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高兴的。我们是与阿娘不一样的。”明祎阖眸, 想起那些年贵人去后,阿娘虽说面上高兴,可她知晓, 阿娘的心里不高兴。阿娘每回见到贵人,都会笑吟吟地迎上去,客气而体贴, 看似温柔,可她感觉,总缺了些什么。比如自己回到家里,顾锦瑟懒洋洋地躺在躺椅里, 可眼里带着欢喜,而阿娘的眼里如一潭死水。两人静坐须臾后, 月长来了, 由婢女扶着, 顾锦瑟立刻坐了起来,月长随口一说就是一个秘密, 她急忙走过去。月长看见顾锦瑟,忙道:“小公子来了,你可瞧见花奴了, 出去玩还没有回来呢。”顾锦瑟拧眉, 每回见月长,月长都会说花奴还没有回来, 这是多爱往外跑。明祎坐在远处没有动,眼中晦涩, 月长瞧了她两眼后说道:“你与小公子说话吧。”月长走了, 似乎是有话想对明祎走, 却又碍着‘赵家小公子’而没有开口, 顾锦瑟想了想,忽而说道:“她将你当作你阿娘了。”“她病得很厉害,赤玫来过几回,说她这些时日靠着汤药吊着性命。”明祎低眸凝着自己的袖口。顾锦瑟暗自揪心,她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套出来呢,不知月长可会说。明祎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想起赤玫的话,多半活不过夏日了。顾锦瑟沉默,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不如让她走得安心些。心结解开,执念消散,也好过带着遗憾走。”“如何安心?”明祎不解,抬首凝着少女虔诚的眸色,“该如何安心呢。”“让赵大姑娘与术决退婚。”顾锦瑟心沉了沉,月长高兴了,指不定就说出赵氏女心中所爱。明祎沉默片刻,似有疑虑,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下来。翌日,顾锦瑟再度去寻术决,要一封退婚的书信。术决莫名其妙,却又不敢不应,提笔写了,顾锦瑟提醒她:“你术家的徽记呢。”在这里各府有各府的徽记,书信轻易伪造不得。术决憋屈死了,问了缘由,顾锦瑟直言月长病中不记事了,一直希望赵大姑娘与术家退婚。术决愣住了,“你说的是跟着赵氏嫁来术家的婢女?”“怎么了?”顾锦瑟疑惑。术决回道:“她还活着,那她不知赵氏的坟中为何没有尸骨吗?”“陛下收敛尸骨,她怎么会知晓。”顾锦瑟翻了白眼。术决沉默下来,“月长性子耿直,入府后,她总拦着门不让我进去,我印象很深。”“术将军,当初你若退婚,何来今日祸端。你自己、将你自己逼下悬崖。”顾锦瑟并不怜悯他。她带着所谓的‘退婚书’离开术家。月长躺在**,神色憔悴,听到脚步声后坐起了身子,顾锦瑟停在五步外,等着她说话,毕竟自己不知自己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月长看她后,忽而说道:“姑爷来了。”顾锦瑟:“……”又变回自己的角色了。这么一来,自己只能离开,改日再碰运气。她转身要走,月长唤住她:“姑爷,我有话与您说。”婢女立即搬来凳子,顾锦瑟在床榻前坐了下来,月长望着她,徐徐笑了,“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公子。”顾锦瑟蓦地脸红了,月长继续说道:“花奴性子偏激,你看着些,有些事情该做、也有的事情不该做,有些人该恨,有些人也不该恨。”顾锦瑟不解:“什么事情不该做,什么人不该恨呢。”月长望着她,精神突然好了些许,“你看着她,她喜欢你,会听你的话。姑娘说过,花奴若是男儿,必然会入仕谋取功绩,可她不知,花奴以女儿身拜相。其实我不喜欢她入朝,我喜欢她与你一起归隐,这样,才会平安。”“那些时日里,我看着她熬了过来,不瞒你,我害怕她心中只有恨,这样只会毁了自己。您说寻常女子如这般只怕孩子都长大了,可她呢,依旧孤苦伶仃。与太后周旋,替陛下做刀刃,她是个女子,我心疼她。”