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v13“你这是怎么了?”陆正南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赶紧取了水喂给她喝,帮她抚背顺气。“不知道,大概昨天在楼下小吃店吃坏肚子了。”叶初晓摆手,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我只要一忙,你就瞎吃东西。”陆正南抱怨:“以后非得顿顿都盯着你,我去不了也给你派个监工。”接着陆正南本来要带她去医院,但刚才那一阵干呕也过去了,而且九点工作室还要来客户,她便推脱了,先去上班。那一天的忙碌中,身体再无什么异样发生,她最近压力又大,便将早上的事抛到了脑后。陆正南最近,工作压力也不小,北京那边人事变动频繁,老员工已被连续辞掉了一批,全部换上了新面孔。而这个时候,施曼居然还有空闲来古城,可见齐禛是*有成竹。山雨欲来风满楼,他有必要回去,跟老爷子面谈一次。到了那个周五,他告诉叶初晓,自己要回一趟北京。叶初晓叹气:“你是该回去了。”从当初他的悔婚,到后来和她结婚,他的家人,自始自终没有出现过,送上一句祝福,她知道,他为了自己,已经和家里闹翻了。她并不想有这样的结果,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感受她最明白,所以父母就是父母,再怎么样都是最亲的人,她不希望陆正南和他们反目。陆正南望着她沉*许久,开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这不好吧?”她迟疑地垂下眼睑。“总要见的。”陆正南淡淡一笑:“反正就这一次,喜欢,以后就再回去,不喜欢,就永远都不再回去。”“你别跟他们赌气。”叶初晓忙劝他:“之前闹了那么大一场事故,他们现在这样,也是应该的。”陆正南没再说话,但眉宇之间隐隐有怒气。叶初晓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从结婚至今已经这么久了,家里人不要说祝福,连提都没提过一个字。如此不闻不问,他知道叶初晓虽然从来不说,心里必定还是难过的。他不能一直这么委屈着她。“好了,你就跟我回去。”他搂了搂她的腰,而他这么坚持,她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答应。晚上,陆正南避开叶初晓,独自到院子里,给陆母打了个电话:“我明天带初晓和孩子回来认门儿。”“什么?带她们回来?”陆母几乎在尖叫。“是。”陆正南给了个肯定的回答,眼神很冷:“不管怎么样,该尽到的礼数,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尽到,这样双方才能都留个面子。”这话里的威胁,陆母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声音在抖:“正南,你怎么就为了这么个女人,癫狂到这地步?跟你爸当年一样……”“妈,我不想说些话来伤你的心。”陆正南的眼神软化了些:“但是你也别伤我的心,伤她,就是伤我,你明白吗?”陆母不再说话,最后将电话默默挂上。呆坐了一阵,她去东厢房找老爷子,如今他的精神,似是一天不如一天,除了有重要的公事,出门或见客之外,其他时间,几乎都是独自呆在房里。敲了门,也是半天才有动静:“进来。”她走进去,第一次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胳膊支着扶手,声音颓然无力:“正南打电话来说,明天要带那个叶什么还有那孩子回来。”老爷子的眼神有瞬间的凝固,但之后,只短促地“哦”了一声。“带回来,”陆母“哈”地一笑:“当着我的面,他把婚礼上那么多人都丢下,说走就走了,留下我,到处跟人赔笑脸,赔不是,现在他一声带回来,还要我尽到该尽的礼数。”老爷子沉默许久,最终开口:“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该怎么做?八抬大轿地让我们那尊贵的儿媳妇儿进门?”陆母忽然爆发:“在这家里,就我地位最低了吧,你们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叫我往东,我就不能往西,想怎么支派我,就怎么支派我……”说着说着她已经大哭了起来。要换在以往,老爷子肯定会垮着脸把她赶出去,可今时今刻,不知道他是没有力气了,还是真觉得有愧,居然一个字也没说,就这么看着她闹。她哭到一半,自己也觉得讶异,声音慢慢小了下来,悄眼望向他,只觉得昏暗灯影中的他,看起来那样陌生。