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锡拉胡同袁宅。这片洁白的小天地,琼楼玉宇,何似人间?一阵风吹过,几粒散雪飘洒下来打在袁世凯的胖脸上,生疼生疼的,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又从天井的屋檐下回到书房内。书案上从各地汇集的一堆堆的奏电和文牒叠得老高,这一切都时刻敌提醒袁世凯,他的这一方小宅院已经在逐渐取代紫禁城的中心地位。但是此刻的他少了当初地一丝得意,那份心思又深沉了几分。他一眼也不瞧,径自拿起最上面敌一卷报纸,向暖屋走去。守候在门口伺候着两个粉装玉琢似的小丫头,这对双胞胎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肌肤莹白如玉,笑起来一个脸颊左边有个浅浅的小酒窝,一个在右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小丫鬟,都是难得一见敌小佳人,最难得的是碧玉成双。这是袁世凯跟前最得用的。见袁世凯进来,她们便使了个眼色,外头书房侍候的侍卫都是袁世凯自垣上带出来的子弟,对于她们的眼神已经很有默契,便默默地躬身一礼,知趣地退了出来。袁世凯在近炕的一把椅上坐下,展开那卷报纸看起来,这一卷报纸赫然就是《人民日报》。屋子里暖烘烘的,一会儿便觉得浑身燥热,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报纸上那些无稽的报导,还是因为屋里太热,不由得用手去解皮裘上的纽扣。身后的两个双胞胎小丫头过来就低头替他解。那种柔媚小心的样子,看得袁世凯心痒痒的一股邪火咻的一声穿出。今晚就把姐妹花推倒?想想周、洪二姨定会把后宫闹得鸡飞狗跳,这股邪火一下子只剩下冷冰冰的风雪。老婆多了,也是麻烦!还是先解决手头的麻烦吧,袁世凯抓着报纸的手也紧了紧。那些门外敌侍卫站得笔直,天虽然已经大亮,但是风雪不停。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粉吹来,侍卫们都偷偷的朝滩羊皮领子下面缩着脖子。正在安静得都有些儿乏味沉闷的时候,就听见通通通的脚步声音从门外直奔进来。大家的目光都转过去,就看见大公子还有杨度并肩大步的朝里面走,旁边是一连串请安的戈什哈,他们两人瞧也不瞧,脸都涨得通红。吐出的白气儿又粗又急。起身的侍卫戈什哈都在猜测,这大公子和杨先生又怎么着了?哪里革命党又来启衅了不成?还是那个李疯子又不安生不是?这时袁世凯正在腿上盖着毯子,坐在躺椅上面,他还套着一个紫狐皮的袖笼。脚底下跪着两个清秀可人的小丫头,轻轻在给他捏脚。还有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小丫鬟站在背后捶他的肩膀。袁世凯双眼假寐,不知道是否还转着推倒姐妹花的心思。“天这么冷,大公子,杨先生…………”门口通传的声音才响起,袁克定和杨度不等他说完,摆了摆手便进了书房,掀帘进里屋来。杨度是幕僚,还规规矩矩的和袁世凯打千儿行礼。脾气浮躁的袁克定却在他父亲面前扬着手中一叠毛边儿格令纸:“父亲大人,你瞧着今儿的一份新报纸了没有?”袁世凯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瞥了一眼杨度,摆摆手,身后服侍的几个丫鬟顿时退了出去。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他敲敲毯子上面那叠同样的纸,苦笑道:“怎么没瞧着?《人民日报》号外喊得山响。汉口,上海,天津,广州,香港,五大城市,通邮通电的地方儿都分送…………昨日在湖北省境内京汉铁路线,由武胜关至孝感路段,李想麾下的三个师团夜间突然奇袭北洋铁路兵站的驻军。