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刚一出口, 克莱门特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待在格洛尔身边这么长时间,就没有哪天像今天一样脑子这么不清醒。大概真是酒的后劲太大了吧。镇西军的魔鬼统领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开玩……”“笑”字还没出口, 陛下干净的嗓音忽然在身前响起:“可以, 我同意了。那么, 克莱门特,现在可以让我进到你的房间里了吗?”——什么?克莱门特猛地睁开眼,只见尊贵的少年笑眯眯的, 一点都没有因为这句逾越的话语而不悦, 反而满脸一探究竟的好奇意味。……他同意了?克莱门特喉结微动,觉得这个回答出乎意料, 却好像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是知道的——论起随性, 没人能够超过陛下。想看,那也就看了。想睡,那也就睡了。至于这会不会让他产生什么误会?这大概是一个只有他才需要思考的问题。事实上,他确实不想让格洛尔就这么直接闯入他的房间。因为在他的房间里,还肆意散落着许多没来得及收起的东西。自从十年前参军入伍开始,克莱门特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工作压力比较大时, 他都会取出自己最为珍贵的东西, 让它们充满自己的房间。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就连跟了他八年之久的好友副官, 也从来不知道他的这个癖好。他并没有向任何人分享秘密的打算,如果没有意外, 他会将自己的秘密保守一辈子。然而, 意外这就出现了。克莱门特的一侧手肘抵在了墙壁上。手握整个亚兰大陆最高权力的年轻帝王完全被遮在阴影之下, 微仰着头, 白皙而脆弱的颈部毫无防护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格洛尔陛下的政治手腕在世界各国范围内是出了名强的,当他在面对政务的时候,双眼像是能够洞悉世上的一切事情。人心、因果、未来,没有事情能够逃过陛下的双眼。可是面前的少年却是另外一副模样。如天空一样好看的瞳孔,也如天空一样宽阔无瑕,他的眼里充满纯真的笑意,应下话语时的期待与欣喜都单纯得像是没想过任何背后的问题。……可他真的没想过吗?克莱门特试图从帝王的眼中多发现一些什么,最终却以失败告终。上将沉默了太长时间,格洛尔忍不住挑了下眉,问:“你想后悔?”克莱门特忽然回过神来,“不,陛下,我……”他……怎么拒绝得了这个条件的**呢?男人放低了声音,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笑了一声:“谁敢在和陛下的交易里后悔?既然您不介意,那我当然只能接受。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提醒您……”他将身子往下压了一点,几乎就要碰到陛下的耳朵,低笑道:“这是您自己要看的。要是见到什么不想见的场景,您可不许生我的气。”温热的呼气尽数拂在帝王的耳尖,小陛下反射性地脑袋一缩,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会的,克莱门特,你放心。但你别离我这么近说话……好痒。”条件交换完成,克莱门特就算再不乐意,现在也没了回头路。他将手搭在房门把手上,青筋无意识地暴起,沿着手腕斜斜地向上蔓延。他需要快速地做一点心里建设。毕竟房间里……克莱门特深吸一口气,无数思绪在脑海里打转盘旋。终于,他一发狠,推开了门。“请吧,陛下。”“谢谢克莱门特,我就知道你最……”格洛尔笑着踏进了房间。然而刚一进门,见到卧室内的样子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陛下怔怔地原地,目光极其缓慢地从左到右慢慢扫过。房门悄然关上。上将的军靴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规律又有力的脚步声,在这片短暂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他不紧不慢地越过了格洛尔,走到距离最近的书桌边上。一伸手,“唰”,墙壁上贴着的两张照片就被他撕了下来。“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有点乱,还请陛下不要介意。”上将声音平静,越过书桌,又撕下了窗户上的一张被剪切过的旧报纸。他的动作娴熟,没有对报纸造成任何损坏。再向前,他又从墙壁上撕下来一页被剪成四方的杂志。被撕下的照片、报纸与杂志,都被他好好叠在了手心上。