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洛尔没有解释他而句话的意思,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适合直言说出口的话。但三十八世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三十八世惊愕地抬起了眼。“这不太好,”他委婉地说,“不会有人同意的。”“没关系,我会有办法的。”格洛尔对他笑了笑, 走到柜子边上, 又将草莓糖拿了出来。他给自己剥了一颗, 然后握着一颗走回到三十八世的面前,伸手摊开。他对自己的继任人轻声说:“尝一尝吧,我快走啦。”深色头发的少年接过了糖, 并没有吃, 只是握着。“别那么做,”他说, “会有更好的办法的。而且现在的问题我并不是没办法解决。”格洛尔没有反驳他的这句话, 只是笑了笑。他的身影在梦境中渐渐变得透明,这是梦醒的征兆。他的视线向外飘去,声音也随风飘散在了风里。“或许吧。”他不在意地说。*十月的痛苦到底还是熬过去了。十一月的冬天逐渐变冷,终于在月底走入深冬,即将迎来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份,以及一个对于整个诺伦兹卡帝国都意义非凡的节日——十二月一日, 诺伦兹卡建国纪念日, 也称天羽节。从天羽节的十天前开始,整个诺伦兹卡帝国就都处于一种期待假期、期待节日的欣喜感中。五颜六色的欢庆气球挂满街头, 小小的无人机拉着“庆祝诺伦兹卡帝国1426周岁生日快乐”的横幅从康斯坦丁大道的这一头飞向另一头。时间终于来到了天羽节的前一天。提前放假的人民欢欣鼓舞,普天同庆, 大大小小的城镇街边都洋溢着欣喜而快活的气氛。“赞美格洛尔陛下!”“格洛尔陛下万岁!诺伦兹卡万岁!!”而今日的王宫里也同样是热闹非凡。“嘿, 塞利安伯爵先生, 求您考虑一下您可怜的儿子思念陛下的感情, 就去帮我通报一下吧!”“闭嘴,科尼利厄斯,不要站在这里挡我的路。陛下的病还没好全,现在需要休息,恕不见客。好了,让开,我现在很忙。”“塞利安!陛下醒着吗?弗西大陆的战事有了些新消息。”“好的,里斯蒙德参谋长,如果不是急报的话,那您还需要等待一小时二十七分钟。当然,您也可以考虑把它们以报告的形式呈给陛下,但我更希望您能好好给自己放个假,期待着享受今晚的年宴吧。”“塞利安伯爵……”当塞利安伯爵终于摆脱了一大群贵族、部长的骚扰时,他像获得新生一样长长地松了一大口气。“该死,这些家伙就喜欢把工作拖到最后一天。”中年管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面便携小镜子,认真地理了理衣领,压了压发丝,顺手拔了几根碍眼至极的白发之后,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他收起镜子,快步穿过了寂静的走廊,在陛下卧室房门前停下了脚步。“陛下情况怎么样?”“伯爵。陛下今天的状态还不错,身体检查没有发现新的问题。就是,额,艾萨克先生进去了两趟,陛下都不愿意喝药,现在他又去重新给药加热……啊,他来了。”艾萨克端着药碗重新回到陛下门前的时候,疑惑地发现塞利安伯爵正一言难尽地盯着他看。塞利安上前主动拿过药碗,微笑:“还是我来给陛下喂药吧,艾萨克博士,你可以去休息一下。”就这样,他端着药碗走进了房间。冬日的阳光斜斜地铺满整个房间,帝国最为尊贵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床头,曲着腿,腿上放着几页报告在看着,神情看上去十分专注。陛下刚刚经过一场大病,身形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就连身后的翅膀也黯淡了一些。不过陛下的脑袋上,两只崭新的鲜嫩小鹿角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它们斜斜向上,各自勾勒着一条完美的弧线。听到脚步声,陛下抬头看来。见到是他,眉眼便弯弯地笑了起来。“你来啦,塞利安。”陛下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与以前一样温柔而平和,像是一轮即使黯淡了也能继续散发光热,照亮温暖世界的太阳一样。那双璀璨的眼睛依旧清澈,宽广得足以容纳下整片天地,像是不偏不倚地包容着每一个生活在天空之下的生灵。他今天的气色比起之前的两三个月已经要好上许多——毕竟年宴出席不是一件小事情,陛下的身体再怎么样,也得在今天之前调理到一个能够正常出席活动的状态。塞利安无声叹息,脸上挂起温和的微笑,轻声走到了格洛尔的身边,说:“是的,陛下。您应该多休息一会儿,今天下午和晚上的事务可还多着呢。”他接过陛下手里的签字笔与报告文件,放到一边:“来吧,陛下,该喝药了。”格洛尔闻到药味,眉毛就皱成了一团。他闭上眼,喉间发出一声哀鸣,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软声哀求:“我不喝,塞利安,我已经喝了整整三个月的药,现在舌头都要分不出苦甜了!”塞利安不知道该不该为今天的陛下还有拒绝喝药的精神而开心。他见陛下有想要往被子里躲的趋势,当即一把无情地抓住了小皇帝的后领。“说个坏消息,您还需要至少再喝一个星期的药呢。而且今晚就是年宴,还请耐心一些,陛下。”塞利安连哄带劝,费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终于撬开陛下的嘴,成功地喂完了整碗药。格洛尔喝完药,虚脱地仰躺在床头。他的嘴里含着一颗草莓糖,但是根本压不住满舌的苦涩。塞利安将药碗拿开,重新回到了陛下的床边,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名单,弯身递给格洛尔。“对了陛下,这是今晚年宴的主厅座位表……您要看看吗?”格洛尔睁开眼,随手接过名单。