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炮弹拖着蓝色的尾弋落下,轰然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夜色,暗淡了如眉的新月。大爆炸的气浪卷起横飞的弹片,伴随着四溅的血肉在夜色火光还有惨淡的月光之中飞舞着血雨腥风。震天响的喊杀之声如远古的凶兽发出的咆哮,伴随着轻重机枪的怒吼,响成了一片,天地之间如是一片惨绝人環的修罗地狱。这短短数公里的狭长阵线上,缠绕交织着的烽火硝烟除了死亡还是死亡。自袁世凯坐镇信阳,冯国璋连夜赶回武胜关。正式拉开北洋军与湖北革命军的战争,战争以夺革命党人之嚣张气焰为目的。从大悟到广水,封锁武胜关的整个绵长战线之上,都已经是打翻了天。此刻的武胜关已经是一座纯粹的兵城要塞,原本来就不多的居民全部被赶出镇,或者被屠杀。大队的北洋军从信阳上火车,在武胜关集结。轰隆隆的炮声传进武胜关,强烈的声波似直把人的耳朵震聋,震得冯国璋第一军指挥部房屋数数发抖,不时斗落横梁上的积灰。如此激烈的战斗,即使北洋老卒也觉心惊。煤油灯昏黄而又微弱,冯国璋正在看地图,专注的神情排除一切的干扰。他长着得颇似冯巩的一张脸,但是比猴子一样的冯巩要胖得多,所以看来富贵逼人,特别是那个八字眉,那是正宗的达官贵人之相。头皮刮得干干净净,在灯光下范着一层油亮,也没有看出是否谢顶。没有袁世凯在头上压着,冯国璋方显出北洋一军统帅的虎威。他只是随便的沉默着,那些随侍的北洋军官已觉得压力重重。地图上武胜关南边画满红色的箭头和叉叉,战争围绕着广水和大悟展开。南下的铁路线从两县之间穿过,如不解除两县武装,将无法保证这条铁路线的安全。湖北战事方起时,冯国璋即在密切关注着湖北战局,他早已料到会有与之对战的一天。在研究完李想历次战役之后,他总结出李想作战的特点便是勇猛,除此之外也没有看到如何精彩的谋略。冯国璋自笑一声,昏黄的灯光下显狰狞,站在身边的几个北洋军官直觉背心寒气徒升。李想在冯国璋的眼里只不过是匹夫之勇,不足为惧。那些泥腿子活不下去,才扯旗造反,本就是光脚的,打起仗来自然就拼命。可打仗不只是拼命就行,长毛比他们更能拼命。冯国璋即使再如何看不起李想的农民起义式打法,在战术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轻视之意。袁世凯在湖北事变刚起时,即在湖北广布探子。现冯国璋得知革命军大部队正在往大悟和广水赶,革命军的机动力不如北洋,兵力的调动要比北洋差老大一截。这要得益于洋大人的帮助,京汉铁路一直被洋人控制着,武昌之后,洋人即把火车头,火车皮全部开去北方。本来是没有一部火车头,一节车厢皮落在革命军手里,只怪张锡元不争气,在孝感给李想留下几十节车皮。这点火车皮但是给予李想,依旧远远不够。革命军大部队依旧是靠人皮做的脚底板与北洋的火轮赛跑,北洋军一夜之间在武胜关塞了一个镇的兵力,而此刻革命军增援大悟和广水的主力还在路上跑的尘烟满天。在北洋军此刻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时候,冯国璋没有遮遮掩掩的隐蔽主攻方向。在绝对优势面前,他认为隐蔽主攻方向不是迷惑敌人,而是给敌人以喘息翻盘的机会。他直接派遣一协兵马猛攻大悟,为了在革命军增援前拿下大悟,还特意运来三门重跑。意图非常明显的把大悟作为他主攻方向,同时分派两营向铁路两旁的李店、杨寨两镇发起攻击,布置两层阻截网,以切断广水和大悟的联系,阻止和牵制广水向大悟援助。战役拉开序幕,犹以李店、杨寨一线激战最为激烈。驻守广水和大悟一线的革命军是林铁长领导,革命军的组成相当杂乱,有跟随林铁长北上两个团精锐,有原跟随刘化欧起义败露,后由吕中秋接管原湖北四十二标新军和当地农民、铁路工人和会党群众组成。李店、杨寨两镇相距不远,只是跨着一条铁路,革命军两个团的兵力,和北洋军四个营绞杀成了一团,两个战场已经混合成一个巨大的战场,比北洋军正在用重炮攻城的大悟更是惨烈。铁路两旁本是两个战场,就这样在由李店向东延伸,由杨寨向西延伸的两个方向上,革命军和北洋军展开殊死的血战,慢慢两个战场绞在一起,成为巨大血肉磨盘。大悟北面一处不知名的高地,北洋军已经架设重炮,全是从德国进口的克虏伯山炮,无论精准还是威力,都是冯国璋的大爱。