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陆执和江耀应邀前往秦无味的宿舍,共度新年。同样受邀的还有徐妄。按照华国的惯例,年底了,各类犯罪案件数量都会显著降低。变异种事件也不例外。因此很难得地, 五人齐聚一堂。秦无垢下厨, 陆执和江耀帮着洗菜择菜。而秦无味则跟徐妄一起出门, 去采购年货。除夕当天才采购年货,着实有些太晚了。不过也没办法。虽然最近变异种案件数量减少,但毕竟还是有。再加上辞旧迎新, 很多项目档案需要整理完毕, 归档。大家都差不多是忙到了除夕前一天,才有时间停下来, 整理心思过年。鸡鸭鱼肉, 零食水果。各类年货摆在桌上。执行者宿舍里难得有了热闹的人气,而且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简直可以说热闹非凡。——然而热闹,也仅限于这一间宿舍。其他执行者几乎全都回家了。留在宿舍里过年的,只有陆执他们几个。原因很简单。这几位管理局高阶成员,无一例外,都已经没有家了。江耀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 陆执是孤儿, 养母早年病逝,养父因为过度悲伤, 也在不久后与世长辞。秦家兄弟则是在少年时期失去了双亲。那时他们两个不过刚上初中,为了生活不得不寄人篱下, 在几家亲戚中辗转。而徐妄……他从来没提过自己家里的情况。只说家里没人了。没地方过年。就挺讽刺的。五个人凑不出一对爹妈。往年的除夕夜, 大家都在各自的任务中度过。反正过不过年的,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也没多大感觉。今年是秦无味提出来, 说都到他那儿去吧,一起吃个饭。好歹是除夕。好歹是过年。于是,平日里冷冰冰的,没有人气的A级执行者宿舍,如今终于热闹起来。陆执和江耀在厨房里给双生子里的弟弟秦无垢帮厨,兄长秦无味则和徐妄在外面客厅里,鼓捣那个从来没打开过的电视机。春节联欢晚会,晚上七点准时开始。都多少年没看过了,但这个习俗,是全国人民多少年来一直保留下来的习俗。哪怕在吃饭的时候,听个响也是好的。“让他们买料酒,怎么买了花雕……”秦无垢从购物袋里拎出一瓶包装精致的陈年花雕,震惊之后立马变成不爽,“我拿来烧菜的啊,买花雕干什么?你们谁喝???”厨房里的陆执和江耀齐齐摇头。“花雕也行。奢侈是奢侈了点,难得一次也无妨。”陆执帮着解释。江耀不懂这个话题,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发现还是听不懂,就低下头继续安安静静地洗菜。自来水龙头哗啦哗啦,均匀流淌出温热水流。白色水柱里浮着细细密密的气泡,冲刷在手背上,温软的舒服。江耀洗菜洗得很开心。近乎于玩水。陆执一转头,看到江耀搓洗菜叶子搓得菜都快熟了,赶紧把新鲜菜叶把江耀手里抢救下来,告诉他只要晃洗一下就行,不用跟洗衣服似的搓。江耀似懂非懂,睁大了眼睛,认真地学。陆执一边教,还要一边扭头去劝秦无垢:“别气了。你哥平常也不下厨,哪懂这么多。而且花雕也是黄酒,料酒也是黄酒……”“不是,我哥肯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做事那么认真,让买料酒绝对不会买花雕……”秦无垢吭哧吭哧地颠着勺,在灶台腾起的大火中不爽地吐槽,“肯定是……”然而话没说完,刚一回头,就看到有个人站在厨房门口。秦无垢的后半截话立马就咽下去,不说了。“对不起,是我买错了……”站在厨房门口的青年,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帽卫衣。比起执行者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浑身散发出青春气息,时不时就抱着篮球从男生宿舍走廊里走过的那种。青年手里端着一盘刚剥好的柚子。果肉上一丝白筋都没有,显然是被细细挑净了,专门端进来给厨房忙活的众人吃的。徐妄手里还端着柚子肉,脸上却是满眼的愧疚。“不怪你哥。”徐妄小声,充满歉意,“采购清单上的东西太多了,我跟他是分开去拿东西的。料酒是我拿的……我想着都是黄酒,拿花雕来烧菜应该更好吃……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不开心,你别怪你哥,是我拿错了。”秦无垢:“……”这话说得。秦无垢一下子听出来徐妄这几句话的中心思想:1.你让我们去买的东西太多,我们忙不过来才只好分头行事。2.我是觉得花雕烧菜更好吃才特意买的。花雕还比黄酒贵呢,谁知道你会不开心。……好家伙,合着都是他秦无垢的错?秦无垢一把怒火就跟灶台似的,腾地烧起来了,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徐妄走过来,把柚子肉往他手边一放,说了句“你吃”,然后就转身匆匆走了。走的方向是大门口。秦无垢都惊了,叫了一声:“徐妄你干嘛去!”秦无垢手里大锅还在炒菜呢,脱不了手。陆执倒是先反应过来,追上去,问徐妄:“去哪儿?”徐妄低着头,认错似的嗫嚅说:“我再去买。小卖部应该有吧。”“小卖部老板早回家过年了。”