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祎是顾锦瑟减肥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在寺庙门前烤肉, 怕是不大好。”顾锦瑟想起古人对神灵的畏忌,前脚去拜佛,后脚就在人家门口吃肉, 再怎么拜佛都是白搭。明祎侧脸去看她,“我不信神佛。”“你不信神佛还来拜?”顾锦瑟不可置信,站在山脚都可眺望到山腰处的寺庙, 巍峨宏伟,隐于树林后,神秘庄重。“是啊,你信就成。”明祎淡笑, 望向女孩的目光潋滟如波,她在想:其实阿瑟也不信神佛的。顾锦瑟露出晦深莫测的神色, 然后拉着明祎的手:“那我们就当作来减肥的。不过, 你这身绿油油的衣裳的什么意思, 提醒谁家丈夫在外养外室了?”“我阿娘有一好友在山后的庵堂里出家,我偶尔回去拜见。”明祎摸了摸身上的柔软的料子, 唇角露出讥讽,“她和离后就出家了,性子有些火辣, 寻常人不敢靠近她。她育有一女, 早些年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这些年才刚缓和。”顾锦瑟露出吃瓜的神色, 又有新故事去听,她好奇道:“怎么和离的?”“丈夫纳妾, 世人说她善妒。”明祎简单叙说。“我们去看看, 不去寺庙, 我也不信那些玩意。快走、快走。”顾锦瑟拉着明祎就走。山前是建筑宏伟的大庙, 山后是无人问津的小小家庵。明祎来过几回,印象深刻,拉着顾锦瑟走小道,一面说起这位好友旧事。赵家富贵,赵氏女结识的玩伴自然是有权势的人,两人自小相识,好友是如今大理寺卿的女儿桑敏。顾锦瑟撇撇嘴,前几日还想着去大理寺做一把手,照着年岁看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桑敏与丈夫依旧是古代传统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在婚前都没有见过。桑敏嫁人后,育有一女,丈夫养了外室,她不声不响地求和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悄无声息,所有人都不理解,就连父母都在苛责桑敏为何这么决绝,不过一外室罢了,能不能进门还需要她点头。外室养育一子,只比她的女儿小一岁,成亲后一年,丈夫就在外面养了女人,桑敏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拒绝旁人的说和,抛弃女儿也要和离。顾锦瑟脚下一个踉跄,“我发现你所认识的这些女子的经历都能写一本小说了。她应当是觉得你不爱我了,我便离开,我不能忍受你朝三暮四,她的想法很正常啊,强扭的瓜不甜,我阿娘妥协也是因为我阿爹专情啊。这么一想,我阿爹也是个好男人。”“顾大人确实是少见的好男人,他对不起顾锦商,却没有对不起你阿娘。但你娘不喜欢便不喜欢,强压着过日子也是一种折磨。如今得到自由,该为她高兴。虞家人很通透,不会觉得和离回家是耻辱。桑家人觉得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不该回娘家。我阿娘那时自身难保,只出钱给她修了庵堂,一人过得也是自在。”顾锦瑟颇为气恨,“他们思想太古板了,我觉得你阿娘若身在虞家,我舅父们必不会那么绝地情,哪怕你阿娘死了,舅父们也会好好照顾你,这才是哥哥舅舅。”明祎忽而笑了,“你很好。”“是她将所有的苦楚都承受了,留给我的便是享受。”顾锦瑟哀叹一句。两人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比方才寺庙小了不止十倍的小小庵堂,顾锦瑟有些担忧:“会不会有坏人来骚扰她们?”