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 遍地炮竹声,宅子外几个小童趴在门边偷偷看点炮竹,然后噼里啪啦响起来的时候又抱在一起尖叫。吞吞买了许多炮竹, 势必要放一天,招摇觉得她很幼稚,说了一句后, 很快就加入她们。虞氏难得轻松地与明祎对弈,顾锦瑟跑去厨房看人家做菜,顾止也来了,坐在厅内看着前妻与明相对弈。顾锦桓从水中出来后发了高烧, 现在在**养病。在他养病的这几日里,招摇领着人去修建破败的寺庙, 将里面僧人都请走了, 改做顾家的家庙, 让顾锦桓一人待着,而顾止继续留在顾府替父亲守孝, 待孝期过后再调离金陵。宅子里热热闹闹,门外的炮竹声都没有断过,顾锦瑟忙完厨房的事情后, 坐在台阶上吃糖。很快, 孩童们争相走来,顾锦瑟不小气, 一人给一块,然后, 七八人排排坐好一起吃糖。临近黄昏的时候, 家人们寻来了, 见到为首是是一白净的姑娘, 忙上前致歉,顾锦瑟友好地摆摆手,“他们很可爱。”家人们纷纷牵着孩子们回家吃饭,顾锦瑟想起现代的时候,那时她和老师过除夕,门外也有许多孩子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话,交换着糖吃,不论自己手中的糖多不多,他们都不带她玩。因为她是父母都不要的孩子!今日算是弥补了自己,吃完糖后,她背着身子走回家,屋里的气氛极为焦灼,顾止一句话都不敢说。棋面上的两人杠上了,都不是省油的灯,顾锦瑟不去看,悄悄给阿爹塞了块糖,“你饿不饿?”“有点饿。”顾止叹气,和女人说道理就说不清,都说了早些吃饭,她俩压根不理会他。父女二人溜去厨房,将过年祭的鸡偷了出来,一人一个鸡腿,然后坐在台阶上吃了起来。顾止奇怪,“今日的鸡怎么那么香?”“偷吃的最香,阿爹,你偷过东西吃吗?”顾锦瑟啃了一块肉,满口生香。“没有,我怎么会偷东西吃。”顾止否认,“你祖父就生我一个人,宝贵着呢,要什么没有,我很上进,我好歹还是两榜进士。”顾锦瑟嘲讽:“我还是探花呢,你没偷吃过,就觉得很香。”顾止:“……”他不信,可手中的鸡腿就剩一个鸡骨了,坚持这么多年的优良习惯就这么被女儿打破了,在他看着鸡骨头的时候,顾锦瑟友好地塞给他一个鸡翅。罢了,先吃了再说,填饱自己才行。顾锦瑟告诉他:“这只鸡是阿娘亲自选的,据说就是为了拜祭先祖的。”“你、那你还偷吃。”顾止不可置信,嘴里的肉都忘了嚼。而顾锦瑟嬉笑道:“挨骂就一起骂,你怕什么呢?明相说了,活人比死人重要,我们饿了,自然比先祖们重要,您觉得是这个道理吗?”“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有几分道理。”顾止憨憨笑了,目光落在女儿舒展的眉眼上,顷刻间,心里暖暖的。父女二人一口气吃了整只鸡,顾锦瑟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骨架捡了起来,顾止挖坑,父女二人一起将骨头埋了起来,拿脚踩平。厨房前有井水,顾止打了桶冰冷的井水,顾锦瑟擦擦手中的油,又洗了洗脸,冻得十分酸爽。父女二人从梅花林里钻了两圈,当身上染了梅花香后,这才慢悠悠地去寻沉迷棋局中的婆媳二人。父女二人一进去,就听到管事哭着说鸡不见了,虞氏这才将心思从棋面收了回来,沉声说怎么回事。顾锦瑟在一侧坐下,端起热茶品了品,顾止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装作无事发生。