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太阳·阴影

神宫司叶有一个小金库。她将自己做各种零工赚到的钱藏在了自己的小房间的墙角处, 用捡到的小盒子将它们装了起来，还特意将它们按照不同用处分了类。学费、生活费和存款。小小的盒子里装的是她对未来的全部期待。她想找妈妈给弟弟喂奶，可是神宫司月为了不让自己的身材走样，拒绝了。于是, 神宫司叶只能翻出自己的小金库, 对着一堆零钱规划起了“财政”。唔……学费动不了，生活费可以分一半、不、三分之二给弟弟, 下学期多帮人做作业、比赛, 应该能补回来不少, 存款还是尽量不要动了。就这样, 神宫司叶自己还是个孩子, 却还能慢慢拉扯着弟弟长大。说不累是假的, 但每每看到弟弟乖巧可爱的笑容，神宫司叶都能立刻斗志满满地迎接下一天。再坚持一下，很快，我就能赚很多很多的钱, 带着妈妈弟弟离开这里！对于妈妈, 神宫司叶一直都抱有期待。因为, 你看, 哪怕妈妈再混蛋，至少在怀孕的那段时间, 她从来没有碰过du品。哪怕怀孕让她无法接客, 她也没有想过直接把他们打掉。哪怕因为身体不好, 妊娠反应严重, 她也一个人坚持着将他们生了下来。偶尔, 她心情好的时候——通常是有了新的衣服、包包或者鞋子的时候——她也会给他们带回来一点糖果或者小蛋糕。所以, 会不会, 妈妈其实也是爱他们的，只是她没有钱，也无法摆脱yu望的沼泽，所以才会如此暴躁、冷漠？所以，只要努力，赚到足够多的钱，妈妈就会爱他们了，他们就能一起过上幸福美满上生活了。神宫司叶一直是在抱着这样的信念活着的。可是，人是会变的。也许是早就忘了最初生下孩子时的欢喜，也许是被yu望荼毒了心灵，当神宫司月脸上的皱纹再也无法用化妆品遮掩，手中的钱财逐渐撑不起她奢侈的开销时，她将注意打到了两个孩子身上。那天夜里，神宫司叶绝望地抱紧怀里的弟弟，听着外面母亲讨好的声音。那个女人用神宫司叶从未听过的柔美声调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您放心，这男孩保证合您的心意，只要钱到位，您明天就能品尝的这小孩的味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字。一直以来支撑这神宫司叶的信念崩塌了，她紧紧地抱住弟弟，力道大得让熟睡的神宫司羽惊醒。“姐姐？”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直被姐姐保护得很好，甚至不知道姐姐口中疼爱他们的妈妈其实是一个混蛋。姐姐在哭。神宫司羽很少看到姐姐哭，在他的记忆里，再苦再累的时候，姐姐都能笑着坚持下去，可是，现在姐姐在哭。他伸手去擦拭姐姐的眼泪，认真地说：“姐姐不哭，小羽在，小羽会保护姐姐。”看着弟弟严肃的小脸，神宫司叶艰难地勾出一个笑容，用与平常无异的语调说道：“小羽，妈妈死掉了，我们明天离开这里，好不好？”神宫司羽没去问为什么外面有妈妈的声音。姐姐说妈妈死掉了，那妈妈就死掉了。“好。”神宫司羽点头，像姐姐抱住自己一样抱住姐姐，“姐姐，睡觉吧。”第二天，趁着神宫司月不在，神宫司叶翻出了神宫司月的一个旧皮包，将自己和弟弟的所有行李都装了进去。他们几乎没什么东西，只寥寥几件衣服加上神宫司叶的小金库，小巧的皮包塞进这些后变得鼓鼓囊囊的，神宫司叶满意地背上包包，牵着弟弟的手，悄无声息地离开。离开前，她还溜到了丹尼家的后门，将一个装着钱的小纸包从门缝塞了进去。他们找到了一家网吧，白天，神宫司叶就带着弟弟一起出去打零工，晚上，他们就睡在网吧的小包间里。美国的小学有不少兴趣课堂，神宫司叶就学过一点电脑，他们两个小孩一直住在网吧里，也经常会有些电脑高手来店里打游戏之类的，这种时候，神宫司叶就会跑到别人旁边去问问题。她年龄小，长得又可爱，这家网吧的常客都知道她和弟弟无家可归，一直住在网吧里，大多数人都不忍心赶她，反而还会教她不少东西。神宫司叶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知识，短短一个月，那些客人们就没什么能教她的了。她开始在网上接一些写程序和维护网站之类的活，逐渐在圈子里有了名气，手里的钱也一点点变多。