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高大朱漆的西洋四轮马车招摇过市,车辕上除了车夫还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豪华马车到了礼查饭店门前,中年管家立刻跳下马车一把拉开车门,车上袅袅走出几个娇媚如画的丽人儿,一看便知道又生某个豪门的大小姐们来礼查饭店嗨屁。几个美人儿身披五颜六色的华贵斗篷,她们斗篷上的风帽现在没有戴上,一头青丝如同墨染。弓鞋轻移,裙摆缓动,拖地的长长斗篷在夜晚凛冽的寒风中鼓动,露出底下湖色八幅风裙,细褶展如水纹,更显得风姿绰约,如曳碧波。这几个俏丽的大小姐们,顿时吸引了礼查饭店一众客人的眼神儿。蒋棠琳来到上海闷了许久,今儿还是头一次和妹妹们来大名鼎鼎的礼查饭店,还有这场革命风潮中如彗星崛起耀眼的传奇英雄也下榻在这里,所以心情很是欣喜。自从革命爆发,江苏省谘议局解散。身为谘议局议员的父亲蒋炳章摇身一变,成为省议会会员,又由会员公推议长,状元公张謇选为会长,父亲蒋炳章为副会长。而父亲也因此比以前更忙了,全家迁到上海租界,她竟然只能和家里姐姐妹妹们整天的望着家里的四方天,没能见识一下上海滩的繁华。蒋炳章此人可不简单,号称清末爱国教育家。在光绪三十二年,他与进士王同愈创办了闻名中外的苏州草桥学舍,他在草桥办学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如著名教育家叶圣陶、历史学家顾颉刚、画家颜文梁、吴湖帆、版本目录学家顾廷龙、著名报人作家郑逸梅等。他是光绪二十四戊戌科进士,为翰林院编修,后与汤化龙等人高立宪,于宣统元年充江苏资议局议员,辛亥革命摇身一变为江苏省议会副会长,民国,为《吴县志》总纂。蒋炳章江南名下士,书法尤为世称,虽是翰林中人之馆阁体,但从字体看,用笔与颜鲁公相近,布局落款,落落大方,是名家手笔。今天蒋棠琳看到父亲蒋炳章好像办成了一件大事,从惜阴堂赵老头家回来挺高兴的,她立刻鼓动姐姐妹妹向父亲撒娇,终于得到这个出来游玩的机会。姐姐妹妹们也都有志一同,异口同声的要来礼查饭店,说是来看电影,其实她们心里都知道,还不是在上海滩的大报小报上看到李大帅也下榻在这里?蒋棠琳也没有注意最小的堂妹蒋棠珍踌躇不前的神态,当下直奔大厅,招呼摆着淑女架势慢吞吞的妹妹们道:“妹妹们,快来啊。报纸上说李大帅就下榻在这里,咱们说不定可以碰上哦!”蒋棠珍强颜一笑,快走到她身边挨着她,蒋棠琳和几个姐姐们嘴角挂着满足和甜蜜的笑意。蒋棠珍却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才来到上海,父亲蒋梅笙和叔叔蒋炳章给她做主,和同样旅居上海的苏州豪门查家公子查紫含订下了婚约。她还年少,才十三岁,身上就多了这样一道枷锁,多么的悲惨和可怜啊。上海今年已经民国,各界高喊“女权平等”,她却在今年的上海失去了婚姻的自由,毫无女权,她甚至忍不住动了离家出走,投身女子革命军之心。蒋棠珍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银票子,那是她平时偷偷攒的全部零花钱,这点钱也不知道离家出走之后能支撑几天?礼查饭店一楼大厅人群中,一个额头上有条疤痕的立领皮衣青年革命军官朝门口走去,他的出现立刻引起大厅一个小小的**。李想接过宋缺递过的大檐帽戴上,扶正了,他肩上披着一条从汉口穿过来的栗色的风帽斗篷,又拉起风帽戴上,这幅雪夜出门的打扮,正迫不及待的准备出去幽会汤家大小姐。宋缺瞧瞧四下一双双含意各异的眼神,有点忐忑地道:“大帅,咱们这次出去实在有点晚,不如明天吧,没有必要再冒这风险么?明天去见汤家小姐不是一样?”李想听了冷冷一笑,反问道:“怎么,怕了?”宋缺搔搔后脑勺,说道:“大帅,我不是害怕,可是…………您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我今天被水仙小姐指着鼻子骂了一天,她说你现在一身系天下,我有点不懂,但是我知道湖北多少人都是跟着您吃饭,您确实容不得半点闪失…………”“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贵了?”李想冷酷地一笑,不屑地道:“我们在湖北首当北洋锋镝之冲,在枪林弹雨冲杀过来,身上的伤痕数之不尽,什么样危险的地方没去过?