北洋军的炮兵熟练调校炮口,遥控着这里冯国璋发出命令,重炮阵地不断的将大口径的炮弹呼啸着砸落在大悟县城,无论是民宅,还是军事重地,皆是北洋军轰炸的目标。到处都是喷涌而起的火光和腾卷起来的烟柱,被掀翻的屋顶,倒塌的墙壁。天地之间完全是一片火红硝烟,就连夜色也变得那样的猩红灼人。被压在废墟下的老百姓哀嚎呼声响撤天宇。“畜牲!”林铁长对着染红的夜空大骂一句,北洋军打仗从不顾惜老百姓的死活。林铁长炮火之间穿行,指挥革命军疏散老百姓。一波又一波的老百姓南门出城,北洋军要的只是大悟,围城战用的还是老法子,给城里留了一个活眼。战争爆发的太过突然,也证明冯国璋用兵的老辣。城里的老百姓都还没有来得及疏散,其实是中国乡土观念,在战争爆发前,根本没有人愿意走。如今在北洋军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烂轰之下,可把老百姓给吓傻了,任凭着革命的摆布疏散。“给我冲上去,谁第一个冲进李店,赏一百大洋。”对着电话话筒,冯国璋意气风发的吼叫,他少有的激动了。因为北洋军向李店、杨寨两路的全线攻击,一碰之下,革命军新组合的杂牌军根本不是北洋精锐的对手。两路猛攻之下,本使得革命军首尾难顾,一些阵地不得不放弃,暂时收缩防御。这本应该是让冯国璋高兴的事情,但是革命收缩防御的时候方显出革命军指挥官的本事,两股革命军竟然收缩到了一团。更是冯国璋愤怒到激动不已的是,革命军在重大伤亡之后,依旧保持着顽强的战斗意志。在火光闪耀之中,一波又一波的北洋军军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向着革命军的阵地发起冲击。那黑色的阴影,如潮水一般汹涌咆哮着的涌上来。铁路线两边的战场上,又是一发炮弹带着尖利的怪啸,轰然砸落在革命军的阵营里,掀起碎泥碎石掉落得黄百强满身都是,耳朵灌满这一波爆炸的余音,鼓膜震得已经生痛不已。这样一点小痛,却没有分去他一丁点顾虑。右手处不远的那段战壕已经完全的被夷为了平地,几个同志在橙红色的火光之中血肉飞溅,破碎染血的一块一角落在他的眼前。黄百强伸手在脏兮兮的矿工式的脸上一擦,声音已经沙哑的低低呜咽道:“你老板的,还歉两块大洋没还,就这样走了。你让我回去怎么跟你妹子交代,你妹还在老财主家受苦,现在革命了,就等着你回去救她出火坑。”黄百强说着,就在战场上走了神。“黄百强!”营长周吾的声音从隆隆的炮火之中传来,声音已经吼得沙哑,“发什么呆?不要命了!”“明白!”黄百强大声应着,眼前北洋军那可恶的黑色影子出现在眼前,他拉开枪拴朝前开一枪,放倒一个。因为革命,给了他们希望,又因为北洋军的到来,使他们的希望又变得缥缈。既然有了希望,就不能够放弃,只有北洋军拼了。周吾营长亲自端着马克沁轻机枪,喷吐着长长的火蛇。营长的机枪打得又刁又狠,打得北洋军趴在地上抬不起头。北洋军卷着黑色的潮水退去,又一次击退北洋军的进攻。北洋军在此次进攻受挫之后有了短暂的一刻沉默,接着沉闷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尖啸之声。北洋军调集了更多快炮,向着革命军阵地开炮。“敌人炮击!”周吾营长的话刚落地,即使不用他喊,听了一个晚上,刚入伍的农民也听出来了。炮弹就仿佛天上的流星雨,划过美丽的弧线,拖着长长的尾巴,美丽而又致命。嘭的一声砸了下来,伴随着无数橙黄色的火光闪过,一朵朵浓烟暗含火光,仿佛蘑菇一样渐渐升腾而起。没等到这一轮爆炸的硝烟散尽,又是新一轮的炮火如流星雨降临下来。无数的弹片在夜幕之中疯狂的飞舞着,如死神在跳舞,这些四散的破片总是愿意那样的欢快跳跃,比挥舞着小叉叉的恶魔还有欢快,用它们那分明的棱角来划破柔弱的人体,比死神的镰刀还要锋利。黄百强从把他完全淹埋的堑壕土层下拱出来,抖了抖满头满身的碎土,迅速的跳到另一截几乎被碎土给填平了的堑壕之内。“还有人活着吗?”黄百强吐出嘴里的泥土沙石,扯着沙哑的嗓门吼道。没有任何的回应,黄百强左右环顾,除了燃着的火光、冒着的青烟之外,这片阵地再没有还在蠕动的生命。身后的小镇已经完全成了一片废墟,四下里一片沉默的死寂,耳朵里还灌满刚刚爆炸的轰鸣声,偶尔传出一两声木头燃烧时迸裂的噼里啪啦之声,他的耳朵也分辨不出那个上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