身着马甲、大氅、西装或其他各种不同衣饰的少年在略微泛黄的纸张上安静微笑着,优雅的鹿角与洁白的羽翅都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向镜头外的人们展现着他作为帝王的成熟与沉稳。在这间房间里,诸如此的粘贴物还有很多。墙壁、床头、房门、电器,所有能够进行粘贴的平整地方上全被贴满了类似的东西。而在床尾对着的墙壁上,更是贴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作很新,看上去距离它的诞生也只过去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事实上也是这样,因为上面画着的,赫然就是上将晋衔仪式时的场景!身材强壮的军装男子单膝跪地,他的身前是一名头戴王冠的大氅帝王。会场内的所有灯光全部被聚集在了他们身上,作画者技巧极其高超,将军的尊敬与虔诚、帝王的尊贵与神圣,在他笔下全都表现得栩栩如生。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则都在模糊的笔触之下,对画中的主角予以了绝对的退让与尊重。这幅画出自于罗德尔伯爵之手。那位艺术家伯爵将它献给陛下之后,又被陛下转送给了他。克莱门特脚步沉稳,停驻在画作面前。他伸手落在画作一角,动作却显得有些犹豫。这幅画很大,不像其他小东西那样容易贴撕,当时把它贴上去的时候,为了贴得平整,他甚至动用晶能、拉出晶骨,花了不小的力气。就在这时,白皙的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撕掉干什么?”帝王的话语中听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克莱门特耳边极其响亮,可他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陛下今晚要留在这里,那我当然得把房间收拾得整齐一些。”他平稳着声线回答道。“哦?整齐——”陛下的声音拉长,意味深长地问:“照你这意思,是它们害你的房间变乱了?”克莱门特垂下了手。他终于侧过身,面朝陛下,神情看上去若无其事,缓声说道:“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的目光却从他的身上挪开,落在了画卷上。他将手掌贴住墙壁,指尖轻点。他的侧脸向来柔和,只是这时候嘴角被拉成了一条直线,根本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克莱门特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敛着眼,薄唇微抿,等待着格洛尔的反应。「可他真的没想过吗?」这个问题再一次浮现在他的心头。格洛尔的指尖在画卷上轻轻转了两周,仰起头与他对视,听不出喜怒地说:“我的头抬累了,克莱门特。”这句话的暗示非常明显。陛下的浅眸之中蕴含着某种独属于帝王的孤高与无情。跪下。他在说。这样的命令对于克莱门特之类的地位极高的重将来说,无疑是不太合适的。在他们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之中,格洛尔也从来没有要求上将对他下跪行礼过。毕竟高官重将的心气也高,自尊心强,格洛尔作为帝王,大多时候都是需要将臣民的心情考虑在内的。但是诺伦兹卡终究是个帝制国家。帝王在任何情况下,都拥有着无人可以媲美的最高权力。——跪下。陛下的眼神这样说道。唰。深色的军大衣一掀,克莱门特上将单膝跪在了地面上。没有犹疑,没有不满,好像这就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画卷中的一幕在此时被完全重现。只是场合不同,心情也截然不同。哒、哒。帝王上前两步,站定在上将的面前,低头看他。陛下脸上忽然露出了进入房间后的第一个笑容,这个笑容与画中记录下的一样,宽容而温和。陛下轻声说:“解释一下,克莱门特。”解释一下为什么房间里贴满的全都是他的照片,他的报道。“我记得上次向您解释过,”克莱门特抬眼微笑,“激励工作,它们能够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效忠的是什么人——请您理解,陛下,从前我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您,只能使用这样的手段,所以……这就成了习惯。”“是吗?”帝王温和笑着,伸出手,不知道为什么捏住了他的一只耳朵尖,“仅此而已?”像是暗示,却又不够暗示。克莱门特的心脏嘭嘭直跳,却不得不尽力保持着平静。他低笑一声,抬头仰视着尊贵的少年,声音微哑地问:“不然呢,您认为还有什么?”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仰头)我!其实超A!(偷偷踮脚)(双手叉腰)(翅膀张大大)(超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