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陆庄主,仅此而已。对陆朝晞来说,父子情,本就薄如纸。如今纸已破,便再无其他了。手抖的厉害,陆朝晞定了定神,才平稳地将托盘放到桌上。仔细端详着那块玉佩,白玉无瑕,隐隐泛着沁润的柔和光泽,上面的血迹久久不凝,鲜艳殷红,散发着妖冶的光。陆朝晞慢慢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一下玉佩,快触到的时候又临阵脱逃般蜷起了手指,试了两次,最后才心一横,一把将玉佩抓在了手中。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朝晞觉得玉佩上的血迹犹有余温。一想到这血从何而来,他就觉得被烫的掌心刺痛,心也痛。那个人其实很怕疼,但是为了保护他,义无反顾地为他挡刀挡剑,疼的大汗淋漓,全身颤抖,还要安慰他说没事,不疼。陆朝晞把那块被血浸染的布块也拿在了手中,布块上的血已经凝固,渐渐呈现出黑色。他用布块去擦玉佩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他拿了自己的手帕去擦拭,小心又仔细。但是擦着擦着他就停了下来,滚烫的眼泪拒绝了眼睛的挽留,哗的一下就挣开了眼眶的束缚,落在了冷硬的桌面上,溅起了细碎的水花。那块玉佩的正中刻着两个小字,如果不凑近了细细观察,根本就发现不了。那两个小字以平和简静,萧散自然的小楷写就——朝晞。他记得这块玉佩莫长情都是贴身放着的,而且绳结较长,一直到心口处。陆朝晞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烧起来,单靠这块玉佩,他都能多活好几年。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这么深沉爱着,何其有幸。如果是别人,将自己的名字刻于玉佩之上,并且贴近心口放着,陆朝晞会觉得被冒犯。但是想到这么做的人是莫长情,他不仅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被人放在心上珍惜的庆幸。将染血的布块和玉佩用手帕包好,放进怀中,陆朝晞再次去了陆圣朴的书房。“我会安分守己,但你不能伤害他,否则……飞鹤山庄,我能让它发扬光大,也能让它销声匿迹。”陆朝晞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也不管陆圣朴是怎样的气急败坏,咬牙切齿,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时间浪费在这儿。安康堂是他的地方,做起事来也方便的多,不怕有人监视。陆朝晞先是写了第一封信,差人秘密送往凤栖山,收信人是红雨。第二封信是送往花王牡丹阁的,与信一并送过去的,还有丰厚的银票和珠宝首饰。第三封是写给李司孝的,信中说希望他能帮忙保护好陆幼清。李司孝自小与兄妹二人相熟,而且关系不错,重要的是他有能力保护好陆幼清,只要他答应。写完信,陆朝晞对童仲说:“仲叔,一定要将信送到我信封上所写的本人手中。还有,从现在起,召集所有人手,一定要尽快找出凤栖山主人莫长情的下落。”凤栖山?莫长情?童仲不知道陆朝晞什么时候与此人交好的,竟然不惜召集所有人手寻找其下落。不过,他不会问,少爷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自有主张,他只需尽心竭力帮助少爷就是了。安排好后,陆朝晞将陆幼清叫到身边,说会派人送她到天澜城中自己名下的药铺去。陆幼清听着,没有问原因,只是跟陆朝晞保证,“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还有,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我听你的话离的远远的,但你也不能有事,只因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陆朝晞看着这个几乎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有些歉疚。母亲去的早,自己那时也不过是个孩子,虽然对妹妹百般疼爱,但终究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妹妹自小就坚强勇敢,怕哥哥担心,不额外给哥哥添麻烦,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子。陆朝晞看着妹妹,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但随即想到,妹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了,即便是哥哥,也要保持适当距离,就收回了手,改成拍了拍她的肩膀。陆朝晞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妹妹一个问题,他说:“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度过一生?”那时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妹妹在温暖的阳光下回答说:“我将来啊,只要找个有哥哥一半好的人就行了。”说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暗淡了许多,咕哝了一句,“千万不要像爹一样。”父亲不曾给的父爱,都由兄长补全了。作为兄长,能得如此评价,已经是一个很合格的兄长了。作为父亲,如果女儿选择终生伴侣的时候说,只要有我爹一半好就好了,那么至少在女儿面前,这是个成功的好父亲。