复三成不止!足够了,接下来只要每日锻炼经脉的强韧程度,他说不定真能凭一己之力弥补环境的不足,御剑飞天!萧沐有些兴奋,“不够,再来!”众人都被震慑得呆愣原地,最终是老王爷的示意下,又添了两百人进场。可转眼这两百人也不够了,老王爷干脆又大手一挥,让围观的兵将们进去感受一下被虐菜的气氛。随着加入的人数越来越多,演武场已经快要站不下,且不论加入多少,都无济于事,萧沐依然游刃有余。可人们却并没有因为被打倒而灰心气馁,反而因为军中有这么一位神仙镇场而更加兴奋了。有世子在,他们什么仗打不赢?此时,海东青的一声鸣啼划破高空,萧沐动作一顿,仰头望天,见鹰隼扑腾着翅膀冲他飞来,他抬臂接住海东青,目光立刻停在鹰爪上的信筒上。有士兵见他注意力被吸引,对视一眼后纷纷上前试图偷袭。却见萧沐眼皮也没抬,只轻轻一挥掌,磅礴气劲便轰然一声从掌心释放。随后便是“噗通——噗通——”的落地声。围观者旋即指着被震飞倒地的将士发出阵阵嘲笑声。“还想偷袭世子爷,真是不自量力,哈哈哈哈!”被击倒者“嗨”了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人不甘心地一拳捶地,“哎呀,就差那么一点!”萧沐没有理会众人,只捏了个剑诀,便将追光收入鞘中,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取了海东青爪子上的信筒,便快速往营房走去。萧衍目光追着萧沐:“沐儿?不练了?”萧沐走得快,头也不回,“不练了,他们连我的袖子都没碰到,无赏。”话落,身后传来阵阵哀嚎。萧衍大笑,安抚唉声叹气的士兵们道:“世子爷无赏,我有!今晚每人加半斤牛肉。明日迎敌,守住了北城墙,统统有重赏!”此言一出,将士们纷纷再次欢呼起来。萧沐解开信筒后,从里头掉出一小卷捆扎好的发丝,还有一卷信。他的心脏在砰砰跳,将那乌黑的发丝放在指尖揉捻了一下,很滑,是阿离的。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眸子正如星辰一般微微地发亮,目光中带着掩饰不去的欣喜。殷离在信中简单报备他这几日的行程,还炫耀自己几乎断绝了辰国的粮道,最后问:怎么样?你夫君厉不厉害?看见这句话,萧沐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殷离搂着他讨好卖乖的模样,如果人在面前,殷离一定还会跟他讨个亲吻做奖赏吧。萧沐这么想时,没注意到自己眼角眉尾都洋溢着满满的笑意。信尾如此写道:“小呆子,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你的帕子?哦~我知道了,你的心跟我走了,所以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对不对?”“这段头发你要收好了,等我回来跟你结发。”萧沐压下心头悸动,自言自语地“嗯”了一声,好似在回答殷离的话。他找出纸笔,提笔落下回信。…………咚——咚——咚——战鼓声在永宁城城墙上震响,萧衍站在城楼向远处望去,茫茫望不到头的辰国军队如乌云般一直蔓延到天际线。遥遥的辰国军旗在军队上空招展,他目光一厉,挥了一下手臂,弓箭手们纷纷搭箭上弦,做好了射击准备。同时在另一边,远处的一座山顶,辰国皇帝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金色战甲头戴红缨,威风凛凛伫立着。皇帝看着己方密密扎扎,从山脚一直铺到永宁城下的己方大军,数量之庞大,前所未有,他不由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他身旁的将领颇为自信地道:“陛下,咱们的人已经潜进去了,只待攻入城下便会为我大军大开城门,咱们便可不费摧毁之力夺下永宁城。”“只消夺下此关隘重镇,消灭镇北军主力,咱们从此便可以永宁为据点,**,攻陷大渝。”辰国皇帝唇角一勾,他万万没想到云阳明竟会为了消灭政敌,大开方便之门,不仅杀了萧沐自断大渝臂膀,还白送他们一座军事要塞。待他攻下永宁城,率军队**杀到大渝皇宫时,定要好好谢谢这位老朋友才行。想到这里,他目露势在必得之色,淡淡下令:“攻城。”话音刚落,号角吹响,山脚下密密扎扎如乌云一般的军队开始缓慢向前推进。投石车带着火球,整齐划一地轰向城楼。同时漫天箭矢如乌云压境,齐刷刷向城楼飞驰而去。皇帝与身旁的将领们,从高处看着战场,本是一幅胜券在握的表情,可看着看着,众人却都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火球至城墙上空,尚未落下就不知在虚空撞上了什么,连城墙都没碰到,便纷纷炸裂开来,化作火花消散了,像是放了一场漂亮的烟花。辰国皇帝皱起眉,冷声:“怎么回事?”众将领纷纷面露疑惑,有人疑惑道:“咱们的投石车出问题了?”皇帝怒斥:“还不派人去查!”说时他又皱了一下眉,“算了,来不及了,等里头的人开城门,派侧翼速速入城,先夺下城楼再说!”