不过真正回想起这一生,他们或许一直是陌生的。在他下放农村时认识,不过是因为成分好,而他要“求上进”,所以经媒人介绍,便匆匆结婚,结婚没多长时间,便开始两地分居,等再在一起时,他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他们就这样冷冷淡淡,糊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相爱过。这样想来,他们的儿子,总算是比他们幸运吧,至少身边相伴的,是相爱的人。陆母慢慢地站起来,没有再看老爷子一眼,脚步蹒跚地离开……第二天陆正南他们到达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米粒儿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兴奋不已,下来之后还跟陆正南唧唧咕咕地说这说那,陆正南也耐心地陪着她聊天,不时回头,冲着忐忑的叶初晓,安慰地笑。出了大厅,陆正南便看见了自家的车,心里更是轻松,昨天他并没做具体的安排,现在既然派车来接,也自然表明了家里的态度。“没事儿。”他揉揉叶初晓的头发:“你就跟米粒儿一样,开开心心地就行了,甭多想。”叶初晓心里还是不安,勉强地笑了笑。上车之后一路直达四合院,陆正南下来,抱着米粒儿,牵着叶初晓进门。陆母已经站在院子里了,陆正南先叫了一声妈,又扯了扯叶初晓的手,笑着催:“快叫人啊。”叶初晓看着陆母依旧矜持的脸色,最终还是咬了咬唇,低低地吐出那个字:“妈。”陆母走了过来,叶初晓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一时间愣住,可下一刻,她却递过来一个盒子:“按家里的规矩,叫了人就得给见面礼,你收下吧。”她说话语气很淡漠,可她能这么做,叶初晓已经很感谢,伸手接过,又轻轻说了声:“谢谢妈。”陆正南在旁边,深深地看着这一幕,又摇了摇米粒儿:“快叫奶奶,你看妈妈叫人了就有礼物,你也有礼物的哟。”米粒儿便也笑眯眯地叫了声“奶奶”。陆母却是当真没想过给米粒儿准备礼物,被陆正南这样一闹倒真尴尬了,不知该怎么好。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忽然开了,老爷子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视线里。这是叶初晓第一次见他,虽说他精神已不如从前,但身上依然还是有着位高权重者那种不怒自威的架势。她心里顿时有点紧张,抿紧了唇。老爷子踱步过来,站在他们面前,眼神淡淡地将叶初晓上下扫了一遍:“回来了?”“回来了”和“来了”,看似只差一个字,含意却大为不同。叶初晓松了口气,在陆正南的眼神示意下,点了点头:“是的,爸。”“嗯,那都进屋里坐着去,老站在院子里像什么样子。”说完他就转过身,率先向客厅里走去。陆母愣了愣,也随即跟过去。剩下他们三个人在后面,陆正南跟叶初晓咬耳朵:“你看,我就说没事儿吧?”的确比她预料中好很多,叶初晓也终于安下心来,和他一起进屋。进去的时候,见老爷子和陆母并排坐在正中间的檀木椅子上,旁边的陈嫂还端着个茶盘,里面有两杯茶,见到她,轻声提醒:“该奉媳妇茶了。”叶初晓转头望了陆正南一眼,他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端着茶走上前,双手奉上:“爸,喝茶。”“妈,喝茶。”他们两人各自接过,随即老爷子又另外递过来一个红包:“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身体不好,也没过去,在这儿给你们补上。”这句话,已经算是祝福了。叶初晓眼里一热,接过来鞠了个躬:“谢谢爸。”陆正南看着神情淡定,眼底却也有抹动容,低下头轻轻推了推米粒儿:“过去叫爷爷。”米粒儿其实是有点怕这个看起来*凶的爷爷的,但还是走了过去,怯怯地喊了声“爷爷”。那一瞬间,老爷子又想起了那天齐禛说的那些话,瞳仁猛地一缩,但还是**孩子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碧玉核桃扣儿给她:“乖。”就算孩子姓齐,他也还是欠齐家的。一家人相认,气氛也逐渐缓了下来,陆母出去安排午餐,叶初晓也进厨房去帮忙,虽说婆媳之间仍旧生分,但叶初晓干活麻利,也不多话,到底还是赢得了原本从农村出身的陆母的几分好感。而这边,陆正南和老爷子相对则比较沉默,老爷子只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米粒儿几岁了,在哪上学之类的话,到后来院子里的猫跑过来了,米粒儿出去跟小猫玩,屋里只剩下了父子俩。