安排好了陆幼清,陆朝晞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那晚陆圣朴说莫长情在他手上,陆朝晞回到自己房间躺下,待到万籁俱寂之时,他悄然起身,直奔飞鹤山庄地牢而去,结果一个人影也没发现。但是他搜到某个牢房的时候,发现了地上干涸不久的血迹。地牢没有人,陆朝晞找遍了山庄内的每个角落,依然毫无所获,直到天蒙蒙亮,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也是后来他主动找陆圣朴妥协的原因。找不到莫长情,暂时就只能先稳住陆圣朴,再想办法救人了。至于亲事,在他确认了莫长情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后,他就没想过成亲。面上应承亲事,不过是为了保护莫长情。石室内,漆黑一片,一丝光亮也没有,若仔细听,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陆文杰打开石室门,一股血腥味儿迎面扑来,他先是皱了皱眉,随即脸上露出满足嗜血的笑意。将墙上的烛火全部点亮,石室内的情形便一目了然。刑架上绑缚着一个人,头发散落,遮住了脸,满身都是血污,有的地方已经干涸成了褐色,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血水,走近了更是能看清那胸口处是怎样皮开肉绽,伤口森森。陆文杰走上前,拿鞭子抬起了莫长情的下巴,笑的春风得意,“怎么样?我的尽心招待莫公子可还满意?”莫长情慢慢掀开了似有千钧重的眼皮,只看了一眼,就十分嫌弃的闭上了。陆文杰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反手就是重重一鞭抽打在莫长情的肩头,瞬间伤口裂开,迸溅出鲜红的血滴。莫长情咬破了下唇也没法抑制住自己的闷哼声,这一鞭虽是打在肩头,但是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如同刀削火烧。看到他痛苦不堪的表情,和忍痛不能的闷哼声,陆文杰就觉得很畅快。“没想到你也有落到我手中的一天呐,之前破坏我飞鹤山庄生意的也是你吧,这账我也给你记着呢!”陆文杰一把捏住莫长情的下巴说道。莫长情现在没有一处不疼,但他就是不求饶或者认怂。他的声音细弱蚊蝇,说出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弱,“我若不死,你不死也得死。”陆文杰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是条真汉子。我是真没想到,竟然有人毅力如此惊人。外伤倒也罢了,中了毒竟也如此能扛,实在是令人佩服,我就等着你。”莫长情睁着眼睛,努力保持清醒,脸上虽全是血污,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但他的眼神冰冷又透着轻蔑。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发抖,全身上下,由里到外,哪里都是疼的,疼的他想吐。陆文杰给他下了毒,一时半会儿的不会要他的命,但五脏六腑剧痛无比,时间久了会损耗身体。陆文杰把对陆朝晞的不满,和恨也一并加注在莫长情的身上,平日里再怎么恨意滔天也要忍耐,至少人前得演好“兄友”的戏码,至于“弟恭”,那就不是他的事了。莫长情越是软弱,甚至是痛哭求饶陆文杰越高兴,可这人就是块硬骨头,即使被啃断了,都有可能扎人一嘴血。突然,陆文杰想到了什么,一把将鞭子扔到了角落里,拿过一块布巾,一边擦手一边对莫长情说:“我今天来呢,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的好二弟马上就要成亲了,今天刚试了秀坊连夜赶制出来的新郎喜服,那叫一个英俊……”后面的话,莫长情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只觉得,心在一寸寸皲裂,然后碎成了渣,扬成了灰。陆文杰看着这个自始至今都铁骨铮铮的男人,这会儿却因为自己的几句话,瞬间塌了脊梁,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只觉得满心愉悦。原来,不需要抽打,也不需要下毒,几句话就能摧毁这个男人,可真是个令人满意的发现。陆文杰又说了许多陆朝晞与李司雅成亲的事情,莫长情本不想听,但又怕漏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哪怕痛的是自己,也不愿错过分毫。陆文杰很满意那张脸上的失望,难过和痛苦。毕竟,别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陆文杰一走,石室内就暗无天日。莫长情不知道现在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距离自己被关到这儿过去了多久,身上的伤加上中的毒,让他痛苦不堪,整日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时辰了。莫长情相信,红雨知道他不见了,肯定会想办法救他的,但是现在这个地方肯定不好找。石室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陆文杰特意点燃的,能让他内力受制,全身无力,无法逃脱。现在,只能祈祷红雨能快点找到他了,否则时日久了,体内的毒会伤及根本。还有,再拖下去,陆朝晞……就是别人的新郎了,他不愿。他总要亲口问他一问,是否喜爱自己?若是,他莫长情定然带他离开,绝不将他让给别人。……若不是……若不是……那……自己该如何?放手吗?做不到。不放手?不忍心。所以,若不是,那他只能放手。因为爱,只愿君心愉悦,不必君心似我心。因为爱,只愿君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