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门特本来以为格洛尔在里斯蒙德儿子面前那么从容, 大概是根本不怕在他的面前暴露身份,没想到刚一离开少校的视线,格洛尔就主动拽着他的衣袖悄声催促。克莱门特看着陛下隐隐有些紧张的神情,似笑非笑地凑到耳边悄声问:“您也知道怕暴露?”格洛尔左右快速扫过一眼后, 伸手按住了上将的肩膀, 踮脚到耳侧悄声说:“这才不是会不会暴露的问题, 我以前和他见过几面,他是个很执着的孩子,等他想起来之后肯定会去‘天使之眼’查资料的!”里斯蒙德明面上是总参谋长, 暗地里却也是“天使之眼”的两大负责人之一。作为里斯蒙德的儿子, 那位法伦少校想借“天使之眼”的权限去查两个路上遇到的可疑人士是很简单的,而且不难想象这件事情肯定会引起里斯蒙德的注意。克莱门特受不了格洛尔对着他说耳语的样子, 他当即手一揽, 直接就将人抱了起来,大步向前继续走着。格洛尔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在双脚腾空的瞬间一下抱紧了克莱门特的脖子。“你怎么都不先说一声。”格洛尔陛下很有意见。克莱门特:“不是您让我走快点的吗,您又走不快,那不就只能让我抱着您走。”他挑眉:“还是说,您更希望我背着您?”格洛尔小声哼哼, 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很快, 克莱门特抱着格洛尔四拐八拐,离开了这一片活动区域。格洛尔被放到了地上。他松了一口气, 回头朝着来路望去。可惜入眼的,只有漫山遍野的人头。“这么怕被发现?”克莱门特挑眉, “里斯蒙德就算发现您跑出来了, 也不会把您怎么样吧。”他分明不记得了自己先前是怎么担心的。“他当然不能把我怎么样, ”格洛尔陛下幽幽一叹, “但是他可以往我们身后塞上几十个尾随的‘天使之眼’……克莱门特,你肯定也不希望我们出个门,身后还得带着一团的人吧。”“啧,”克莱门特重新理了一下他的围巾,“组团进行帝都观光?这可就没意思了。”格洛尔微仰着头,看着上将以一种漫不经心的神色帮他把假发弄出围巾,再细致地将它压好压实。这样的感觉让他一下就回到了八个月以前。当时他们的关系也像现在一样,克莱门特口上从来没说什么,却一直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帮他把所有事情打理得整整有条。克莱门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疑惑地抬眼问:“怎么了?”格洛尔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事,走吧,今天我想尽可能地多看一看。”克莱门特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格洛尔陛下自己走的时候走不快。克莱门特便牵着他的手,也用同样的步速向前而去。只有在偶尔路过甜品店或小吃店的时候,格洛尔陛下才会忽然抓紧上将,脚步快速地拉着克莱门特上前几步。克莱门特惦记着陛下近期并不好的身体,只给他买了一串棉花糖,不过即使这样,也换来了陛下的弯弯笑颜。“您要是愿意把我留在身边,我天天给您买。”克莱门特说。格洛尔纠结:“我才没这么好收服呢。”他们不疾不徐地行走于人间中,既没有人们欢呼雀跃的兴奋劲,也没有许多人们活动赶场的急促感,看起来反倒像是行走于山水之间,单纯地享受并欣赏着这幅画面与氛围本身。在来来往往的密集人群之间,他们的悠闲与从容显得格外显眼。他们的容貌与气质同样也是非常出众,哪怕克莱门特已经将两人从头到脚伪装了一遍,也依旧挡不住一路上人们向他们频频回望的眼神。格洛尔并没有被四周的目光与注意力打扰到兴致。他像是沉浸在了某个特殊的世界里,眼中只剩下了这副城市街巷之间庆祝节日的欢快热闹的画面。他随兴奋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之间的小孩移动目光,为活动台上赢得比赛而手舞足蹈的青年勾起嘴角,又因一家三口幸福甜蜜地路过眼前而感到无边的欢喜。他没有再去参与到活动之中。他始终保持在人群的最外围看着、听着、观察着,安安静静的。就连流逝的时间都不忍心去打破他身周过分柔和与静谧的氛围。直到克莱门特忽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格洛尔才终于从这种状态之间被抽离了出来。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打断自己思路的男人,只听对方凝视着他,眉间微微皱着,缓声说:“该回去了。”格洛尔看了眼天色,疑惑地说:“现在的时间还很早,连太阳都没落下去呢。”克莱门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他的手腕,然后慢慢松开。格洛尔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好在上将提前准备着,手掌稳稳地接住了他。“您都已经要走不动路了。”克莱门特叹了口气,重新牵住格洛尔的手,哄着说:“回去吧,陛下,我陪您在王宫里玩。”