管事就说不见了,一转身就不见了,当时厨房里的人都在,没人偷啊,而且这是过年祭祀的鸡,仆人们不敢偷吃。虞氏面色沉沉,明祎托腮看向喝茶的人,眼睫轻颤,少女襟口上有一点污渍,她走过去,捻起襟口。顾锦瑟急忙按住她的手,心虚得不行。明祎却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坐回原处,继续去研究自己的棋路。虞氏站起身了,欲望厨房去断案,明祎轻叹一声:“寻出偷鸡人也来不及了,不如以其他替代,再者时辰不早了。”明相说情,虞氏只好罢休,匆匆去安排祭祀的事情。顾止借机也跟了过去,屋内的顾锦瑟这才松了口气,摸摸自己的两颊,“我去换身衣裳。”明祎看她一眼:“你何时也学会偷吃了?”“想吃就吃了,下回带你一起。”顾锦瑟扬唇而笑,少年热血,纯粹明媚。明祎不理会,轻叹一声:“我明明可以赢的了,都怪你。”顾锦瑟嬉笑一阵,在虞氏回来前将衣裳换了。拜祭的时候,顾锦瑟多磕了几个头,说道:“明相说该先顾及活人,我就偷吃了给你们的鸡,祖先们莫怪,其实,我阿娘都和离了,没有必要再给你们送吃的,你们将就将就,缺什么去找我阿爹就成了。”虞氏撸起袖口就要打人,“我缺你吃的了吗?偷什么不好偷鸡吃,那鸡是你能吃的吗?”若是旁人,早就吓得起身走了,顾锦瑟却稳稳地跪在地上,悠悠说道:“不是我一人吃的,还有阿爹呢。”下一息,顾止转身跑了,黄昏下中年人的步履极为矫健。明祎笑得直不起腰,虞氏干瞪着顾锦瑟,“多磕头,磕不完一百个不准起来。”明祎看着少女挑眉浅笑的面容,笑意萦绕心口上。最后,顾锦瑟磕头一百零三个头,起来的时候天旋地转,忍不住埋怨虞氏:“你为什么就让我一人磕头?”虞氏并无怜爱之意,“因为你是主谋。”顾锦瑟不服气,虞氏吩咐人收拾,直接走了。顾锦瑟咬牙启齿,明祎拉着她去吃饭,“下次记得喊我一道吃。”“我自己吃就好了,你刚刚都不帮我,你说一句话,我也不会那么倒霉的。”顾锦瑟很不满。明祎冷笑:“罚你的是你娘,又不是我娘,吃鸡的时候你怎么不喊我?”顾锦瑟:“……”****除夕夜的月亮很圆,挂在空中,皎洁明亮。吃过晚饭后,一家四口坐在窗下赏月,顾锦瑟叹息此时没有春节晚会可看,四人显得有些尴尬,她若离去,阿娘就会睡觉去了,阿爹多尴尬啊。顾锦瑟哀叹一声,顾止说了几个稍微有些尴尬的笑话,虞氏看他一眼,好像在说你不会说就不要说,顾止立即闭嘴了。明祎倒好,一直在低头剥瓜子,一点都不想参与她们一家三口的尴尬笑话中。顾锦瑟好奇一句:“阿娘,您当初为何应下亲事?”“猪油蒙了心,你爹的脸闪瞎了我的眼。”虞氏淡淡道。明祎伏案偷笑,顾止羞得脸红,明祎忍不住说一句:“夫人之言,甚合我心。”顾锦瑟冷笑,“我都没嫌你老,你还嫌弃我?”明祎将瓜子仁递给她,“不嫌你小。”虞氏觉得碍眼,将她二人赶走,自己领着小婢女们打牌,又说一句:“夜间吃烤鱼,你们想吃就过来,不想吃,就别过来了,碍眼。”顾锦瑟呵呵两声,刚想怼过去,明祎拉着她走了,顾止顿在原地颇为尴尬。两人出了宅,门外孩童们提着灯笼奔走,明祎笑了,“这里很热闹。”若在京城,必然是要赴宫宴,看着皇帝歌颂自己的功绩,听着群臣夸赞,吃着早已冷透的菜肴,虚与委蛇,不如此地自由快乐。顾锦瑟笑说:“顾家人少,若是家中子弟多,围在一起说话聊天,好过自己一人枯守着。”出了宅后,遇见许多百姓出来游玩,提灯结伴,远远看去,犹如星辰点缀着漆黑的夜空。一路上遇到许多人,满面喜色,互相道好,除夕夜的热闹气息十分浓郁,忽而夜空中绽开烟火。火树银花不夜天,让人眼前一亮,顾锦瑟停下脚步,望着明祎,明祎抬首去看,心中亦是欢喜。