李想毅然撕毁北京英国公使朱尔典电令汉口的英国领事葛福出面,于十月初十日到武昌斡旋和平,先商南北双方停战之协议。直到今日拂晓,事态突然变化,目前两军正在湖北展开激战…………风气开通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地方立宪会的大佬,兖兖革命自诩地粪青,都冲着他李疯子的名声儿在瞧着这份报纸!在这之后,大报纸、小报纸、洋人报纸,华人报纸不断传来现地的详细报道。其中报道最细致,爆料最猛烈,首当李疯子的机关报《人民日报》!李帅坚决反对耻辱的和议,要将革命进行到底!李疯子这家伙,为迎合国民大众的心理,《人民日报》对战争的吹嘘报道快得令人惊奇,《人民日报》却早已有鼻子有限地设计好了战争结局,与第一军从汉口拍来的战报完全两个版本……”袁克定大声道:“父亲!那你还在这里坐着?湖北的天都塌啦!”旁边的杨度头疼的苦笑道:“大公子,民党敌报纸向来喜欢鼓吹夸大,用以迷惑民众,这报导有几分真实,还有待考证。咱们和革命党打的交到还少啊?我在东洋几年,天天和他们碰面,他们什么德行再明白不过了,就是会蛊惑民心!”袁克定不顾,只是对着袁世凯道:“父亲,李疯子的革命政府发表《将革命进行到底抗战声明书》,宣告:湖北革命军决不放弃大革命之目的地任何部分,遇有反革命的反扑,唯有实行革命之权以战斗之!中国革命为北洋无止境之反动所迫,黎元洪于武昌与北洋签订城下之盟,实为大革命之奇耻大辱,兹不得不实行反抗,抵抗暴力,将革命进行到底!他说得太急,差点儿呛着,平平气又把报纸摊开,继续道:“与此同时,李疯子还在他的御用机关报《人民日报》对新闻界发表答记者问!你们看看,记者问:京汉铁路大战在这次大革命中意义如何?李疯子道:这应该由百年后的历史来评价。但我相信,历史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评价,一个很高的评价。我们为了一个民族的理想,一个国家的信念,一个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做出的所有牺牲都是值得的,我们的努力一定会被历史所记载,我们的荣誉一定会被民族所承认。我革命军在敌人后方进行主动的大规模的战役进攻,向敌寇的各个交通命脉进行大规模的战役进攻。因为这一战役进攻,将缩小北洋敌占区,扩大我革命占区,也就是湖北战局转换开始。这一战役进攻的胜利,将为湖北创造出一个新局势,而这个新局势将更多的牵制敌人兵力,阻滞敌人向我革命独立省方进行正面的进攻,从而引领全国民众将革命进行到底!父亲,您看看,多狂妄!在他眼里,咱们北洋就是鱼肉,狂到没边。父亲,全天下人都看着呢,咱们不能示弱,必须打,打的他丫哭爹喊娘!”袁世凯只是静静的听着,袁克定继续吵吵闹闹:“只看这报纸,湖北敌局势就没有段祺瑞说的那么轻松。李疯子说:此次战役,就是为了大大扭转南方民党的软弱求和的势头,提高了全**民对革命的信心,严厉地打击了悲观失望情绪;我们高昂的革命情绪,在湖北敌占区内得到民众的热烈响应,即使在敌大远后方也起了非常巨大的影响;我们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和毅力,给予北洋敌寇内部的震慑也将逐渐显现出来…………我们力求扩大战果,把目前在京汉铁路上所得到的伟大胜利扩大到各个战线上去,扩大到对北洋敌寇,对清廷斗争和对*的各方面去。随着军事与交通战方面的进攻,开展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进攻,以争取更大的与更多的胜利,保卫我们各个革命根据地。我们如果能在交通战上继续获得巨大的胜利,我们就能在湖北战场上保持有利形势,严重地打击北洋敌寇。父亲,无论李疯子说的有几分真实,湖北乱成一锅粥不假,段祺瑞失土辱威,严重失职,必须申饬!”