“有寺庙呢,只要大声吆喝,就会听到,不会有人敢去犯事的。”明祎解释。至庵堂门前,有一小婢女来迎,她怯怯地询问二人名姓,明祎说道:“禀明你家夫人,故人之后来访。”小婢女先是一愣,半息后忙打开门让两人进来,待两人进来后,便又将门关上。明祎奇怪,“你关门做甚?”“姑娘有所不知,近日总有人在附近徘徊,我害怕。”小婢女苦笑连连。顾锦瑟道:“回头我寻几个护卫送来。”小婢女眼前一亮,一笑间露出一对小虎牙,颇是可爱,勤快地引着两人去寻桑夫人。在去的路上,明祎告诉顾锦瑟:“她唤桑儿,是桑夫人捡回来的弃女,这些年养在庵堂内,教她识字礼仪。人生忽而有了盼头便不会觉得日子难过。”顾锦瑟点头,还是忍不住八卦一句:“桑夫人的女儿呢。”“嫁给门第不高的庶子,听闻过的不大好,她怨恨桑夫人和离弃她于不顾,桑夫人万分愧疚,托我多加照料,她的丈夫如今在户部做一主事,也是你同僚,想来你二人见过却不知底细。”明祎言道,“如今女儿倒也不怨恨母亲了,时常来看望。”两人说话的功夫,一位穿着都灰白道袍的妇人走了出来,正是桑敏。桑敏苦笑一声,“你竟来了,听闻你成亲了,这是你的夫婿?”闻言,顾锦瑟执晚辈礼行礼,“晚辈见过夫人。”“模样喜人呢。”桑夫人打量少年人,明眸皓齿,眉宇间凝着青春朝气,浑身透着善意,与寻常男儿极为不同,她有些惊讶,“明相好福气。”顾锦瑟立即笑了,朝明祎眨眨眼:看,我就是你的福气。明祎抿唇淡笑,随同桑夫人进屋说话。家庵看着不大,进来后去确实别有洞天,两进的宅子,后屋住人,左右两面各有一座桃林和梅林,屋舍旁边种了些蔬菜。说是世外桃源也不过的。进屋后,三人坐下,顾锦瑟这才打量桑夫人,对方约莫四十岁上下,保养得很好,眼角几乎没什么皱纹,可见平日里很舒心。桑夫人让人端来果子茶水,拉着明祎问长问短,明祎也不说多,只说母亲坟茔被挖,棺材里空无一物。“是谁这么大胆,如此行径,让人不耻。”桑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顾锦瑟坐在一侧不语,专心致志地看着桌上的点心,时不时地拿一块品尝,翻山越岭来此处,消耗太多的力气了。“你阿娘并无喜欢的人,我那时喜欢骑马出去玩,你阿娘在府内鲜少出门的。”桑夫人语气低沉,对于好友的事情,她除了感叹外竟什么都不知晓,她愧疚地看着明祎:“你来寻我,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你。”“今日并非特意来此,她想去寺内看看,顺道路过,叨扰您了。”明祎说得虔诚,余光扫过正在大吃大喝的人,一时无语,说好减肥的,怎么就控制不住嘴呢。明祎悄悄伸手,掐了一把对方。顾锦瑟立即拿了块桃干塞到她的嘴里,“你试试,比京城内的铺子好吃多了。”明祎:“……”桑夫人抿唇笑了,都说铁树不开花,这不就开了花,花朵好看的很。明祎闭上嘴巴后,顾锦瑟同桑夫人说话:“京城繁华,夫人何必将自己困在此处,不如出去走走,天地开阔,人间烟火,您也会活得肆意些,方才我瞧桑儿年岁小,拘在一处也不大好。”闻言,桑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习惯此处了,倒也自在,去其他地方不大适应。”“夫人觉得自在,可觉得有趣?”顾锦瑟细问,“我阿娘和离后回故乡去了,心思开阔,您该看开些。”桑夫人低笑,道:“我瞧你有些面善,你是谁家之子?”“家父顾止,家母虞歆。”顾锦瑟介绍家门,“不过去岁的时候两人已和离,家母回金陵去了。”“虞歆……”桑夫人有些惊讶,“和离了、你阿娘胆子确实很大。”“咦,是故人吗?”顾锦瑟奇怪,阿娘的故人可真不少,就连明相都是阿娘曾调戏过的故人,啧啧啧,她多问一句:“我阿娘调戏过您没?我阿娘当年连明相都调戏过,说什么日后让她做儿媳,天晓得那时候她连个孩子都没有。”