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音骤起,踏上跨过聂河的三道铁桥时更是轰隆如雷鸣。数百骑从桥头处钻出来,均是缓骑而行,小心翼翼的神态。跨国三道桥的北洋军只有这数百来人先头部队,迅快地散往两边山头高地。段祺瑞登顶环顾四下,长江和这片沼泽湖水面上阳光映照,各类舰船穿梭往来,就在北洋军撤军的今天,汉口华商就迫不及待的开市,这无疑是对北洋军莫大的讽刺!三道桥上,北洋军还在有条不紊地撤退着。对岸汉口的方向传来稀疏的枪声,久经战阵的段祺瑞知道,这意味着汉口那些潜伏的激进革命党人终于按耐不住了。段祺瑞心中志满意踌,全然没有对断断续续的枪声在意,只是隔着三道桥远眺汉口绝妙的景色。一旁跟随的徐树铮看着总统官的闲情逸致,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暗暗念叨:“真乃大将风范。”千家岭大战后,北洋军第一军退的退,走的走,袁世凯虽然还没有办他,但是他段祺瑞办事不力的印象却改不掉了,段祺瑞的心情其实十分沮丧。南下湖北,让段祺瑞不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唯一让段祺瑞感到欣慰的是袁世凯开始对李疯子有所重视了。袁世凯更是明确提出由李疯子取代黎元洪,由于李疯子的桀傲不驯,胆大妄为,不仅可以对南京临时政府起到牵制的作用,还可以恶心一下那些日渐嚣张的洋人。反正李疯子其人,不止袁世凯一人看了会头疼。看到袁世凯如此重视李疯子,段祺瑞甚至有些得意了。段祺瑞完全可以认为自己虽败犹荣。此次湖北的失败只是从反面进一步验证了他在北洋军南下时就已预言了的事情。袁世凯现在的指示也不过刚刚与他之前的思想相一致。段祺瑞可是北洋军里的主和派,坚决反对北洋军孤军深入湖北作战的!袁世凯谋士杨度和杨士琦的一些看法使段祺瑞和徐树铮如遇知音。他们熟悉国情,关心民生,深体民心,充分理解政治战略的要谛,和议的意见,更是深得沪宁方面的革命党人信赖。很多北洋军界人士口头上都喊剿匪第一,但对南军的实际情况认识不足,作战与政务分道扬镳,各行其是,在湖北大战中之所以受制于李疯子军,其原因即在于此。此时的段祺瑞他并没有一个败将的感觉。他可能感到了凭着他对战争的认识和驾驭战争的能力,此次会战,从北洋军进攻开始,至北洋军主动撤退告终,战场全局的主动权基本上操之于北洋军。战斗结束后,双方军队都回到原有阵地。如此看来,他段祺瑞并没有输!段祺瑞甚至觉得自己也应该得一件皇马挂穿,封一个爵爷什么的,同是北洋三杰的冯国璋早穿上皇马挂,顶着子爵的头衔,想到这他心里总是不痛快。北边,晴朗的天气。北洋大军绕过广水城,向北行军。虽是冬天,正午的日头仍放射出炙人的灼热。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孙传芳只觉得燥热难耐,恨不得撕开胸膛,吹进一丝冷风。城外各条道路上拥满了北洋军的步兵、骑兵和炮兵,几天来,这些平素并不拥挤的道路承受了太重的负荷,先是革命军队,然后是逃避战争的难民,最后北洋军队,几万大军,几十万难民,几百万只布鞋、皮鞋和马蹄在简陋的道路上踩出了盈尽厚的浮土。道路四周黄尘弥漫,烟尘中充斥着“噗噗”作响的沉重脚步声。在撤退的路上,由于李疯子革命军队依然频繁袭扰,后方补给时断时续,北洋部队只好命令每个士兵尽量携带弹药和粮食,再加上其他必备物品,每个人员负重达几十公斤。孙传芳身为标统,负重稍少一些,可仍然感到吃不消了。几十天里,疲惫不堪的孙传芳没有刮一次胡须,脸部快变成了刺猬。孙传芳真羡慕那些之前进攻汉口负伤后送走的伤员,长痛不如短痛,这种难熬的日子何时是尽头。碰上李疯子这样的敌人,真是一生最倒霉的事情了。孙传芳环顾身后的小队士兵,其中大部分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全是最近来的补充兵。徐树铮愿意给他补充兵力,也是为了他能够打下广水城,可没有按什么好心,北洋军内部明争暗斗一直就没有消停过,即使在这样危险的战场。那些被顶替的部下,要么战死了,要么负伤了,要么患上了恶性疟疾,失去了战斗力。仅有的几名熟悉的士兵也已不成人样,脸上的颧骨变得像刀削一样可怕,口,唇开裂,布满血丝和干皮,身上的军装看一眼都让人恶心,血痕污垢,还有大片大片的汗渍。