她不再让弟弟去打零工，用光手里的积蓄把弟弟送去了师资力量不错的私立学校。神宫司羽很懂事，哪怕不想花掉姐姐好不容易攒出来的钱，也乖乖地去上学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会，根本帮不上姐姐的忙，他要好好学习，然后也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让姐姐可以买她想要的漂亮裙子，让姐姐可以去上她想要上的大学。与神宫司叶一样，神宫司羽也是个天才，他似乎天生懂得捕捉一些细节，天生会分析一切，他不擅长去解读什么文章，但任何困难的数学题在他面前都毫无难度。他无法理解人心，但也能通过对人的分析了解他们的喜好，从而和别人友好相处。唯一的问题是，小孩不怎么爱笑，这一点让神宫司叶和老师都非常头疼。这样流浪却不艰苦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在神宫司叶十四岁的时候，她接到了一个攻破某个网站的任务，意料之中地轻松完成后，一个叫做托马斯·辛德勒的人找上了她。他表示自己愿意资助他们姐弟，让他们衣食无忧，能安心地完成学业，条件是在他们成年后，他们需要为自己工作。这几乎就是神宫司叶的梦想了，她差点就要不理智地答应，但是，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如果对方的要求只是要她一个人为他工作，那么神宫司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她不能替弟弟答应这些。很快，神宫司羽回来了，一见到陌生人，小孩下意识地就表露出了敌意，等听完对方的条件后，这些敌意甚至带上了嘲讽。“辛德勒先生，您的条件听起来是不错，只是可惜，没什么诚意。”神宫司羽难得地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不怎么友好，“就算没有您的横插一脚，我和姐姐也能好好生活。仅凭不过几年，总计可能不超过一百万美元的资助，就想买下我和姐姐的一生，您在公司里，是管账的吧？”面对神宫司羽的阴阳怪气，托马斯·辛德勒倒也没有生气，和气地笑道：“小朋友，你说得对，我的条件确实很不合理，但是，只靠你们自己的话，你的姐姐恐怕要攒很久的钱才能去上学吧？毕竟，她要先供养你，不是吗？”神宫司羽沉默。“你的姐姐已经十四岁了，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要读初三了，可事实是，为了供养你，她连小学都没有读完。”“辛德勒先生，请你离开！”不等托马斯·辛德勒继续说下去，神宫司叶就厉声道。“三年。”神宫司羽拦住了姐姐，浅蓝的眼睛如同镜面一般映照出一切丑恶，“最多三年，我知道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资助我们，我们为你工作三年，三年后放我们自由。”“好，成交。”就这样，神宫司叶总算能够去上学了，姐弟俩的生活就此摆脱了颠沛流离，托马斯·辛德勒甚至送给了他们一套独栋的小洋房。神宫司羽一直很防备这个男人，他的眼睛告诉他，这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也很自信自己能够抓住这个男人的把柄，保护好姐姐。他从没遭受过什么挫折，在他心里，姐姐是无所不能的，自己也足够强大，他们在一起，可以战胜一切黑暗。而这种自信，最终带来了无可挽回的后果。神宫司叶十八岁的时候进入了辛德勒公司名下的科研所，她所研究的项目是人工智能。她的天赋让托马斯·辛德勒大加赞赏，不过几周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随着人工智能研究项目的推进，托马斯·辛德勒开始要求神宫司叶进行一些测试，要求她将他设置成最高权限。在这个过程中，托马斯·辛德勒的野心也逐渐暴露出来——他想要成为科技界的霸主！有了人工智能，一切储存在网络里的东西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托马斯·辛德勒不是个好人，这一点就连被神宫司叶保护得很好的神宫司羽都能看出来，更何况从小就会看人脸色的神宫司叶。