投石车不断投掷出大量火球,如流星一般飞向城墙,一名架设登云梯的辰国士兵仰头望去,见硕大的火球越过头顶直击永宁城门楼,但在距离城楼还有丈余宽时,却有一道白光突然出现,悄无声息地和火球撞在了一起,下一秒,那火球便轰然在他头顶炸裂开来。漫天星火从天而降,毫无防备的辰国士兵们带着火焰惨叫着从高高的登云梯上坠落,死时眼神中还带着满满的茫然。无数火球被凭空出现的白光斩灭,大量星火破碎落下。为什么会这样?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幸存的辰国士兵死死盯着烟火弥漫,纷乱的城墙上空,忽地面露惶恐之色,“有……有鬼!”他杵在登云梯上吓得不敢再上前,刚想逃,又见大量带着火焰的箭矢从城墙落下。登云梯上的士兵纷纷侧身躲闪。但让他们更为惊恐的是,那些箭矢直落入地面的积雪后,火焰却并未就此熄灭,反而像是能以积雪助燃一般,忽地一声连成了一片,越烧越旺,最终竟然烧至丈余高形成火墙,阻挡后方敌兵的前进步伐。登云梯上的辰国士兵看见这一幕,彻底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地高声道:“有鬼!他们有鬼!”他说时便不顾一切地往后退,试图逃跑,梯子上的其他士兵们也纷纷慌乱起来,争先恐后地逃窜。然而登云梯下方的监军见此情形也心生惧意,但还是持剑指着梯上的士兵们喝道:“后退一步,按逃兵处置!”在监军砍了好几个人头后,溃逃之势才终于有所遏制,士兵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纷繁落下的箭矢冲向城墙。另一边,撞车冲击着城门久攻不下,眼看着火焰就要蔓延过来,士兵们都面露惊恐之色。为首将领高越发觉得不对劲,不是说有人接应,里应外合吗?人呢?他高喊:“怎么还不开城门!里头的人在干什么!”有士兵扭头看向身后愈演愈烈的火焰,吓得大喊:“再不开城门,我们都得被烧死!撤吧!”“没有收兵的命令谁都不准撤!继续撞!”将领高喊着。然而不论他们如何使劲全力撞击,木制的城门在金属撞头面前纹丝不动,连木屑都没有蹭掉一点,仿佛面前的城门不是木头做的,而是一块巨石。“真他娘的见了鬼了!”将领气急败坏,仰头看着这无坚不摧的城墙,不断有士兵从云梯上被击落,投来的火石也无一例外被击成粉碎,身后又是诡异的凭空烧成丈余高的火墙。前无去路,身后亦是死路。将领终于慌了神,扭头看向远处的山巅,瞳孔震颤,再不收兵,他们全得玩完!此时山巅上的辰国皇帝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拧紧了眉,怒声:“怎么城门还不开?负责接应的人呢?这到底怎么回事?!”身旁的将领们纷纷面露惊疑之色,却都闷不吭声,一名将领面露狐疑,终于忍不住道:“陛下,里头的人怕是出问题了,计划有变,咱们不如先撤!”辰国皇帝望着那一片火海心头不甘。他御驾亲征,首战便出师不利,这对军心是何等打击,辰国皇帝狠狠咬了咬后槽牙,正犹豫间,便听见大将军道:“陛下,趁现在损失还不大,咱们不如先收兵,退回大营再从长计议,否则再这样耗下去……”辰国皇帝望着战场目露凶光,狠狠地捏紧了拳,终于不甘道:“收兵!”鸣金声响起,攻城士兵们听见这声音,如释重负般逃也似地往回撤,有人一面跑一面惊恐道:“他们有鬼!这仗打不得!”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被从身后策马疾驰而来的将领一刀斩于马下,“扰乱军心,当斩!”将领一路疾驰,一路高喊:“散布谣言者,扰乱军心者,杀无赦!”随着撤兵的命令部下,乌压压的军队如海潮般退去。此时城墙之上,萧沐看着压境的乌云撤出数里之外,才掐灭了火诀。城墙下的火墙瞬间消散无踪。同时,矗立在半空的追光噌地一声调转剑锋,眨眼收入鞘中。城墙上的士兵见敌军撤去,纷纷发出欢呼声。萧衍凑过来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问:“儿子,那是什么仙术?教教爹爹呗。”萧沐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一众士兵包围了,他正疑惑,便见士兵们笑嘻嘻地上前,七手八脚把他举起来往空中抛:“世子爷威武!”萧沐被抛向空中,落下又再次被抛起,天空中的云朵忽近忽远,冷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伴随着将士们的欢呼声。“世子爷活神仙,庇佑我镇北军战无不胜!”萧沐扭过头去看,忽高忽低的视线中,萧衍正背着手,冲他慈爱地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种陌生的,快要满溢出来的饱足感,这种感觉是什么呢?如果殷离在这,一定会告诉他,他的脸上正洋溢着一种叫做幸福的微笑。千里之外的山坡上,一队骑兵正以缓慢的速度行进着,为首的红色披风迎风飞扬。逆着阳光,骑兵们的身影在山脊上形成一道连绵不绝的剪影。鹰隼的高亢鸣啼忽地划破天空,殷离停马驻足,扭头望向那箭矢一般驶来的灰色羽翼,扬起一抹笑容,低声道:“我的小呆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