黄村一战的惨烈伤害,这支军马元气还未恢复。旁边新到的补充兵发觉孙传芳正盯着他,忙扬起蒙满黄尘的脸笑了笑:“大人,山那边就是信阳吧?我们一定能一口气突破大别山,第一个安全离开湖北。”孙传芳下意识地点点头,目光越过默默行军的大部队,投向前面连绵不断的层层大山,心中一片茫然。北洋军在湖北早无战意,在北洋军将士暗中传唱歌曲《长亭外》的时候,他就知道。从信阳翻越大别山,出武胜关时,未曾料到日后生活的不便,孙传芳仅随身携带了几本书籍和换洗用品。初到大悟就发现依靠现地粮食物资来维持北洋军生活,几乎完全不可能,必须从北地向战地输送粮秣。大悟居民全部出走,住房尽被破坏,可利用的几乎没有,当时第一军总统官冯国璋在大悟的办公室兼宿舍也是被破坏了的房屋的一部分。占领孝昌后,城内仅有九千难民,军需物资的装卸根本无法征集役夫,作战最紧张时,只好从信阳输送几千民夫充当杂役。孝昌城内内完好的容器里没有一粒粮食,农作物也只有残留在田间的未熟稻谷。主要街道两旁的房屋曾被用作仓库,可其中早已空无一物。郊外的房屋也几乎被全部破坏。由于湖北壮年男女充满了革命精神,全部去从军了,因此,剩下的难民或为老迈,或为婴幼,即使是壮年男女也都是病人和待产的妊妇。就人的因素而言,湖北人绝对拒绝配合北洋军,而且无法利用市街村落,无法利用敌方的粮食等等,在物的方面也极大地妨碍了北洋军的获取和利用。现地见闻,花西的一场失败,彻底动摇了孙传芳以往对战争的自信,他痛切陈述“全体北洋将领,特别是锡拉胡同的那位,都必须刷新认识,认清李疯子政权具有相当高昂的革命意志”。遗憾的是,他人微言轻,狂妄的北洋军不在吃了苦头之后,才不肯面对现实。那时候的李疯子,名不见经传,在北洋大人物眼里就是个笑话。所以发表孙传芳异论的他,就成为首先尝到苦果的部队。在孙传芳军撤退战线内的一所农舍的断壁下,从千家岭逃出升天的王占元老大人仰躺在担架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稻草,身上的军毯上几个弹孔,几处血污,右脚上缠满了绷带。不远处士兵们野炊燃起的浓烟随风飘来,呛得王占元老大人不停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右脚的伤口,发出阵阵剧痛。昨天下午,北洋军刚刚占领的几处山头阵地遭到革命军队的拼死反击,各处都有些支持不住了。孙传芳亲率本部人员到第一线督战,不料,却发现一队北洋军革命军身后杀出来,直奔他们而来。孙传芳一眼认出那是他的老上司王占元,立刻指示部队接应。王占元也认出他的这个心腹爱将,立刻没命的亡孙传芳阵地跑,谁知一发流弹击中了他的右脚,脚掌被打了一个洞。王占元从昏眩中苏醒时,已被部下抬到此处。“把孙传芳叫来!”王占元艰难的喊道。“大人,什么地方不舒服?”疲惫不堪的孙传芳很快到了,对这位曾经非常赏识自己的老上司他还是非常敬重的,虽然现在王占元已经是光干司令,而自己已经手握重兵。“战况如何?你们是准备撤退了吗?”王占元眼皮稍稍抬起,他也是老战场,用鼻子就可以嗅出战场的气味是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如今尴尬的地位,看到这个老部下的态度如此恭敬,也觉得没看错这个年轻人。“是的,在撤退。”孙传芳苦笑道:“而且撤退的很不顺利,据探子通报,京汉线方面的敌军大部队正向我军方向赶来。第一军大营命令我们,务必拿下当面的险要隘口,以掩护师团主力的左翼安全,并继续向北撤退之道理安全。”看看王占元默不作声,孙传芳又说:“就目前北洋军的战力看,拿下广水很困难,但占领当面隘口,拒止敌军进攻北洋军撤退主力的侧背是必须做到的。否则,不仅北洋军主力受威胁,我们的处境也会很糟糕。敌军将占尽地利,俯冲攻击我军。”这时王占元频频点头。情况明摆着,再攻不下来广水周围的据点,困住这里的敌军,北洋军撤退的后路都会被切断,或者,在撤退的道路上将要面临敌军没日没夜的袭扰!“那就下命令吧。”王占元艰难的点点头,又道,“这里你做主。”“我命令,”孙传芳大步走出这间农舍,语气严厉起来,对着守在外头的将领,“各大营分别组织奋勇队,务必于今日攻占各重要地点,半小时后开始攻击!”孙传芳暗暗咬牙,最后一次,算是还清徐树铮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