“若是可以,我希望她平凡些,有自己的家庭,夫妻和乐,儿孙满地走。可惜,她做不到,我都不知该如何去见姑娘。”顾锦瑟双手握拳,点点头:“好,我会看住她。”“这也是你们顾家欠她的。”月长忽而说了这么一句话,眸色锐利如刀剑般落在顾锦瑟身上,“当年,是你祖父与太后抗衡,拉出我家姑娘,说什么牝鸡司晨,我不懂这些,我只知这是你们男人抗不过太后便拿无辜的人做借口。”顾锦瑟面色难看,月长说完这句话后泄了口气,心潮起伏,“你若喜欢她就看住她。”顾锦瑟不知自己怎么走出去的,站在星空下,想起一句话,有些仇恨不会因为人死了就会消散的。月长是一豁达之人,明知自己是仇人之后还笑呵呵地看着她夸赞她。她忍不住泪流满面,为何委屈的总是好人呢。哭过一通后,明祎回来了,看着庭院里小小的一团,不觉上前,“阿瑟,我饿了。”“我也饿了。”顾锦瑟抹了脸上的眼泪,立即去牵住她的手,低笑一声:“你回来啦。”明祎颔首,看了一眼月长姨娘的屋舍,唇角抿了抿,但没有说话。两人皆没有提及方才的事情,顾锦瑟勤快地给明祎夹菜,明祎难得地说起朝中的事情,太子病了,在东宫休养,二皇子三皇子得了些差事,现在二皇子的风头盖过了三皇子,三皇子正在迈力去追。“太子什么病?”顾锦瑟一面吃一面好奇的问。明祎道:“倒春寒,风寒罢了。”顾锦瑟忍不住问:“陛下一条道走到黑吗?”明祎嗤笑一声:“大约是的。”顾锦瑟不问了,低头扒着饭吃。****常山郡王死了,太子妃胞弟被锁拿入狱,太子求到皇帝面前。皇帝大怒,呵斥太子妇人之仁,转头吩咐大理寺按律处理,杀人偿命,太子妃求到了贵妃面前。贵妃去求情也被陛下呵斥一顿,回宫思过去了。周家小子按律处置赐以死刑,宁国长公主知晓结果后才放心将儿子尸骨下葬,反是太子被陛下训斥后抑郁不振,惶恐不安。招摇说完这些后,顾锦瑟揣测,“谁去监刑?”“太子殿下,是太子去求的,说是送他一程。”招摇说道。顾锦瑟托腮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此事不简单,应该还有后续。”招摇不解,“人都死了,哪里还有后续?”“感觉,我的感觉很准的。”顾锦瑟提出疑惑,“闹出这么大的事就这么简单结束了,杀鸡焉用牛刀呢。”“这不是一桩平常的事件吗?哪里来的那么多阴谋论呢。”招摇摆摆手,“很简单,就是两个热血方刚的男子抢夺一美人罢了。那个美人也死了,听说被宁国长公主活活打死的。”顾锦瑟还是不信,试想一个妓女怎么敢同时答应两位贵客?****四月初的时候太子病愈,张明浅入京了,明祎亲自去迎,顾锦瑟提醒她:“瓜田李下,你二人不该避嫌吗?”你看看你们穿一条裤子,不然张明浅好好的外放官多舒服,听说那个地方四季温度都很舒服,张明浅刚打好地基就被拉了回来,从实权吏部尚书到空有头衔的少傅,吃亏吃大了。明祎却说道:“就算我今日不去,陛下也不会觉得我二人不会串通一气。”顾锦瑟叹息,呆呆的说了一句:“好像是这样的。”不知为何,三位女官好像因为性别原因被旁人打上标签,自动认为她们是一体的。两人骑马出行,春日出行的人很多,张明浅受诏后,不敢停歇,日夜兼程回来,见到两人时风尘仆仆,满面灰尘。三人在十里外的凉亭坐下,张明浅擦擦脸上的灰尘,婢女递去一碗热汤,顾锦瑟忽而发现张明浅两鬓添了白发,她惊讶极了。明祎也发现了,短暂的迟疑后,她侧身看向旁处,张明浅喝过热汤后粲然笑了,“一路过来,我听到许多事情,永平侯世子娶妻的速度都比人家纳妾快,听闻二皇子妃小产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顾锦瑟想了想,“约莫是碰瓷失败。”“什么是碰瓷?”张明浅怔忪,目光落在白净的女孩身上,新阳娇媚,风姿天成,绮丽明朗。明祎知晓,好生解释一回,张明浅目光挪开,复又饮了碗汤,道:“陛下替二皇子选正妃的时候就存了私心。”明祎不想提,反而说起了春景,张明浅却说道:“我没空说这些,你二人如何,杜衍说你二人闹和离,如今又好了?”顾锦瑟微笑,标准的敷衍笑容,张明浅吐槽她:“你笑得太难看。”“杜衍就盼着我们和离,好让我娶她,莫要听她的话。”