袁世凯突然转头笑问杨度:“皙子,湖北那边又是怎么解释的?”杨度道:“段军统拍来电报解释说:第三镇主力进入李店北面地区后,开始总攻击,依次占领了山地阵地,于夜终于重新占领了被匪军夺取的李店。以后我军主力虽继续攻击,但凭险修筑的敌阵地是很难攻的。一直延续到今日早上才攻占了阵地的主要部分,越过铁路,击败残敌后继续南下。第六镇主力首先击败孝昌背后的敌人,然后进入安陆地区。今早准备开始,攻击大别山的敌阵地。直到晚上才占领一部分要点,战线呈现胶着状态。我准备再次总攻击,必将顽强的敌阵地逐次被攻破…………战事看来有点艰难,但是比较有进展,而且也一直都掌握着主动。李疯子的报纸报导的这样夸张,也没有说夺回了孝感和汉口两座重镇,更多的还是在京汉铁路线的小股土匪似的骚扰。京汉铁路那么长,难免会有照顾不到敌地方,不能说段军统失职…………北洋军在阳夏战场吃了亏,现在正憋着气呢。现在得了一点便宜,还不趁此机会指手画脚,大肆吹嘘!反正站着吹牛皮又不犯法,反正给这些好大言的革命党挂着了,就没有轻地,声势小不了…………知道孙中山绰号是什么吗?他的广东老乡都说:中山只是一个大炮!广东话说大炮,就是吹牛皮!可见革命党都是什么人?就是牛皮吹得响!李疯子就是吹牛皮,没什么大不了的。”袁克定在一旁跌足:“杨先生,天塌下来你都说不要紧!李疯子,这个前些日子因为炮轰洋人在汉口的五国联合舰队而震惊天下,成为辛亥年革命风潮的明星人物,之后也很有些热血青年投奔汉口而去,也很有些人们为他的前途担心。然而辛亥风雨变化多端,英雄豪杰风起云涌,就在人们渐渐淡忘李疯子昔日英雄故事的时候,他一下子又因为这件事情再次震惊天下!他李疯子涨脸,就是咱们北洋没脸!现在全天下谁还不知道李疯子在朝咱们头上撒尿?时势之下,咱们不应战已经不可得。但是一旦应战有什么闪失,咱们辛苦谋划,就付诸流水!咱们对小小李疯子地挑衅,咱们绝对失败不得!”袁世凯只是一笑。杨度也云淡风清的一笑:“大公子。你这就见得不是了。现在咱们和议敌对象不是李疯子,也不是黎胆小,是南京临时政府!如今与咱们北洋军为敌的又不止李疯子一家,蒿目四顾,棘手尚多只是不如李疯子声势浩大…………咱们目前要义,当在保持地方秩序,固结军人团体,联合各界感情,增长北方实力,是最为当务之急。咱们要利用双方全面停战的时机,将北方诸省‘革命’志士,悉加以土匪之名,进行猛烈镇压。袁公也莫不是如此看!”他竖起两根手指头,娓娓道来:“与南方和议,关键人物其实在于赵公凤昌与张公謇,二公交情笃厚。张公曾推荐赵公到沪举办洋务,接触江浙两省的时人很多。江苏都督程公德全、浙江都督汤公寿潜以及南方其他几个都督,同赵公都有交情。张公是提倡实业救国的新人物,孙中山、胡汉民、汪精卫、陈其美等对张公不仅慕名,而且很佩服很重视。他们为了熟悉情形,有不少事要请教于张公,而张公往往趋而谋于赵公。赵公便是南方众望所归、洞悉全盘局势的南方策士。赵公于袁公在小镇练兵敌时候有师生之宜,必能动之以情,晓之以义。而且张公、汤公、程公原来都是立宪会或比较开明的朝廷官员,现在纯粹是看到要求实行民主共和的浪潮,已不可遏制,所以转到了独立省一边。如果清室能够退位,实行民主共和的政体,又有素来受到他们信任的袁公掌握最高权力,这不正是他们求之已久的。”这一席话儿,满室的人都听进去了。连袁克定都没了声音,露出深思地神态。杨度神色淡淡地,只是看着袁世凯:“袁公责任内阁组成后,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把清廷的军事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最切实的基本问题。如果不能控制着军队,主持责任内阁也没有用,所以袁公在组阁的同时,就必要把北方和京城的军事大权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已经取得了近畿北洋各镇和毅军姜桂题等的节制调遣全权,可是北京城内还有军咨府大臣涛贝勒统率的禁卫军,这个禁卫军在北京就足以使咱们不敢恣意作为。