孩童们争相尖叫,一个劲地大喊烟火烟火,顾锦瑟也是许久没有看到了,在现代的最后那几年内,烟火被禁止燃放了,过年反而少了一股味道。顾锦瑟握着明祎的手,两人漫步走着,时不时遇到行人,回到顾府,恰好是子时。招摇与吞吞也回来了,两人手中都提着大大的包裹,虞氏乳娘给小辈准备的过年礼,都是些糕点果子。“虞夫人的乳母可真是慈爱的老者,我要是有这样的奶奶好了。”吞吞说着,将一块花生糖丢入自己的嘴里。招摇打开自己的包裹,然后叫了起来,“有红包、红包……”明祎皱眉:“丢人吗?”“长着赐,不可辞,我好久没有收到长者给的红包了。”招摇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吞吞埋头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找,将七八包糕点都翻了出来,连个红包的银子都没有看到,她十分不解,眼馋地看着招摇:“是不是哪里错了?难道还要运气吗?”“阿婆年岁大了,记性不好,可能是忘了。”顾锦瑟好笑道,拿手拽了拽明祎的袖口:“你不给我发红包吗?”“你还要吗?”明祎不解,丰厚的家产还要红包?顾锦瑟瞪她:“我缺你那三瓜两枣吗?”招摇忙说道:“主事,您不知明相早就准备了,这是和您闹着玩呢。”言罢,她拉着顾锦瑟去看自己的包裹,“阿婆真是个大好人,您可知晓这是我第一回得到长辈的红包,太激动了。”招摇一面说,一面将从背后给明相招招手。明祎略有心得,直接走了,而吞吞依旧在哭天抢地,最后被招摇塞了一块糕点,这才止住哭声。子时后,顾锦瑟让人打开钱匣子,给院子里的婢女们发赏钱。两箱子银裸子和散钱,院子里的灯亮了,吞吞得了头一份,抵得上一月的月钱了,接着是招摇。两人拿了钱后,抬着一只钱箱子去外院发赏钱。顾止不在,只有顾锦瑟自己忍痛割爱了,好在提前有了准备,人人都有份。顾锦瑟头一回掌家,有明祎做后盾,小错不少,大错没有。回到屋里,明祎大气地给她一个香囊,顾锦瑟半信半疑地打开,里面就一张纸条,是一处庄园。京城内得一座庄园抵得上十多个铺子,尤其是庄园前后都有田地,这些都是经过明路的,是先太后赏赐明祎。当时三公主不服气,去先太后面前闹过两回,先太后下旨岂会改口。明祎笑道:“新年礼物,可喜欢?”“喜欢,甚是不错,我们睡觉吧,不守夜了。”顾锦瑟呆了呆,将纸条塞进香囊后抬首笑了,“新的一年从爱你开始。”明祎:“……”为自己的色心找了个很好听的理由。她抿住唇角,微侧过身子,顾锦瑟默不作声地抱着她,主动吻上她的唇角。衣裳皆落,灯火摇曳,爆竹声叠起,屋内的低吟声被掩盖。整座顾宅都被热闹掩盖住,婢女们凑在一起喝酒,招摇拉着人舞剑,醉得不省人事,吞吞却时刻保持清醒,一人醉了就成。招摇跳到屋顶剑指苍穹,质问它:“你为何不给吞吞红包?”屋下的两人戛然而止,尤其是明祎,惊颤不止,贴着顾锦瑟羞得满面通红。云雨巫山下的两人贴在一起,情动被羞恼掩盖,暧昧的气息散得干干净净,顾锦瑟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人揪下来。短暂几息后,明祎气息平和下来,往被子里缩了缩,双手勾着顾锦瑟的脖子,“还要吗?”“不理她,她敢掉下来,打断她的腿。”顾锦瑟声音冷冷,眼中映着明祎姣好白皙的身子。下一息,明祎被堵住了唇角,宽慰的话被迫吞入腹中。屋顶的招摇骂了两声后开始踩着瓦片来回奔跑,剑舞清风,下面的婢女一阵叫好,那一柄长剑如柳条般舞出游龙的灵动。银光与月光相呼应,寒风呼啸,让人心中意动,婢女们眼出痴迷。