来到上海就变胆小了?”宋缺听得心热,忍不住道:“大帅,龙潭虎穴当然陪你闯。可是…………可是我怕你女人的唠叨呀。”李想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门狠狠骂道:“屁话,只有你怕,我就不怕么?我都到了上海整整一天了,还不去看她,以后我还想过好日子吗?”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一会儿到了汤公馆,你去给我传个信,把她约出来。我不想见到汤化龙,免得大家都尴尬。”宋缺颊肉**了一下道:“大帅,您也太会使唤人了吧?我去给你约汤家大小姐,深更半夜的,她肯出来,你那个便宜老丈人也不会让她出来。要不要……嘿嘿,您干脆去她家摊牌得了,就要她叔叔的四海舰队做嫁妆。”李想断然说道:“不行!汤化龙和汤芗茗两兄弟不是好鸟,沾上只怕后悔都来不及。何况,小宛也不会同意她的婚姻成为一场政治交易。”这件事,他也考虑很久,最后还是否定。蒋棠琳挽着一个妹妹向蒋棠琳挨近了些,蒋家几个姐妹肩并着肩,蒋棠琳悄声说道:“你们快看,莫不是李大帅?”蒋棠珍正为父亲订下的婚事神思恍惚,被蒋棠琳推了一把,不禁慌乱地道:“啊?什么?”慌乱中抬眼一看,正看到李想和宋缺大步走来,紧张的结巴道,“呀…………是李大帅啊。”蒋棠琳撇了撇小嘴儿,挪揄道:“看到朝思暮想的李大帅,你这么慌张作什么?你们也是,怎么一个个变成花痴…………”蒋棠珍虽然满腹心事,看到传奇英雄仍心境动摇,娇嗔道:“你呀,我哪有朝思暮想了,是你自己吧?我可知道你枕头下面藏着什么?”“不许说!”蒋棠琳翘着嘴儿道:“不然我也把你的秘密抖落出来。”“我不说就是。”蒋棠珍叹息道,她看着走来的李想,为李大帅的气质和性格所吸引,但作为一个订了亲的女子,除了慨叹“恨不相逢未嫁时”,只能是闺阁饮泪。蒋棠琳看着越走越近的李大帅,脸上不再嬉笑,而是小心紧张的问身边的姐妹们,道:“咱们上去和他打个招呼?”蒋棠珍立刻摇头道:“你去吧,我…………我才不去。”李想走到礼查饭店的门口,奇怪地看了蒋家姐妹们一眼,她们款款而立,个个体态轻盈,虽娥眉淡扫、粉黛不施,绰约风姿、皆是绝色!李想本事心事重重,见到她们也不免心情畅快,忍不住就送给她们一个灿烂的笑容。拉开了大门,迎面风雪吹进来,刚好撞见一位革命军士兵准备进来,李想愣住了,他有点奇怪,这个士兵的装束和他在元帅府见到的礼仪士兵一个样,元帅府的兵怎么还会到礼查饭店来的?“李大帅!”士兵进门之后,对李想“啪”地就是一个立正敬礼,恭敬地说道:“元帅在礼查饭店订下了一个包厢。请您跟我过去好吗!元帅会在半个钟头以后,亲自来见您,并且会亲自和您讨论一些机密事情。”李想扯下头上的风帽,和宋缺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声的叹息一声,想见汤家大小姐只有等明天了。——————————————河南信阳,如今是北洋军段祺瑞第一军驻地。天色已黑,第一军参议靳云鹏换了一件青罗截衫,也不戴帽子,乘了一辆小马车,冒着大雪,带了个随从径往段祺瑞司令部。靳云鹏一接到廖宇春的来电,立刻就往段祺瑞处跑。廖宇春其电文曰:“春、贻到申提议各条,黄、程二公,均极赞成,请即如约实行。春即北旋,贻留申,春贻同叩。”条件都已经谈妥,这怎能不叫他欣喜?听得靳云鹏来了,段祺瑞挑帘而出,笑道:“世兄,三日没来了吧,我倒着实想念呢!”靳云鹏笑道:“学生何尝不想来,只是天气寒冷,又没有什么要紧事。今日得廖君电文,立刻赶来相告军统,吾辈进行方法,得其半矣。”段祺瑞便笑着让靳云鹏进了节堂。“这几日我虽没来,可廖君和夏君在上海没有偷懒,办成这件大事。”靳云鹏一落座便道,“江南民气因为李疯子而加倍激昂,所谓革命狂热,已达极点,似乎断难和平解决。但以大势而论,保存君主,南军必不甘心,势必仍出于战。当此民穷财尽,饷源已竭,战则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南北有心,能赞成共和,和局自易就绪。唯一恐慌之事,便是咱们北军不能屈于南军势力范围之下,必有反抗举动,惟推举项城,則民军之希望可达,北军之威权不坠,两方感情,自能融洽,救时良策,无善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