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小瘦鲤用纸巾擦了擦眼里框不住的眼泪, 伤心地呜呜呜：“他都想起一切了，这次他是特意来蚩尤冢的吧？”应龙“嗯”了一声，说道：“蚩尤冢之事，一来是我需要他的帮助。”当时他虽然不确定幕后黑手是谁, 但他大致能猜到女魃和幕后之人联手了。他需要姬曜的助力以防万一。“二来, 他也必须来。”应龙道, “从蒙双氏那里, 他就基本确定蚩尤的精魄即将复苏。”而后，姬曜便已经做了后续的打算。“蒙双氏……”经应龙这么一说，小瘦鲤就想到鱼妇那个案子, 在他以为案子即将结束的时候，姬曜突然提出的和蒙双氏的交易。蒙双氏因为被颛顼惩罚，成为了不死的连体人。为了摆脱这种命运, 蒙双氏以灵魂为代价，换取了死亡和一世有记忆的转世。而姬曜则用正常转世换取他们献祭灵魂具体对象的确切信息。蒙双氏的那句“小心蚩尤”当时并未引起姚钰的特别关注。毕竟，姚钰虽然经历了各种奇怪的案子, 里面涉及的不乏大神大妖，但有姬曜在, 他都只是快乐吃瓜，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危险。因而，就算是那个曾让黄帝都忌惮的蚩尤，在那时的姚钰看来，可能也就是未来案子里的一个主角，他就只需要在姬曜身边听故事吃瓜。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瓜, 而是他的雷, 而他却一直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小瘦鲤喃喃道。如果姬曜一开始就不管他, 他到现在都是代表祥瑞和光明的凤凰之主，不必来这凡世蹚浑水。而那一次，姬曜却耗尽他所有的气运，换取了他的转世，只为实现他曾经告诉姬曜的那些他以为永远无法实现的憧憬：被温暖和爱包围，如果再能感受到一点点幸运就更好了。而这一次，姬曜连命都丢了……只为保护他不被蚩尤吞噬。在姬曜带他来蚩尤冢之前，姬曜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所以他才会在蚩尤精魄苏醒后和应龙说那番话。这也是应龙和姬曜为什么在打伤夸父后，没有马上将夸父和女魃带回妖管局。由着夸父坐在蚩尤之躯边，给足了夸父释放蚩尤精魄的机会和时间。他们就是在等蚩尤精魄被释放，然后用涅槃之火直接将其燃烧殆尽，从而彻底绝了后患。而姬曜这么做，则是因为蚩尤本尊无论是以何种形式复苏，他无论是想复仇还是想继续未竟的野心，姚钰都会是他的主要目标之一。“姬曜怎么会放任你身边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威胁呢？”应龙轻轻道，“姬曜的第二次请求，依然是……”托付小鲤鱼。小瘦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我又笨又贪心。”他这样的身份，居然还敢肖想温暖和光明。之前，姚钰被蚩尤攻击都不明白为什么蚩尤精魄被释放后，首要的攻击目标是他。作为一条才百岁鲤鱼精，他和蚩尤无冤无仇，实力又菜也成不了血包。而回想起一切的小瘦鲤，却清楚原因——因为他是混沌。混沌是一种混乱、无序、黑暗和不认不知的迷蒙状态。世界始于混沌。混沌是原初，之后才有了天地万物，才分离出了规则和秩序，也就是所谓的大气运。所以，大气运的诞生是基于混沌的消亡。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窃，七日而混沌死。——《庄子·内篇·应帝王》儵同倏。倏与忽代表的是时间。世界的原初是混沌，因而混沌是中央之帝。在万物诞生前，唯一和混沌同在的是时间。即南海之帝倏，北海之帝忽。倏忽就是迅疾的时间。混沌虽不知不识，但善而德。因而待倏忽很好。而倏忽为了报答混沌，便想给混沌开智慧。“人皆有七窍”，倏忽的报答就是想让混沌成为“人”，因为“人”即智慧。刚才应龙和小瘦鲤说：天地混沌气运还未出现时，便有了‘人皆有七窍’之说。那时，别说人类了，就连妖神都还不存在。而这……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指这个。人有七窍，而混沌则是一窍不通。代表时间的倏和忽便帮混沌通七窍，一日一窍，七日后混沌却死了。从而，宇宙万物诞生，天地规则也随着万物的诞生而出现。大气运就是秩序和规则。混沌死，气运现。但代表原初状态的混沌要高于后生的大气运。这也是为什么以夸父为首的妖神会有扰乱世间的想法。世界乱起来才会造成无序状态，大规模的混乱和无序，就会造成混沌状态，即使无法和原初混沌相比。混沌状态下才能让代表规则的气运失效。夸父他们就是想让气运失效，恢复妖神以前的地位，再复仇。蚩尤想吞噬姚钰也是同理。姚钰是原初混沌，即使在作为混沌死后经历了两次转世和变幻，内核和本质却无法因此而消失。不过，也只有蚩尤这种级别的妖和神才能稍稍有所觉察。吞噬了姚钰，蚩尤便有了凌驾于大气运之上的可能。无序状态下，他的野心才能实现。因而，蚩尤精魄复苏后，就算理智还未全部苏醒，本能也会驱使他寻找和吞噬姚钰。