她可以卖掉自己的一生换弟弟的和平喜乐，但是她做不到成为一只走狗。她不是什么好人，对别人也没什么多余的怜悯，曾经她的爱都给了妈妈和弟弟，后来她把爱都给了弟弟，对于其他无关之人，她能够在平日里乐于助人，但为了自己，她也能冷漠地对待这个世界。但是，她能够抛弃自己的骄傲，做别人的狗，却不能给弟弟树立一个坏榜样。她想，她自己活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了，但是她的弟弟一定要活得精彩肆意，她不能让自己的弟弟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看，那是辛德勒的狗的弟弟。四月一日，美国马萨诸塞州，晚十点，暴雨。一声爆炸声响彻漆黑的夜空，暴雨冲刷着焦黑的废墟，将一切罪与恨掩盖，只留下满目疮痍。神宫司宅。神宫司羽蜷缩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窗外，在他身前的茶几上放着姐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部由姐姐亲手设计了系统的手机。手机上贴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小羽，要到九点五十才可以打开哟”。神宫司羽很听话，一直等到了九点五十才打开了手机。“小羽，很抱歉，今天没办法回来陪你过生日了。”手机一开机就自动开始播放这段语音，“可能……以后姐姐也没办法陪你了。小羽，快离开这里，离开美国，随便去哪里都行，那个男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听姐姐的话，不要为姐姐报仇，躲得远远的，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去过你自己的生活……”语言还在继续播放着，神宫司羽却已经听不进去了。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吗？他有些恍惚地想着，不对，今天是愚人节吧？姐姐只是在开玩笑对不对？他有些自欺欺人地想道。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以马萨诸塞州的交通状况，辛德勒的人可能会在半个小时之后到达这里。我该听姐姐的，快点逃，而不是在这里坐着。可是，我该去哪？姐姐不在的话，我该怎么办？我……我不知道……姐姐，姐姐还没有回来，她只是被辛德勒抓起来了，对不对？“您好，小羽。”音频播放完毕，神宫司叶的声音从手机中穿出，“我是叶，按照管理员神宫司叶的设定，从今以后将为您服务。”“接下来，我将操控马萨诸塞州机场乘客系统，将您添加到乘客名单中，请您选择您想要前往的地方，最近的航班有……”姐姐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神宫司羽下意识地认真倾听这些话语，在人工智能再次发问时条件反射地回答：“日本。”“好的，接下来，请您尽快收拾行李，离开美国，我会一直陪伴您，直到生命的尽头。”在那个雨夜，神宫司叶选择与整个研究所的研究资料同归于尽，神宫司羽带着刻骨的仇恨消失得无影无踪。姐姐，你说不要报仇，可唯独这一点，我不想听话了。姐姐，你想要穿漂亮裙子，想要上名牌的大学，我会完成你的梦想。神宫司叶不会死去，她会带着满身阳光回归人世，她会成为永不熄灭的太阳高悬天际。神宫司羽会埋葬自己的天真，从此化为阴影里的毒蛇，为您斩除荆棘。……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神宫司叶”的伪装瞬间褪去，流露出其下属于神宫司羽的真实，他像是永不熄灭的黑炎，用怨恨的目光注视这世间的一切，浅蓝的眸子倒映一切真实。“你是谁？”他冷声问道，攥紧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