陆执皱眉。管理局宿舍区域有个小卖部,平常买买烟什么的很方便。但这大过年的,小卖部老板早在十几天前就回老家去了。而且这都晚上六点多了,天都黑了,家家户户都在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这时候上哪儿去买料酒?徐妄愣了一下,说:“那我去超市好了。”超市在几公里开外。最近的超市,开车来回也要半个小时。陆执无语:“……你钻什么牛角尖……”“怎么了?”正在客厅里鼓捣电视机的秦无味听到动静也走过来,疑惑地看看站在大门口对峙的两个人。“没什么。”徐妄看到秦无味就笑了一下,像小狗狗看到主人,如果他有尾巴这时候尾巴肯定都翘起来了。但是一想到自己犯的错误,尾巴又耷拉下来。徐妄小小声地说:“我要出去一趟。”秦无味:“去哪儿?”徐妄还没张口,厨房里就传来秦无垢不爽的叫唤:“徐妄你别折腾了!花雕就花雕吧!坐下来等吃饭!别乱跑!”秦无味:“?”徐妄隔空被吼,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明明是一米九几,高挑挺拔的身材,这么一缩,看上去居然有些小可怜。像被那一声吼给凶到了。秦无味疑惑地看看徐妄,又回头朝厨房投去一瞥。徐妄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去厨房帮忙吧,陆执江耀你们去客厅休息会儿。”顿了一下,又道,“师哥你别怪你弟,是我不好。”陆执:“……”秦无味:“……”江耀:“?”幸好厨房里秦无垢还在炒菜,大火蓬勃,他没听到这句。不然又得炸。总之,徐妄进厨房去给秦无垢帮忙了。秦无味隐约察觉到什么,跟着一起进去了。陆执和江耀对视一眼,深感这事儿不适合他俩介入。于是两人老老实实,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吃水果去了。秦无垢手艺不错。厨房里香气四溢,一盘盘的菜端上桌。陆执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跟江耀一起往桌上摆餐具,酒杯。七点钟,春节联欢晚会准时开始。在热热闹闹的祝贺声中,众人端起酒杯,笑声朗朗地开席。秦无垢毕竟不是记仇的人,刚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已经过去了。徐妄给他敬酒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很给面子地碰杯了。秦无味像是这才放下心来,收回目光。不得不说,拿花雕当料酒,烧出来的菜确实格外鲜美。众人喝酒吃菜,说说笑笑。久违的轻松愉快,在新年的气氛中蓬勃蒸腾。不知是不是菜里也有酒的缘故,吃着喝着,众人都有了些醉意。陆执平常是不让江耀喝酒的,今天特殊,江耀也好奇,所以就让江耀喝了些。结果江耀酒量出奇的好,啤酒黄酒白酒一个个尝过来,眼睛越喝越亮,一丝醉意也无。陆执和秦无味两个,原本就酒量好,倒是不打紧。先喝醉的居然是徐妄和秦无垢。作为清场部的主管,管理局高阶成员之一,平常在清场部日理万机说一不二的秦无垢,喝醉之后的反应是——抱着他哥大哭。“呜呜呜哥你别跟那混蛋跑了,你跑了我怎么办,我就没有亲人了……呜呜呜哥你别丢下我……你不能有了老婆……嗝不是,你不能有了那王八蛋绿茶吊就不管我……”秦无味:“……”秦无垢眼泪鼻涕都蹭到了他心爱的老哥身上,有着轻微洁癖的秦无味努力忍着推开双胞胎弟弟的冲动,冷静地说:“不会。”“我不信!!!”秦无垢哭唧唧地发酒疯,“你立字据!!!”秦无味:“……”额头渐渐浮出青筋。“噗。”一旁的陆执看着这场好戏,忍不住笑出声。“?”江耀虽然看不太懂,但秦无垢醉酒后和往常截然不同的表现,在自闭症患者眼里也是极为有趣的。江耀便睁大了眼睛,好奇地,一点细节都不想错过地,认真围观。“……别再丢人了。”秦无味脸上挂不住,终于狠心把弟弟推开。秦无垢被拎到沙发上去,神志不清地躺了。一边呼呼大睡还一边呜呜呜地嘀咕,哥你不能不要我,哥你别被野男人拐跑了,哥,哥……秦无味作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复好心情。结果一回到酒桌上,就对上徐妄笑眯眯的一双眼。“……”秦无味心里一跳,隐约感觉不对。果然,徐妄双手托着下巴,一脸幸福满足地凝望着他。整个人散发出粉红爱心泡泡,恨不得把“陷进去了”四个字刻在脑门儿上。“好爱你哦。师哥。”徐妄含情脉脉,声音甜得能拉出糖丝。秦无味:“……”“咳。”在旁吃瓜的陆执这会儿也坐不住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忍不住伸手敲敲徐妄面前的桌子,“喂,边上还有人呢。收敛点。”徐妄眼睛里根本看不到旁人。柔情似水的眸子里,盈盈烁烁地只映着秦无味。秦无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冷着脸,生硬地推了他一把。压着嗓子说:“别闹。”“好呀。”徐妄乖乖地坐好,“师哥你说什么我都听。”秦无味:“……”脸虽然还冷着,耳根却悄悄地红了。像雪山尖尖上的霜雪被朝霞映染。“啧。”陆执忍不住摇头。