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魔相地

聂隐娘自光柱中进入三层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色，眼眶渐渐湿润了。只见仙山氤氲中，楼台隐现，壁立千仞间，洞穴宛然——明明便是蓬莱琼羽洞！聂隐娘仿佛看到百余年前师尊妙空神尼带她入岛的情景。昔日教诲，言犹在耳：“隐娘，十年，我给你十年时间，你若修不出元婴，我便将你废掉修为，逐出门墙，须知我妙空门下不养蠢碌弟子！”“青儿跳脱有余，红线流于阴柔，资质最高者，反倒是最后入门的你。你可不能令为师失望。”“你持我手书，遍访至人，如遇大运机缘之人，或可破局也说不定。”……“师尊！”聂隐娘泪水盈盈，双膝缓缓跪下，泪眼朦胧中，聂隐娘看到神情倨傲的妙空神尼从琼羽洞迈步而出，环目四顾，冷然道：“何方朋友，既然来了，为何还不现身？”“妙空神尼真是好灵觉！”随着一阵大笑，从四面八方涌出了一批修士将琼羽门紧紧围住，看装束竟是各派聚集。妙空神尼瞳孔一缩：“扶柳山庄苏如是？诸位都是何方高人，苏庄主可否为贫尼介绍下？”扶柳庄与蓬莱相邻，是以妙空识得此人。今日见百多名修士齐聚琼羽门，为首者三人气息更是深不可测，观其神色来者不善。多份是为了那件物事而来，幸好已着红线将之送走交给远在万里之外的隐娘。于是心下稍安。一个头顶澄光的中年僧人跨步而出：“阿弥陀佛，贫僧般若宗空净，见过神尼。”“九大派之一的般若宗？”妙空心下更是警惕。苏如是大为得意，一指其余两人：“这位是蜀山剑派三英四奇之一的卢英龙，这位是昆仑……”那个中央戴斗笠着劲装的黑衣人摇手一摆，苏如是讪讪然打住，又指着背后各色人等道：“妙空，还有这位天罡宗吞夜尊者、这位海鲸派骑鲸客、这位小天山无量上人、这位理气派刘敖宗主、这位合欢宗百合夫人。这么多名门高士到此，足见诚意，你还不把那图献上么？”妙空神尼眼如鹰凖般扫过众人，嘿然笑道：“众位齐聚我琼羽门，就是听了这奸佞小人的蛊惑么？当真可笑，咱家从来没见过什么图？”“妙空，”苏如是冷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好歹也是一派宗主，这般抵赖，不怕人笑么？”般若宗空净和尚踏前一步，摇手止住苏如是，合十道：“阿弥陀佛，那云梦宝图非同小可，乃是系天下修真界气运之物。数十年来，天地元气失衡，人间兵戈大起，生灵惨遭荼毒，更有甚者，据元元大师推算，仙界界道已封，仙凡永隔，再无飞升之士！请神尼念在天下苍生，公布宝图。”仙界飞升通道已关闭？！妙空霍然一惊。这元元大师她也有所耳闻，据说此人非僧非道非俗非儒，修为羸弱，但修真界却人人对之恭敬无比。只是因为此人神鬼莫测的占卜之术。天地人三算之下，世间万物无所遁形。妙空大是踟蹰，仙凡永隔之下，若云梦仙府是唯一契机，自己岂非成了修真界众所矢之？“妙空，”蜀山剑派卢英龙昂首上前，凛然道：“此事系人间千万修士出路，非一家一派之私事，今天你就是交也得交出来，不拿也得交出来！”妙空本来大有意动，此时听卢英龙如此盛气凌人的言语，不由得无名火起，她素来杀伐果断，岂是那种吃斋念佛的易于之辈？正待发作，却见身后青儿带着几个弟子从琼羽门出来，一见这么多人围在四周，柳眉一竖：“好哇，何方贼人，夤夜前来所为何事？”“滚回去！”妙空回头叱道。“师傅！”青儿撅嘴跺脚道。卢英龙不耐烦地道：“妙空，休得拖延，交出图来。”青儿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师傅无礼！”纤手一挥，一个红彤彤的东西便向卢英龙当头砸来。卢英龙伸出双指，指尖竟发出尺许长的剑芒，冷笑间将红色物事一剖，“噗”一声，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个拳头大的果子，汁液四溅，将卢英龙一身白袍溅得星星点点，青儿指着卢英龙咯咯娇笑，卢英龙面色铁青，右手一张，一把青色长剑在手，狞声道：“找死！”妙空怒喝一声，两把匕首凭空而现，和身而上，与卢英龙厮杀一处。卢英龙心下着恼，但暗暗吃惊这老尼声名不显，为何修为如此深湛？下方昆仑黑衣人咳嗽一声，和空净和尚对视一眼，彼此会意须速战速决切不可夜长梦多骤生枝节。只见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面锦旗，当空一展，向妙空祭出，妙空暗哼一声，被结结实实定住身形，说时迟那时快，卢英龙的青璃剑已如匹练般杀到，“噗”一蓬鲜血当空撒下，妙空已身首分离。