“这孩子……口齿像是不大利索。”老爷子找了个话题。“嗯,听力有点不好,这次回来,我也是想着顺便找个专家再给瞧瞧。”陆正南回答。老爷子点头:“那就找曲教授,我前一段也是耳鸣得厉害,就他给看的,他医术好,你让小张给你联系。”陆正南心里一暖,也点点头:“好,爸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老爷子沉默了半晌,视线移开:“你回来了,我也就好了。”陆正南眼神微怔,滑过丝酸涩:“您年纪大了,就好好养着,外面儿的事也用不着您管。”“嗯,有你呢。”老爷子长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最后还是靠着你这个不孝子啊。”“啧,又说我不孝。”陆正南耸肩:“成,您还得硬硬朗朗地活着,不然哪来的力气骂我呀。”老爷子的脸上,终于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容……一顿饭吃得很融洽,饭后米粒儿困了,陆正南把她抱回房去午睡,然后和叶初晓聊天。当陆正南说起老爷子让人帮着联系专家给米粒儿看病,叶初晓又是感激又是感慨:“你爸爸其实人很好,想不明白你们以前为什么就老杠着。”陆正南但笑不语。见米粒儿睡得熟,家里又有这么多人看着,陆正南犹豫了一阵,跟叶初晓说:“我带你去个地方行吗?”“好。”叶初晓答应,隐约觉得要去的地方,应该和凌知瑜有关。果然,陆正南带她去了墓园。穿过一排排洁白的石碑,来到凌知瑜的墓前,叶初晓望着那张照片上,笑容灿若阳光的少女,想到她的遭遇,只觉得心痛而惋惜。她默默地献上带来的花,听见背后的他,喃喃地说:“知瑜,我把她带来给你看了。”叶初晓鼻尖发酸,没有回过头,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听他倾诉。“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在那边……也要好好过……”陆正南的指尖,轻轻地**着墓碑的边缘,顿了半晌又说:“也要保佑三哥,好好地过。”叶初晓心里怔了怔,但仍旧沉默。离开墓园的时候,陆正南一直握着她的手,走到尽头,又驻足回望。“后来我才想清楚,其实当年三哥那么毅然决然地离开知瑜,并不是要抛弃她,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家里已经出事,所以不想以后连累她才故意做得那么绝情。”陆正南的声音,极为低哑。叶初晓默然片刻,沉沉一叹:“齐禛其实心不坏,只不过总是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对别人好,却不知道那种好,别人究竟想不想要,会不会受伤。”她仰起脸,和陆正南对视:“正南,你以后不要这样,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说什么怕连累我,我不怕连累,两个人既然选择在一起,就天经地义地该一起面对所有的事,荣也好,辱也好,喜也好,悲也好,就该共同分享,共同承担,你懂吗?”陆正南深深地望着她良久,将她紧紧拥进怀里:“我懂,我记住了。”从墓园出来,陆正南又带叶初晓去了凌知瑜家。自当年出事之后,凌母便精神失常,后来虽然好转,但一直痴痴呆呆,凌父提早内退,回家照顾妻子,如今老两口居住在市郊的一个小院子里。他们到的时候,凌母坐在轮椅上,昏昏恹恹地晒太阳,凌父正在给花除草。这些年,来看望他们最多的就是陆正南,见他来了,凌父忙放下手中的活过来:“正南来啦……”话音未落,他忽然看到了陆正南身后的叶初晓,顿时,人猛地呆住,怔怔地望着她。叶初晓知道,是因为自己像凌知瑜。“伯父。”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凌父在这个称呼里,终于回过神来,但声音还是嘶哑着:“好,好,进来坐。”“这是初晓,我们刚结婚。”陆正南沉叹了口气。“结婚了好啊,正南你早就该结婚了。”凌父拍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有感伤,也有欣慰。他原先真的怕陆正南为了知瑜的事,白白耽搁一辈子。三人走过去到了长廊下,原本正歪着头打盹的凌母,见到叶初晓的一瞬间,如遭电击,急切地扑上前攥住她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知瑜你回来了?你来看妈妈了?”叶初晓的眼泪也刹那间涌了出来,不忍心打破她的梦,只轻轻地抱住她,任她在自己怀里痛哭。