桑夫人本有些伤感,闻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说对了,那年我扮成男儿随兄长出城踏青,你阿娘遇见我后说什么小公子极为俊朗,话不到三句就被她家阿爹揪着走了。”“书生……”“书生是您……”顾锦瑟与明祎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后,顾锦瑟噗嗤笑了出来,明祎抿唇,面色通红,反是桑夫人不解,“你二人这是怎么了?”“无事。”“无碍。”两人心领神会地闭上嘴巴,尤其是顾锦瑟连糕点都不吃了,因着阿娘的缘故再度悄悄打量桑夫人,时过多年,桑夫人身上多了些沧桑感,从她的脸型可以看出年轻时很美丽,老气沉沉的颜色加重她的年岁,若是换上寻常衣裙,多半也是好看的夫人。明祎低眸,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或许是缘分。桑夫人笑容深了几分,对着顾锦瑟说道:“你阿娘性子好,当年求娶的人颇多,毕竟被她调戏过的小书生有许多,后来她尊从父母之命嫁给了顾尚书的儿子,也就是你爹。”顾锦瑟凝眸,“您的意思她调戏的人不止您?”“都是女子,谁会在意呢。”桑夫人掩袖而笑,姿态端庄得体,大家闺秀的教养刻入骨髓,一颦一笑都不似虞氏般洒脱。顾锦瑟:“……”白高兴一场,都怪阿娘太浪了。明祎亦是露出晦深莫测的笑容,微微摇首。顾锦瑟不肯放弃,“我阿娘当年还调戏了谁,您说说?”桑氏看着少年,笑意慈爱,“事情过得太久了,谁会记得呢。”顾锦瑟回之一笑,目光和煦,明祎忽而说一句:“你与虞夫人,你二人是前后脚成亲的吗?”“这个……”桑氏回想一番,“我先成亲的,我怀孕的时候听到她定亲的消息,都说虞家高攀,我知晓顾止喜欢她。可我想不到她也会和离。”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看向顾锦瑟,顾锦瑟忙解释:“我阿爹没有纳妾,他待我阿娘很好,反是我阿娘时常要给他纳妾,他头疼呢。”桑夫人笑了,“你阿娘性子很豁达,这辈子就算没有遇到顾止,她也能活得很好,倘若我有她一半豁达,也不会落至今日的地步。我一想到他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味,我便觉得恶心。”顾锦瑟与明祎面面相觑,好像和她们想的不一样。两人不再接话了,反是桑夫人希望明祎将桑儿带出去见见世面,明祎应下了,接回顾府也可,寻个女先生跟着就好。吃过午饭后,三人动身了,桑儿初出家庵,虽说不舍,可遇见新鲜事物后显得很兴奋。回到顾府,顾锦瑟偷溜去书房,明祎揪着她:“给你阿娘写信?”“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然要和阿娘说的。”顾锦瑟抑制不住兴奋。明祎却说道:“桑儿说有人在庵堂门前徘徊,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八成是恶人。”顾锦瑟不在意,她拖着明祎的手拉着人去书房,偏偏明祎走得很慢,顾锦瑟不耐,“你快些,我有好多话与阿娘说,我真的好开心。”明祎唇角抽了抽,“开心给你爹戴绿帽子?”“他们和离了,是自由的。”顾锦瑟气得跺脚。明祎笑得捂住唇角,下一息去抱着跳脚的人,蹭到她的耳边吹了口气,“气甚,我觉得你阿娘应该找到自己的书生了,院门外徘徊的人指不定就是虞家的人。”顾锦瑟怕痒,连连躲避,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后愣住了,“你想多了,我阿娘率真果敢,肯定会直接登门,怎么会偷偷摸摸呢。”“率真果敢不适合你阿娘,我们赌一回,如何?”