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圣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能耐,更清楚现在的他不是那样好拿捏的。顺了顺心气儿,陆圣朴整了整衣服,坐在了桌旁,还叫人送了壶茶水过来。倒好两杯茶,朝一旁伺候的小厮投去一个眼神,小厮会意,来到陆朝晞身前行了一礼说:“二公子,小的扶您。”陆朝晞点了点头,由着小厮将他扶到桌边坐下。陆圣朴将一杯茶推到陆朝晞的手边,随意问道:“你说伏靖琛是因为你的朋友才为你看眼睛的?”陆朝晞慢慢悠悠抿了口茶,“嗯。”嗯完又继续喝茶,完全没有要深入聊聊的意思。陆圣朴又忍不住心烦,但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尽量放柔了声音,“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呐,怎么没听你说起过?”陆朝晞:“喔,他叫莫长情。”陆圣朴:“嗯,既然是你朋友,和伏靖琛交好,想必和你也相熟。”“还好。”陆朝晞依旧淡淡地。陆圣朴仗着陆朝晞眼睛看不见,狠狠剜了他一眼,再开口时声音一如之前般平静祥和,“你看看什么时候再见伏靖琛,向他讨要一些个去疤痕的奇药,多少钱都不是问题。”陆朝晞没应声,心想,终于是说出自己的目的了吧!陆圣朴见他这副模样,又说:“你眼睛不方便,我再安排几个人过来伺候,需要什么就去库房取。对了,还有幼清的婚事,我也觉得可以再斟酌斟酌,无论如何,我陆圣朴的女儿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娶的。”陆朝晞已经喝完了茶,将杯子推到了一边,“伺候的人不用再安排了,有幼清在身侧就差不多了。”这意思很明白了,药的事,陆朝晞答应了。陆幼清的婚事,暂时也不提起了。接下来的日子,陆朝晞都在自己房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养伤。陆幼清不放心任何人,煎药换药都是她亲自动手,就连陆朝晞的膳食都是她自己掌勺。自己幼小脆弱的时候,是哥哥保护着自己。如今,哥哥受伤,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些妖魔鬼怪伤到他。陆诗霖听说陆朝晞眼睛受伤的事,也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过来看好戏,趁机奚落一番出出气。谁知,陆朝晞扬手一剑劈断了院子里的一棵树,就把人吓的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夹着尾巴逃回了自己的院子。凤栖山,莫长情书房。红雨收起伞,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递给莫长情。信笺之上,有雷鸟之印。这是边关穆海安的来信,不过,即使不打开信笺,莫长情也能猜到其中内容。莫长情接过来,捻了捻信笺,并不急着打开,而是问起了别的。“红雨姐,上次传信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红雨笑了笑,“你说的事情,当然是查的清清楚楚了。上次除了长乐仙宫,另一波追杀你们的人就是陆文杰。”去长乐仙宫救陆幼清之时,被杭见溪和孟寒舟追的崖都跳了,后来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竟然又平地起波澜,晚上被一伙黑衣人袭击。那时候莫长情还不知道那伙黑衣人的来历,所以就让红雨查了一下。红雨又接着说:“陆文杰其实是奉了陆圣朴之命去救陆幼清的,但他故意拖延观望,不曾出手。后来你们和李司孝救出了陆幼清,他就派人追踪陆朝晞,然后装扮成黑衣人害他性命。”莫长情听着,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他也猜测到了,但还是要调查清楚再说。虽然陆文杰与陆朝晞是隔山兄弟,陆朝晞再怎么样也没想要他的命。不知道陆朝晞会怎么做怎么想,反正莫长情是在心中的小本本儿上给陆文杰狠狠记了一笔。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对他好都还嫌不够,居然还有人想着伤他性命,无论是谁,都不能原谅。时光匆匆过,容易把人抛,黄了落叶,冻了江河,白了人间。一场雪纷纷扬扬了下四五天,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让人觉得这世界也干净纯澈。陆朝晞站在走廊里,凛冽刺骨的风吹起了他如墨如瀑的长发。他静静地站着,听着雪簌簌飘落的声音,慢慢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脸上的神色温柔无比。又是一年雪落千寒,可惜自己目不能视,辜负了这美景。陆朝晞很喜欢冬天,虽然寒冷,也有温暖。母亲还在时,会赶在雪飘人间之前给他们兄妹俩做冬衣,帽子,鞋子。会在冬夜寒风呼啸时把他们聚在温暖的房间里,给他们烤栗子和花生吃,给他们讲故事做吃食。那时陆幼清很小,拿着烤好的栗子非要喂给哥哥和娘亲吃……那些个寒夜里,只有他们母子三人,那个名为父亲的人,从来缺席。