他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毕竟礼仪部长亲自安排的座位,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或不妥。不过这样的疑惑只短短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秒,他的目光就定定地落在了名单上。在他的名字右边,紧跟着一个以往从来没有在年宴上出现的名字。克莱门特·海德维希。“……他真的要来?”格洛尔问。塞利安伯爵悄悄观察着陛下的神情变化,缓声说:“是的,陛下,今年克莱门特上将在收到年宴邀请函的第一时间,就向约里斯公爵进行了确认回馈。”克莱门特以往从没参加过年宴。每一年的年宴,他要么是在前线作战,要么是接受了其他任务,总而言之,他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年宴。格洛尔当他是不喜欢年宴的社交和热闹,之前也就没有问过他理由。“可别忘了,陛下,您今年答应过要好好参加一次年宴的。”塞利安提醒道。格洛尔陛下年年都会参加年宴。但他近年来身体不好,通常只负责在年宴的开场露个脸,并不会参加之后的宴会。贵族与部长们对此习以为常。然而今年,格洛尔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决定要好好参加一次年宴。他不可能参加满六个小时,但他即使只在年宴上多坐一两个小时,都会使这场年宴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和价值。格洛尔捏住名单,目光在克莱门特和自己的座位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塞利安又问了一句:“需要让约里斯公爵临时调整一下座位吗?”他才摇了摇头,将它递回给塞利安,说:“那不合适。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吧,我会参加的。”*年宴,是为了庆祝诺伦兹卡建国日而在王宫里举办的一场大型晚宴。时间每年也非常固定,就是在天羽节的前一天晚上。只有收到金封邀请函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这场宴会。可以说,每年的年宴,都像是一张最新的地位排次表。能够获得年宴入场券的人,才算是获得了被排位的基本资格——当然,即使是被排在了年宴的最外围,“参加年宴”的这件事情只要说出去,也足够让他们感到自豪了。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考虑这些问题。至少对于格洛尔而言,这种问题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对他来说,年宴的最大烦恼,该是年宴所需的的衣饰重量。——格洛尔每一年都觉得,这一身繁复衣饰简直就是为了压垮他而设计的。尤其是今年,他的身体还没从大病之中恢复过来,状态堪称是这么多年来最差的一次。面对这套沉重的衣冠,格洛尔差点就要当场改口后悔了。“塞利安,王冠好重,我不想带。还有这件大氅……天哪,塞利安,这回我是真走不动路了!”塞利安也清楚陛下的身体,他说:“别担心,陛下,您只需要穿这一身去露个面就行。等到所有人落座之后,我就会帮您把它们拿下去的。”格洛尔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可得扶好我,塞利安。”伯爵郑重点头:“我会的,陛下。”伯爵说到做到。格洛尔将手搭在伯爵的手臂上,觉得大氅简直就要将他的双腿给压塌了,但是伯爵不知道怎么做的,硬是让他成功地扛着身上的这一堆重量,从后台走到了所有人面前。红云大氅拖在地上,精美的王冠傲然挺立。三十七世陛下在管家的搀扶下,慢步走入了所有人的眼前。他是整个诺伦兹卡帝国,乃至于整个亚兰大陆最尊贵的人。他拥有着天使般温和且善良的性格,拥有着尊贵而完美的容颜,拥有着足以为整个帝国带来安定、和平与幸福的智慧,也有着一言挥动雷霆万钧的绝对权力。在这一刻,在王宫之外能够呼风唤雨、掌权一方的贵族、大臣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务,整齐地朝着陛下的方向行礼弯腰。“陛下万安!”整齐一致而又雄厚的声音穿透了整座王宫。格洛尔陛下在最前方的中央停下脚步,微笑地向他们轻轻托手。清澈而舒缓的话语在足够安静的空间中传遍整个大厅:“各位无需拘束,还请尽情享受今晚的时光。”这句话说完,贵族与大臣们并没有直起身。他们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等待着最后一个步骤的完成。格洛尔对此也清楚得很。他看向前方,中央大厅中前方最大的一个圆桌。首位的位置被空了出来,两名侍从站在空位的两侧,其中一人主动上前,恭敬地拉开了椅子。但是格洛尔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在空位的左手边,第二个位置上,站着一名挺拔的将军。他是诺伦兹卡近年来最为炙手可热的将军,是新兴上将,是除了塞利安之外的唯一一名十级纵能师。他是克莱门特。他像所有人一样,恭敬地向他躬着身,左手握拳,抵在右肩,以此表达着自己的敬意。白色制式军装被熨烫得极为妥帖,数不清的勋章被认认真真地别满胸前。他身形挺拔,在制服之下显得极有压迫感,精实的身躯即使是被衣服遮挡,依旧能够轻易看出其中蕴藏的巨大力量。他难得地戴着一顶军帽,帽檐之上,悄悄藏着一朵尚未化开的白色雪花。“该落座了,陛下。”塞利安在身边扶着他,极低声地提醒道。格洛尔当然知道。他抿起唇,慢吞吞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唯一的空位边上,举止从容地落了座。在这一刻,整个大厅重新恢复了流动。先是与陛下同桌的人们,再一层一层向外**去,大臣与贵族们依次落座。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