而姚钰空有混沌的内核，却无自保之力。这也是姬曜一定要彻底消灭蚩尤之魂的原因。混沌七窍未通而死，万物诞生。死去的混沌转世成了上古天帝帝俊之子帝江——帝俊生帝鸿。帝鸿即帝江。[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为帝江也。]帝江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混混沌沌没有面目。身体长得像囊袋，红得像火，有六只脚，四个翅膀，却知道唱歌跳舞。简而言之，那时候的姚钰，就像一个长着翅膀和脚的肉球。他不聪明，过得有点糊里糊涂，性格很好，喜欢跟着其他鸟一起唱歌跳舞，傻乐傻乐的。但因为是混沌转世，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伴随着他的是倒霉、混乱和无序。尽管他本性善良，但是他的到来会带来灾祸和霉运。再加上他长相奇怪，从肚子里发声，因为不聪明，话还说不明白。所以，没有妖和神喜欢他，接纳他。每次帝江兴冲冲想加入叽叽喳喳唱歌的鸟群时，那些鸟群便一哄而散。所以，伴随着帝江的，永远是孤独、灰暗以及那些突然其来的不幸。也因此，他无比向往光明、灿烂和幸运。灰扑扑且孤独的帝江，极其偶然地看到了那道光辉灿烂流光溢彩的身影划破天空而来，身后伴随着的是各色神禽，浩浩****，遮天蔽日却自带华彩。那是真正的百鸟朝凤。而那一幕，也成了帝江的梦想和追逐。后来，他才知道，百鸟朝的凤，是凤皇姬曜。帝江太向往灿烂和光辉了，因而才会笨拙地想跟在凤皇身后。在他看来，凤皇绕灿烂辉光，拥万千祥瑞之气。他跌跌撞撞追逐着凤皇，因为那是他的梦想。甚至，还一路追到了丹穴山。而凤皇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如他的那些奢望，可望而不可即。姚钰说自己又笨又贪心，就是指那时候追逐着光明的帝江。“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应龙给小瘦鲤擦了擦眼泪，声音低柔，“追逐凤皇的妖和神那么多，也就你这只小可爱才让他为之停留。”应龙并不是安慰姚钰。凤皇象征祥瑞。凤皇一出，天下安宁。因而追逐凤皇者，数不胜数。而真正见到凤皇的，寥寥无几，更别说能一直跟随在凤皇身后了。“啊？我以为……”姚钰抽噎道，“我以为他那时没有注意到我。之所以不驱离我离开丹穴山，也是看在我是鸟的份上。”“一只小跟屁鸟天天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有时候还会被自己绊倒滚得像个球。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没有他的允许，你又怎么可能偷溜进丹穴山，更别说能留在那？”应龙笑了笑，“丹穴山可是姬曜的私有地盘，没他的允许，就连普通凤凰都无法进入，别说你这只小肉球了。”“他那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是混沌了？”他转世成鲤鱼，蚩尤之魂还没清醒就察觉出来，更别说那时候气息更盛的帝江了。而这，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姬曜。“嗯。”应龙无奈地叹道，“那时，帝江跟着他时，他就知道了。”而之所以任由帝江进入丹穴山，其实姬曜也是想先观察一下再做打算。毕竟，混沌之事，影响着气运。帝江笨拙地跟着凤皇，而凤皇其实也在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帝江。丹穴山很安静，除了姬曜，也就只有帝江被允许进入。凤皇很少出丹穴山，而帝江一直跌跌撞撞跟着姬曜，因而也很少出丹穴山。两只鸟在丹穴山一宅便是数百年。而小肉球也终于如愿靠近了姬曜。姬曜喜静，但是他还是会耐心倾听小肉球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的话，听小肉球唱着突发灵感其实不成调的曲子，听小肉球说着他的渴望和梦想——他害怕孤独，喜欢热闹，不想被讨厌，想被小伙伴接纳。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出现会伴随着霉运和不幸，他明明是一只善良的鸟，尽管没有脑袋……他也想有有爱的家人、可爱的小伙伴，还想和大家一起聊八卦，一起愉快玩耍。如果，能再有一点点小幸运就更好了。他不贪心，他就想知道被幸运眷顾是什么滋味，一点点就可以……就连他自己，都只当这些是胡话，没想过能实现。自他出生到现在，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没有人正眼看过他，没有人认真听他说过话，更别说会有人在意他的梦想。帝江所有有色彩的回忆，全部都在丹穴山。直到有一天——“如果那时候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姬曜用全部气运换来的，我一定不会点头的。”