陆幼清端着药走了过来,看见陆朝晞站在外面,忙将药放到屋内的桌子上,然后去扶陆朝晞。“哥,你怎么到外面去了,雪还在下呢,这么冷还是别出去了。”陆幼清一边扶着陆朝晞进屋坐下一边念叨着。将温度刚好的药递到陆朝晞手里,陆幼清又忍不住念叨,“今日我去拿碳,管家竟然跟我说没有了,明明昨天我还看到陆诗霖领了好多……”一说起这事儿,陆幼清就生气的很,真是恨不得跑上去,把陆诗霖那张笑的得意的脸抓破。陆朝晞听着她絮絮叨叨,将空碗放到桌上,突然出声问陆幼清:“幼清,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正说的起劲儿的陆幼清顿住了,看着自家哥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陆朝晞伸手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白布,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跟我说,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个家。”陆幼清一惊,忙一把抓住了陆朝晞的手,“哥,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会离开的,你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陆朝晞沉默,最后,他拍了拍陆幼清的手背以示安抚,便也没再说什么。夜晚很冷,孤枕寒衾就更冷了。房间里虽然烧着碳火,还是不能完全驱散寒意。突然,窗边传来一阵响动,惊的陆朝晞一把掀开被子,迅捷地拔出了挂在床边的青冥剑,冷声喝道:“谁?”莫长情关好窗子,语带笑意轻声道:“你猜?”听到声音,陆朝晞手里的剑差点儿就掉到了地上。这么冷,这么晚,莫长情怎么会来?心跳骤然加快,血液奔腾如江河不息。借着房内微弱的灯火,莫长情看到了那个令自己辗转难眠的人,无言地笑了。他慢慢走到陆朝晞面前,伸手将他手里的剑接了过来,归于悬挂着的剑鞘中。“怎么?猜不到我是谁?”莫长情语带调笑,微微躬身靠近陆朝晞。陆朝晞终于平静了下来,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模样,嘴角却是不自觉带上了一丝笑意,“我可猜不到爬窗而来的是何人。”莫长情从进来就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从冷厉到喜悦,再从喜悦到平静,没漏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一身雪白里衣的陆朝晞站在床边,整个人的气质由冷冽转变成了温柔。莫长情看得呆住了,不知不觉就慢慢凑到了陆朝晞的耳边,唇微动,声音柔,呼出的气也是热的,说出了那句话。陆朝晞没能自控,脸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热了。莫长情很满意他的反应,拉开了些距离,笑了。然后把他拉到床边,强行塞到了被子里,细心地给他掖了掖被角。陆朝晞任由他动作,然后开口:“你怎么来了?”莫长情想说,因为寒夜漫漫,我的心中人不在身侧,不在枕边,思念泛滥成灾,无计可施。只得踏风御雪,前来相见,一解相思之苦。然而,出口却成了,“喔,来这边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处理完后就顺便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有多少心中的特意,最后变成了嘴上的顺便?陆朝晞这时也没有过多思考,只是顺着话题继续着,“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莫长情看着那张脸,白布遮目,也遮去了他平日眼中的清冷,此时露出来的尽是温柔祥和。莫长情故意说道:“怎么?这么急着赶我走?”陆朝晞:……不走,那睡哪儿?见陆朝晞不说话了,莫长情竟然闷声笑了起来,半是认真办是开玩笑道:“天已晚,夜寒路遥好孤单,朝晞若是不弃,留我歇一晚如何?我睡觉很老实的,还能暖被窝呢,怎么样,考虑一下如何?”幸亏陆朝晞此刻看不见,否则莫长情这话配上此刻的表情,活像个自荐枕席的,还是生怕别人不要的那种。陆朝晞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口道:“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应了你吧。”莫长情也是笑了,他很高兴,不仅是因为陆朝晞应了他留下来,还因为陆朝晞终于在他面前剥下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内里的一点柔软。这是不是说,自己于他是很不一样的呢?会不会有一点儿喜欢?陆朝晞说完也没有忸怩,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说:“外面冷,**来吧!”额,这算是邀请?还是勾引?莫长情摸了摸鼻端,还好,没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