这秦无味,也恨不得把“陷进去了”四个字顶脑门儿上了。徐妄醉得厉害,甜言蜜语跟流沙似的往外淌。听得秦无味直接一把捂住他的嘴。徐妄情话说累了,就顺势往秦无味身上一靠。年轻炽热的身体,大狼狗似的贴上来,两个爪子还勾着他的腰不放。困得坐不住。然而沙发上却已经躺了一个人了。秦无味只好把人往卧室里拖。陆执和江耀继续吃饭,在饭桌上等了许久,卧室里不见人出来。江耀抬起眼,疑惑地望向卧室。用眼神问:“他呢?”陆执:“谁知道。”渐渐地,卧室里传来一些低微压抑的声音。像低声呵斥,又像被大狼狗舔舐软肋的麻痒忍耐。陆执脸色都变了,唰地一下抬手捂住江耀的耳朵。江耀:“?”陆执:“……去看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吧。”反正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陆执把水果零食什么的转移到客厅茶几上,把春晚的声音开响。又把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秦无垢往旁边推推开。两个人坐在大电视机前面,看春晚。一直看到接近凌晨,春晚节目主持人开始倒计时迎接新年了,卧室里那两个人也没出来。大概是不会出来了。秦无垢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丝毫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在发生些什么。陆执扭过头,看着睡得昏天黑地的秦无垢,脸上露出同情神色。跨年倒计时结束了。在新年的第一首《难忘今宵》中,陆执起身,给沙发上的秦无垢盖了床厚被子。然后拉起江耀的手。“走,放鞭炮去。”江耀点点头,安静跟上。爆竹升空,在寒冷漆黑的夜色中照亮一片。冰凉空气里,隐约传来远处人们的欢声笑语。人间烟火,热闹非凡。陆执点了支烟,走到爆竹边上,弯腰点燃引线,然后走回来。爆竹噼里啪啦地响起,他正好走到江耀身边。火光耀映,把居住区楼下的空地照得明亮。明亮如白昼,却四下无人。仿佛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们两人。陆执指间夹着烟,很随意地垂着手,等着这一支爆竹放完了再过去点下一支。身旁的江耀转过头来看着他。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响声中,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踮起脚。“嗯?”陆执转过头来。询问的话语还没出口,就觉唇角一热。江耀闭着眼,轻轻地亲了他一下。大概本来是想亲脸颊的,但陆执正好转过头,那个吻就落在了唇角。陆执愣了一下。唇角像被点了火,热辣辣地烧起来。又像被撒了一串蒲公英,痒痒地,爬进心里。陆执愣神的时候,江耀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似也在回味方才的触感。“好怪。”江耀评价道。陆执:“……”居然是“好怪”?!你真的要这样形容我们的初吻吗?!陆执顿时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哪里学的?嗯?”江耀很诚实:“徐妄。”陆执哼声:“我就知道,徐妄那不正经的恋爱脑,一天到晚不教你些好的……”江耀似懂非懂,看着他。陆执下意识地想要纠正他,仔细一想,也不能说是纠正。毕竟这不是什么“错误”。只是……还没想明白那个“只是”,陆执感到袖子又被扯了扯。侧过头,对上江耀的眼睛。懵懂茫然,清澈眼瞳被火光耀映。熠熠生辉。“你教我。”江耀向他请求,“好的。”陆执:“……”这是在回答他那句“徐妄一天到晚不教你些好的”。可是,什么是“好的”?是他们朝夕相处七年来不敢捅破的那层窗户纸,是午夜在湿腻中惊醒却生生用道德压下的那番自责?是每每情难自抑,就停止,就推开,就平静告诉他的“不可以这样”。还是一时情动,便踮起脚尖,烟花夜空下的一个吻?……是否已经足够?他的忍耐,他的克制。他用道德给自己上的枷锁。他用道德给他们强加的枷锁。江耀是怎么想的呢?江耀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无法遏制的想象,过电感顺着脊椎窜上后脑勺。陆执一瞬间感到喉头发紧,不可言说的渴求伴随着躁动,一点一点,攻陷他的理智。夜空被一朵接一朵的巨大礼花占据。热闹的人间烟火,清冷的冬夜气息。辞旧迎新,除夕之夜。当某一朵烟花怦然升空,照亮黑夜之时。陆执伸手,把江耀拉进怀里。低头吻他。指间的烟燃尽大半,快要烧到手指。灰色余烬簌地坠落。无声砸在地上。不远处等着被点燃的爆竹孤零零地立着,已经无人过问。是烟的味道。烟火的味道。除夕的味道。温暖的,湿软的,熟悉中带着全然不同的陌生的……奇异的味道。新的体验代替了“好怪”,覆写进江耀的认知里。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心跳如撞鹿。小小的火苗在身体里,炸开。一朵漂亮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