姚钰抽抽噎噎。姬曜问他想不想体验他梦想中的生活时，帝江开心地抖动着四只小翅膀，激动地在空中乱飞。“你那时也没有头啊。”应龙果然是懂煞风景的。姚钰：“……”应龙笑道：“我那时也被他吓一跳，果然不声不响的才是最疯的。”帝江就算了。帝江的前世是混沌，比大气运更高的无序。别说是姬曜一只凤的气运了，就算把万物的气运都填上，也填不上这个窟窿。“但姬曜说你已成帝江，虽是混沌转世，但并非是混沌。”应龙说道。如果以帝江之身转世，那姚钰在姬曜的气运加持下，会朝着姬曜预定的方向走。但如果以混沌内核转世，那姬曜的气运就直接白费。但姬曜赌对了。姚钰从帝江转世成了一条鲤鱼，一条身负气运异常幸运的锦鲤。从出生就有有爱的家，到哪儿都收获一堆喜爱，可可爱爱，生活顺遂，还有着让人羡慕的幸运。然后，他考上了妖管局，成了让众妖羡慕的公务员妖。然后，他因为幸运这一属性，被分配给了一只倒霉凤凰大佬做搭档。也因此，他和姬曜再次相遇……应龙离开前，突然对他说了一句：“有空，可以回丹穴山看看。”正伤心的姚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丹穴山，承载着姚钰太多作为帝江时的回忆了，温暖的、柔软的、快乐的……所有的回忆之所以如此温情，是因为这些回忆里都有姬曜。这是姚钰第一次以鲤鱼精的身份来到这里。丹穴山的禁制还在，但非帝江的姚钰却还是能顺利进入。丹穴山依然是记忆中的那般，几千年的时光并没有留下特别的痕迹。他起初自以为偷溜进来，没有引起凤皇的注意，还偷偷摸摸给自己垒的石头窝还在。石头上还有他偷偷刻的歪歪扭扭的凤凰，那是他曾经想成为的样子。现在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凤凰，而是肥鸡……算是帝江和凤凰的结合版。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缓慢走着，边走边回忆过去和姬曜在这里相处的点点滴滴。有时，他会趴在姬曜羽翼下，头顶着凤皇华美的羽毛，总觉得自己似乎也闪闪发光了起来……而那棵沙棠树，则是姬曜特意从昆仑行宫里弄来的种子给他种的。其他树他种一棵死一棵，最后就活了这么一株沙棠。他都从帝江到鲤鱼了，而沙棠树还是那棵沙棠树。姚钰凑近摘了一颗沙棠果，一边走一边啃，一边啃一边掉眼泪。他想姬曜了，很想很想。风景依旧，但却物是人非。他走到山顶。山顶曾有一个小凉亭，有时候他喜欢蹲在那里吹风哼歌。但姚钰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原本的小凉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质朴可爱的小庙观。小庙宇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字：鲤鱼观。牌匾的轮廓呈鱼形。而庙观之事，是他曾在听巫山神女讲述过去之事时，感叹有人为她专门建了一座庙，那时他羡慕得哇哇哇。而姬曜却直接问他想要在哪里建庙，他以为姬曜只是说说。想到这里，原本已经止住眼泪的姚钰眼眶又红了。姚钰推门走入，发现虽然牌匾上写着鲤鱼观，其实这里是一个雅致的小宅院。而小宅院最中央，是一片荷塘，比起他曾羡慕的夏侯易祖宅的荷塘更精致清澈。院子的屋檐下，挂着鲤鱼形的风铃，因为姚钰推门引风而入，风铃轻撞出脆响，风吹而荷动。姚钰再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安静的院子里，除了风铃声，就只剩姚钰的抽噎声。“哭得这般伤心，是因为不喜欢吗？”轻笑声从门口传来。原本还在伤心的姚钰在听到声音时，呆愣了一瞬，然后原本埋在心中的万千心绪像是开了闸一般奔涌而出。他有点害怕转身，他生怕这只是幻觉，让他空欢喜一场。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光线勾勒出挺拔又修长的轮廓，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姬曜！”姚钰突然哽住了声音，只有无法抑制住地眼泪从脸上滚落。他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失去了控制，不由自主地朝着姬曜跑了过去，然后紧紧抱住了他。怀里温热的身体让他心里那种不真实的虚浮感散去，他紧紧抱住姬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段时间的难过委屈煎熬伴随着哭声倾泻而出。姬曜也伸出双臂抱住了姚钰。阳光从门口照进，笼罩着门口相拥的两人，在他们身后投下了融为一体的影子……—全文完—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撒花！谢谢一路陪伴的小可爱们，因为你们的支持和陪伴，我才能动力满满地日更完结了这篇文！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