陛下被自己的忽然摇晃吓了一下,像是忽然怔住了一般。半晌,他耷拉下了脑袋,刚刚保持了一路的欣喜都在这时被全部打散,精致的眉眼间萦绕着满满的低落。克莱门特一窒,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不然我背着您,带您去人少的地方走一走,逛一逛,好不好?”格洛尔陛下一下子就亮起了眼睛,重新仰起头,笑眯眯的,一点也见不到刚刚的低落。“谢谢克莱门特,克莱门特真好!”他们走到街边,上将在他的身前蹲下。格洛尔站着已经摇摇欲坠,得用双手撑着他的后背才能够勉强不摔下。他一点点地将手挪到上将的颈边,抱住圈上,将整个人趴了上去。克莱门特则用双手捞住他的后膝位置,带他稳稳地站了起来。这一背,周围路人们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都转向了他们身上。格洛尔习惯这些目光,但克莱门特有些嫌烦。他侧头对着陛下低声说了一句“抓紧”之后,一下跳到了街边一处低平的建筑顶上,干脆利落地摆脱了人潮。他在年初担任代理管家的时候,就已经多次带着格洛尔一起出门,知道他能够承受什么样的移动速度。路人们对此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多少有些可惜。“啊,是纵能师啊,跑得好快。”“毕竟是哪家贵族家庭的吧……可惜,还没给那位小少爷拍一张照。”格洛尔与克莱门特并不知道他们的这种可惜。帝都五区之外,克莱门特看着身周总算空旷起来的街道,终于减缓下了脚步。不过刚一落地,他就发现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把脑袋窝在了他的颈窝里。“陛下?”他轻声叫道。“唔……”陛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听上去有些难受,“有点头晕,克莱门特。”克莱门特连忙在附近找到公共长椅,小心地把他放了下来。他一见格洛尔的样子,就意识到格洛尔是遇到了与当年他们第一次出门回宫时一样的问题——自己移动得太快,害得陛下头晕了。克莱门特心疼地将他拉到怀里,让他把脑袋靠在自己肩上,两只拇指落在陛下太阳穴上,开始为他轻轻揉着。上将的眉头皱得紧,声音十分不解:“这样的移动速度之前您应该习惯了才对,怎么到现在还会头晕?”格洛尔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声音发涩:“嗯……可能是太久没有出来过了。”他闭上眼:“没关系的,克莱门特,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克莱门特觉得有些烦躁,当即弯下身,将陛下的双腿抱起,放平到长椅上。“躺下来吧,头枕我腿上睡一下。”格洛尔眼前有些模糊,身体也因为过度的不适而用不上力气,只能任凭上将抱着。这时候的时间大概是在下午四点多左右,阳光不烈,但是依旧精神抖擞地挂在天上,十分刺眼。他被刺得紧紧闭上了眼,伸手随意地抓起克莱门特的衣服往眼睛上遮。克莱门特注意到他的动作,便伸出一只手,捂到他的双眼上。暖暖和和,但是硬邦邦还带着一点小粗糙的手。格洛尔的睫毛轻轻拂在上将的手上,引得上将的手掌微微一缩。克莱门特啧的一声,问:“您睡不睡?”陛下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凭借着感觉缩手拽住了克莱门特的衣服。他软声问克莱门特:“你该不会想趁我睡觉把我偷偷带回去吧。”“忠诚的骑士不会做出这种言行不一的事情,”克莱门特似笑非笑地说,“您这是在怀疑我的忠诚吗?”“你可不是骑士,克莱门特,你是我的好将军。”格洛尔陛下温声说道。他躺在男人的大腿上,又被上将遮着眼睛,陌生而温暖的触觉将他整个人紧紧地裹在其中。他忽然拉了拉克莱门特的衣角。上将弯下身,疑惑地“嗯?”了一声以做反应。“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克莱门特,”陛下温和笑着,声音因身体的不适而隐隐显出几分无力的虚弱,但语气里的温暖与平和比起平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他轻声笑着问,“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呀,就因为我是陛下吗?”初冬的树叶尚未掉光,泛黄的叶片在微风轻拂之下离了树枝,静悄悄地落在了平躺着的尊贵少年的额间发梢。镇西军统领没说话,伸手为他撵去落叶,让泛黄的叶子落回它该去的土地上。“如果您愿意去天使之眼的记录中看一眼我的档案,或许就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陛下。”终于,上将回答了。他垂下眼,视线在小皇帝的脸颊边上认真地做着临摹:“我可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它。”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