旁边的凌父和陆正南,眼中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大哭过,哭完凌母倒反常地清醒了许多,她已经意识到,叶初晓不是凌知瑜,可尽管这样,她还是舍不得放开叶初晓的手。叶初晓也反握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地陪她说话,见她头发被风吹乱了,抬手一丝丝帮她理顺,就像个真正的女儿。凌母很开心,眼中时不时漫起泪水。凌父一直在旁边看着,到后来进屋去拿来个手镯,非要给叶初晓:“闺女啊,戴着,这是当初,打算知瑜出嫁的时候给她的,现在……现在就给你吧。”礼物太贵重,叶初晓不好意思要,凌母却固执地摇着头,拉着叶初晓的手,硬是将那镯子套上了她的手腕,然后怔怔地望着她:“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叶初晓哽咽着叫了声妈,看着同样老泪纵横的凌父,又叫了声“爸”,将两位可怜的老人抱住,泪流满面。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离开,凌母依依不舍,眼巴巴地望着她,连眼神都舍不得错开。“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们的。”叶初晓仔细地擦去她眼角的泪:“会把这儿,当做我自己的家。”“好,好。”凌母像孩子似地猛点头,又最后抱了她一次,才放她离开。直到上了车,叶初晓仍旧很感伤,陆正南望着她叹息:“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叶初晓凄然一笑:“其实我既是同情他们,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爸妈。”“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讲过你家里的事。”陆正南轻声说。其实当初结婚的时候她没通知一个家人,他就想问的,但怕触及她不想说的**,所以一直没问。“我没有家人了。”叶初晓的视线,望向玻璃外,遥远的云端:“八岁的时候过马路……妈妈为了救我……自己被车撞了……”她哽咽地说不下去,陆正南心疼地抱着她,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半晌,叶初晓的情绪才稍微平息了些:“再后来,爸爸又结婚了,但是我十二岁的时候,也去世了。”说起父亲的时候,她没有之前说起母亲时那样激动,反而似有某种复杂的情绪,而她的讲述也只到此为止,再不愿往下说。陆正南知道,她必定是心中藏有说不出口的痛楚,不想逼她,只亲吻着她的头发,低低承诺:“以后,我陪着你。”“好。”她把脸深埋在他怀中,抱紧了他……第二天,联系好曲教授,陆正南和叶初晓带着米粒儿过去看病。做了详细的检查,又考查了米粒儿的语言能力,曲教授慈爱地*了*米粒儿的头,对叶初晓说:“小姑娘很聪明,而且语言方面,你教得早,教得也好,所以现在比起其他类似条件的孩子,她能说这么多话已经算是奇迹。而且她的听力虽然有部分损伤,但比起重度致聋的患者来说,还是要好得多,所以暂时也没必要动大手术,只要选配先进适合的助听器,再坚持语言训练,她成年的时候,便应该和正常孩子没什么差异。”听了教授的话,叶初晓和陆正南都松了口气。看完病出来,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着拿药的时候,叶初晓正在跟米粒儿说话,突然又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只得将米粒儿交给陆正南,自己一路小跑进了洗手间,连连干呕。她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面色如纸,陆正南急了:“上次就叫你去医院你不去,现在反正来了医院,赶紧去看。”因为叶初晓有老胃病,所以去了消化科,可医生一路询问完,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病只怕要到妇产科看。”叶初晓呆住,随后联想到之前的一系列症状,顿时脑袋一嗡,恍然大悟。而这时,陆正南也反应过来了,迟疑地问医生:“您的意思是不是……怀孕了?”医生笑着点头:“你看你们夫妻俩,都有个孩子了还这么没经验。”叶初晓窘了,当初怀米粒儿的时候,年纪小粗心,什么也没注意,如今居然还是这样……“正南,我……”她惭愧地看向陆正南,却发现此刻的他,呆若木鸡。这是什么反应……叶初晓小心地推了推他。他突然触电般地一跳,大叫:“哎哎哎,老婆,你怀孕了,你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