屋内两人紧密贴在一起,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不断冲击着耳膜,明祎蒙住了自己,脚步声让她浑身打颤,声音敲打着心口,就像此刻被人观摩,而她无法拒绝。想到此,她屏住欢喜,将顾锦瑟按入自己的怀中,咬着她的耳朵:“我想、我想打她。”顾锦瑟噗嗤笑了,吻上她的唇角,肆意而亲密。明祎的的主动,让人心醉。招摇舞剑舞了半夜,最后被吞吞揪下屋顶,灌了三碗醒酒汤后塞到**睡觉去了。顾家有新丧,杜绝一切酒宴,因此,初一这日无人登门,但这些不能阻扰余杭等地的官员富商巴结当朝剩丞相的脚步。正门无人,后门来了许久不认识人,提着厚礼排着队,差点就要撞破了顾府的门。门房将来者的姓名都登记造册,由明相决定要不要见。然而明祎并没有见到名册,吞吞直接拒绝了,让人都回去。用主事的话来说:我缺你那三瓜两枣吗?门房挨个拒绝后,聪明的人改口要见顾主事,门房这回直接拒绝了:“我家主事有孝在身,不能见外客。”门房处闹了一个上午,午时的时候人不见少,反而多了。屋里的人懒洋洋地起榻了,顾锦瑟窝在躺椅上,手中碰着补汤在喝,扫了一眼吞吞:“昨夜是谁骂天的?”“招摇啊,摔下去了,脑袋磕傻了,您就别和她生气了。”吞吞低声讨好,又拿了一份礼单给她,“您收不收?”“不收,太吓人了。”顾锦瑟不敢要,瑟瑟地躺着,“你将这些人赶走,败坏了风气,对了,明日就要启程了,可曾安排好了?”吞吞一一回答,就连顾锦桓处都安排好了,不会再有麻烦,里三层外三层,断不会叫人跑了。接着是顾家奴仆的安置,有些知晓内情的人都是顾家是家生子,性命都是顾家的,会跟着顾锦桓去庙里。府里只剩下顾止一人,不需要的奴仆可以发卖或者打发到庄子上去,人选都是由顾止决定。至于虞氏,去留在她自己。顾锦瑟打发去人虞氏处问一问,明日可要一起,若是不去,何日离开余杭回金陵,路远迢迢,需提前安排好。忙了两个时辰,顾锦瑟口干舌燥,饮了一杯水后,里屋的人慢悠悠地走出来,发髻高挽,一只步摇轻摇,弧度不大,若非盯着去看,也不会察觉步摇的晃动。明祎走来,顾锦瑟立即让开躺椅的位置,此时不好挤在一起,就只能让给她躺着了。明祎躺进去,纤细修长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然后,步摇开始随着躺椅晃动了,顾锦瑟看她一眼,想起昨夜的纠缠,羞耻的呼吸几乎烫得她心慌意乱。她的美、她的魅,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明祎白得了躺椅,抱着手炉摇晃,开始说事了,吞吞一一听着。顾锦瑟在一旁剥着橘子,刚拨了一个方要塞进自己的嘴里,明祎朝她幽幽地投来一眼,她不得将橘子拿出来递过去:“我差一点都咬了。”橘子很甜,汁水饱满。明祎咬了一口,眄视吞吞:“招摇呢,还没醒?”吞吞心口一颤,“摔了一跤。”意思就是别罚了。明祎轻哼一声,吞吞立即说道:“虞夫人送了些点心来的,蜜糖酥饼,可甜了,还有些糖糕,说明日再送些过来,给两位主子带着路上吃。”顾锦瑟诧异:“你刚刚怎么不说?”怀着私心的吞吞讪笑:“刚刚忘了。”被这么一打岔,明祎顺理成章地忘了招摇,毕竟不堪的事情回忆起来,太过羞耻了。明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作者有话说:招摇: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