这支禁卫军是醇邸做摄政王放黜袁公以后组成的,可以说组织这支军队的目的完全为了保护满族亲贵。禁卫军全是满人,他们待遇好,训练好,装备也好。要解除禁卫军敌威胁,袁公可以向清廷建议,革命军大敌当前,为了振奋军心,为了鼓励士气,禁卫军应该起一种倡导和示范,皇族大臣也该为臣民表率,所以应由皇族大臣率领一部分禁卫军出征南方。咱们这个题目很光明正大,清廷不得不听!可是这样一个提议,就足够把涛贝勒吓得魂飞天外。涛贝勒是出了名的胆小如鼠,他一听袁公要点他为帅,还不夹着尾巴立刻找到老庆王爷,求他向袁公说情,这一遭免了他的‘军役’。谁不知道,在满洲皇族亲贵中,老庆王爷是最和袁公有交情。老庆王爷贪财,咱们就能投其所好。涛贝勒的请求正合了咱们的希望,咱们同意不调涛贝勒上前线,同时也接受了涛贝勒辞去军咨府大臣的职务,并立即推荐自己的徐大人世昌继任军咨府大臣,于是禁卫军的统率权也由皇族手中移转到袁公手中了,只等冯公归来,便可以对禁卫军进行整顿。”满室顿时肃然,袁世凯只是闭目静静的听着。半晌才轻轻一摇头:“冯国璋回来,我还要跟他好好谈谈。禁卫军统制一职,非同小可!”听着袁世凯的自语,杨度一笑不说话儿了。他身边的袁克定,这个时候早就听傻了。袁世凯蓦的张开眼睛,精光四射:“克定,联络第一军总参议官靳云鹏尽快北上,向北洋军各将领游说,使他们明了我的旨意;另一边,也要尽快密派廖宇春为北方军队代表潜往上海,与黄兴秘密接触,争取谈判;汪精卫你一定要好好对给我把握住了,他也是关键…………”他眼神转了过去,看着杨度:“皙子,你和少川准备一下,我要向太后请奏你们为官方议和代表。赵、张二公,我会打招呼。”张謇在袁世凯发布新内阁名单之后,专门致袁世凯电云:君主立宪,宜于国小而血统纯一之民族,日本神武天皇之子孙万世一系是也;民主共和,宜于国土寥廓,种族不一,风俗各殊之民族,瑞士之二十五州为联邦,美之四十八州为合众国是也。民主共和之治,最称瑞美,此两国皆为善法。今共和主义之号召,沛然莫遏;激烈急进之人民,至流血以为要求,嗷嗷望治之情,可怜尤复可敬。今为满计,为汉计,为蒙藏回计,无不以归纳共和为福利。惟北方少数官吏,恋一身之私计,忘国家之大危,尚保持君主立宪之主义耳。然此等谬论,举国非之,不能解纷而徒以延祸。窃谓宜以此时顺天人之归,谢帝王之位,俯从群愿,许认共和。昔尧禅舜,舜禅禹,个人相与揖让,千古以为美谈……农工商大臣之命,并不敢拜。张骞虽然辞了袁内阁的职务,以示对帝制,但是没有说要发对他老袁啊。再加上赵凤昌的关系,所以老袁对能否拉拢这位清末状元实业家,很有一些有恃无恐。杨度一个千又打了下来:“袁公放心。”袁世凯一笑:“皙子说,咱们要巩固自己的地盘。这很好,未谋胜,先虑败。咱们万一和议不成,亦可据北方数省,与革命军对抗。传我命令:曹锟、卢永祥率第三镇进攻山西,先占娘子关,后陷太原,又再分兵掠晋南雁北,张锡銮出任山西巡抚。同时,齐耀琳接替宝为河南巡抚,给我下令搜捕革命党。山东巡抚孙宝琦由于受同盟会员和谘议局绅商的压力,被迫宣布独立。我就派张广建、吴炳湘至山东,煽动第五镇标统吴鼎元、张树元等反对独立。必须逼迫孙宝琦取消假独立,然后,立即派第五镇至各州县,镇压革命党。命倪嗣冲率所部进攻皖北太和、颖州。赵倜、周符麟带领毅军一部由豫西攻潼关,必须消灭陕西革命军。我要奏派张镇芳署理直隶总督,严密控制直隶地盘,必须尽快镇压直隶革命党人策动的滦州起义余波。”最后,袁世凯沉吟道:“段祺瑞如果不能尽快平息湖北李疯子,那就给老子滚回来!李疯子不足为惧,但是看着实在恶心。”说着,把摊在膝盖上对报纸揉成团,丢进前面火红的碳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