“师傅！”青儿哭叫道。场外的隐娘却撕心裂肺地叫道“师傅！”，血玲珑当空祭出，虹光过处却如光掠影，无所着力。隐娘泪水涔涔，银牙紧咬。昆仑黑衣人的那旗不知是是何法宝，妙空元神一出，便被定住。黑衣人直接施展搜魂手段，在锦旗上划出符箓，只见妙空元神一阵惨嘶，人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为一道青烟。黑衣人搜完魂后，面色却愈加阴沉，向空净和卢英龙道：“老尼已将宝图送出！”“那现下怎么办？”卢英龙道。黑衣人冷然道：“斩草除根！”空净犹疑：“这、这……”卢英龙晒然道：“兹事体大，传扬出去后患无穷。列位，你们说呢？”他面向苏如是等其余六派掌门，六派掌门齐齐点头。“如此，便不要漏掉一人！”黑衣人目如冷电般扫视众人。这是一个青色身影如风驰电掣向海面而去，正是青儿，妙空临寂灭时一道心念点醒了她：“用荡魂破结合五罗隐身术，速走！”天罡宗吞夜尊者发出一道罡雷，正正击在已遁至海面的青儿背上，青儿像折翼的鸟一样坠入海中。吞夜尊者嗤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待我去将那丫头形神俱灭！”空净和尚道：“我去吧，杀一人总比灭一门罪孽为轻，阿弥陀佛！”场中众掌门高手暗道虚伪，齐齐扑向洞穴，一时间，血光四溅，娇呼惨喝不绝于耳，聂隐娘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双目不觉赤红，祭着血玲珑合身而起，光芒闪爆，四周山脉河流齐齐粉碎。“我要你们死！”聂隐娘发髻四散，眼赤如血。忽然间，天地重归清明，琼羽门、众修士齐齐不见，四周现出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片盈翠如玉的湖边有一座草庐，一个红袍中年男子缓步而出，望着空中的聂隐娘和血玲珑，手一招，血玲珑竟滴溜溜到了中年男子手中。“你是什么人？”聂隐娘发现血玲珑竟与自己心念阻隔，这一惊非同小可。中年人摇摇头：“大错特错，大错特错。”聂隐娘凛然道：“他们杀我师尊，灭我师门，我便以血还血，如这便是错，那我宁愿一路错到底。”中年人面色发灰，口阔鼻直，眉毛稀疏，一双眼睛如万古深潭：“我说得不是这个。是你运使血玲珑的方法不对。”聂隐娘落地，疑惑道：“方法不对？你是薛狂徒？”中年人双目疾睁，喝道：“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顿了顿，面色见缓：“也不怪你，主人扬威三界时，你还不知在哪里。来，你且跪下，我为你开顶进行完整传承。”看着聂隐娘迟迟不动，中年人皱眉道：“怎么，还愣着干什么，似你这般运使血玲珑，就算一万年也报不了仇！若非你已得器灵认可，我还会费这功夫？”聂隐娘警惕地道：“你、你到底是何人？”“我？”中年人笑了笑：“我只是族长身边的一个仆人，你不会连血玲珑的来历都不知吧？”看着聂隐娘一连迷茫，中年人抚着晶莹剔透的血玲珑道：“千万年来，血玲珑一直是我血魔一族无上至宝，位列魔界五宝之一。它的威力堪比上品仙器，只是族长陨落那次，器灵受损，品阶暂降而已。不过，今次看来，血儿有觉醒之象，甚善！”聂隐娘一惊，她早已料到血玲珑绝非凡物，但也万万没有想到竟有这么大的来头。但血魔还是令一直以来修仙的她十分迟疑：“接受传承，便是入魔么？”中年人哈哈大笑：“入魔，入魔？什么是魔，什么是佛，什么又是仙？善恶分际，真的那么黑白分明么？方才那些正道名门所作所为你亲眼所见，魔乎？仙乎？以你一人之力，灭绝小门小派自非难事，那么昆仑呢？蜀山呢？你只要知道，这种力量能帮你复仇就行了。”聂隐娘回顾方才睚眦欲裂的一幕幕，再不迟疑，拜服在地。中年人微笑点头，拇指尖利的指甲划破中指，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到聂隐娘额头，血玲珑雀跃着回到聂隐娘身旁，聂隐娘觉得脑中轰然一响，多了无数诡异犀利的异能，再看血玲珑，犹如血脉相连一般。“晚辈多谢前辈传法，请教前辈大名。”“千年之前，我在族中名为薛衣人。去吧，前路尚远，你作为血玲珑传人，莫坠了族长的威名。”薛衣人负手缓步走入草庐，站立过的地方留下一个白光迸射的传送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