明祎呵气如兰,看着晶莹的耳垂在她的气息包容下染上一片绯红。顾锦瑟茫然,摸着自己的耳垂,“你要怎么赌?”明祎却说道:“你有一本话本子,谁输了,谁去……”她顿了顿,似乎太过羞耻了,她侧身避开顾锦瑟的探视,低声说道:“谁输了,谁……”“谁模仿那些姿势,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有坏心,没那个脸,哎呦,你可真是表面矜持,心里坏透了的色胚。”顾锦瑟一顿嘲讽。明祎面红耳耳赤。顾锦瑟目色清明,摆摆手说道:“我信我阿娘,赌就赌,我给你准备一面镜子。我阿娘的为人,我最清楚,得不到的必然会放手,计较什么劲呢。”简单几句话中,明祎从羞耻中走了出来,只看她一眼:“不许给你阿娘写信,回去看账簿。”顾锦瑟心中不平,“为何你说看账簿我就得看账簿。”“你家账簿都是我在看,你好意思吗?”明祎叹气。顾锦瑟哦了一声,摸摸脑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许多商铺生意,果然,钱太多了,几间铺子也忘了。她小声抗议:“我家账簿也是你家的,不用分那么清楚。”“真的吗?我家也有些账簿,都是你家的,不如你去看看?”明祎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兀自不服气的女孩。顾锦瑟傻眼了,立即反驳:“你家是你家,凭什么又成了我家的,你自己去处理。”明祎冷笑,然后,拉着女孩的账簿,“我替你看了几月,你得还回来。”顾锦瑟挣扎着不肯,“我要去减肥,我要去跑马,没有时间的。”奈何明祎力气惊人,挣扎半晌竟无法撼动半分。明祎冷冷告诉她:“你减肥就不要劳累马了,不如你自己绑上沙袋沿着府宅跑上十圈。”“算了,我们这么恩爱,就不要分你我了,来,我们亲一下。”顾锦瑟立即改换笑脸,笑吟吟地拉着明祎进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屋内视线黯淡。顾锦瑟将人按在门上,壁咚一下,明祎不为所动,道:“方才我在想,那本画本子是哪里来的?”“自己画的呀,我画工好不好?”顾锦瑟沾沾自喜,看画本太落后了,自己有手不可以画吗?明祎震惊,眼眸微睁,“你再说一遍?”“自己画的。”顾锦瑟笑眯眯道,“我都没有藏着,你也可以看呀,不算小秘密。”“你是我见过最真诚的人,那些人可好看了,你见过吗?”明祎咬着牙齿,目光紧凝犯事女孩白净的面容上,娇弱无力的花朵都是骗人的假象。“都是你啊。”顾锦瑟朝她眨了眨眼睛,“所以你输了,我不会笑话你的,但是你放心,我们自己看就好了。”明祎咬牙切齿,气得不知该说什么话,语无伦次道:“我和你很熟吗?”“熟悉啊,我能将自己的命都给你,不熟吗?”警惕的顾锦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忙改口说道:“我骗你的,那些人物都是虚拟的,你看她们像正常的人物吗?”幸好她画的是Q版和真人版的结合体,人物都是萌萌哒。明祎定定的看她许久,她立即将自己送了过去,亲上明祎抿得很紧的唇角。明祎沉默。唇角不抿了,也不再咬紧牙关。两人平静地坐了下来,顾锦瑟依靠着明祎,将手中的画册一一展现,并指教她如何将人物画得萌萌哒。明祎好学,当真听进去了,脑海里在想着如何回敬顾锦瑟的‘好意’呢。两人腻歪在一起,明祎看着顾锦瑟,眸色幽暗,而不知情的顾锦瑟看着自己的画本子,嘀嘀咕咕地教导明祎作画。两人心思不同,各想各的,明祎抿唇,唇间似乎残存着顾锦瑟的味道,清甜回味。她抚摸自己的唇角,看向兀自兴奋的人,“你怎么那么高兴?”“和我靠在一起,你不高兴吗?”作者有话说:阿娘终于有名字了,虞歆,好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