顾锦瑟笑得虔诚,握着明祎的手保证道:“我二人目前不会和离,日后说不定。”张明浅一怔:“你二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明祎平静的接受了,道:“你的夸赞很美好。”张明浅大囧。喝过汤后,三人启程,张明浅冷了神色,提醒明祎:“边境军防存在许多问题,你去术决商议一番,该补的地方还是要补的,许多问题都是沉年痼疾,术决应该努力过,边境易主,敌方蠢蠢欲动,我来的时候,已有几场交锋。”顾锦瑟有些疑惑,原来本朝不是太平年啊,张明浅应该是从云南一类的地方过来的,对面是什么地方?她该回去恶补下地理知识。两人没有再说,而是一起策马回城,张明浅入宫面见皇帝,而明祎领着顾锦瑟去永安楼出猪肘。顾锦瑟先的一愣,然后盯着她:“你是故意的。”明祎微笑道:“胖些很好,掐着很舒服。”顾锦瑟快速摇首:“你自己怎么不胖呢。”“想胖来着,但是胖不了,只好看着你胖了。”明祎看着炸毛的女孩,神色温柔,“你这样就很好的。”顾锦瑟露出‘我信你个邪’的神色,然后被明祎牵着进永安楼吃肘子。顾锦瑟跨门没有见到潆茴,知晓她又去见皇帝了,她问道:“你出来秀恩爱的吗?”“陪你吃肘子而已。”明祎不应。顾锦瑟脑子有些不够用,明祎选着临窗的座位坐下,眺望窗景,眸色淡淡。二掌柜亲自来了,顾锦瑟淡笑:“你家掌柜呢?”“去后院清查食材去了。”二掌柜笑靥如花。顾锦瑟觉得哪里奇怪,最近太安静了,太子如万年青,怎么搞都不会倒下,反是其他人自己折损兵将,大概只有太子自己逼宫造反失败才会被废,这样的爹是真爱啊。明祎一口气点了三个猪肘,顾锦瑟看得眼馋,然后捂住嘴巴,推给明祎:“你吃。”明祎不肯,“我喜欢看着你吃,你吃得很香。”“你、讨厌……”顾锦瑟神情抑郁,上辈子不是易胖体质,吃得多,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都想去做吃播,听说那样的容易一夜爆火。可是,这副身子太不济了,果然美貌是有代价的。明祎低笑,白玉般的脸颊染起红晕,看了一眼猪肘后夹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永安楼内客人不多,休沐日都出城去玩了,顾锦瑟托腮看着佳人吃肉,明祎举止优雅,吃肉的时候嚼得很慢,侧颜优美。看着看着,她忽而就笑了,道:“你吃肉的样子也好看。”明祎蓦地脸红了,睨她一眼:“赤玫给你的汤药,喝了吗?”“喝了,我今日不想吃猪肘。”顾锦瑟叹气,扫视一圈后最后悄悄说道:“明相,你说你今日出门是为了什么?”明祎做事都会提前有准备,哪怕看人家一眼都带着深意,更别提这么兴师动众出来吃饭。“你很了解我吗?”明祎放下筷子,学着她的姿态,托腮回望着她。午时到了,大堂内人渐渐多了,人间烟火的气息愈发浓郁。两人对视引来路过的客人的吐槽,“两个傻子点了三盘猪肘,浪费钱财。”顾锦瑟噗嗤笑了出来,明祎羞得满面通红,孩子气的瞪着那人的背影,道:“他也是傻子。”都是傻子!顾锦瑟笑得伏在食案上,明祎恨恨地看着她,“不吃就给吞吞吃去。”“明傻子,你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会来这里吃猪肘呢,你可知一句话,事出反常必于妖。”顾锦瑟笑得捂住嘴巴,想矜持些,可对面人的神色中透出难得的可爱。明祎慢吞吞的吃着猪肘,时不时地拿着茶水解腻,两人坐了半个时辰依旧不见去后院整理食材的潆茴出来。心知肚明的两人继续吃着,顾锦瑟叫了些果子茶水,今日的永安楼显然寂静许多,大概因为京城内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顾锦瑟开始找话说,问问东问问西,问问招摇问问赵家,就连二皇子妃的近况都问了一遍。往日不肯多说一句的明祎开了口絮絮说了起来,二皇子妃失子后,丈夫得益不少。顾锦瑟怀疑二皇子妃的目的就是打破僵局,并不是为了套路太子妃,明相看破不说破,从中帮了一把。明祎还是最懂二皇子妃心事的人,顾锦瑟酸了起来,道:“二皇子妃对你是旧情难忘呢。”“是啊,你与虞子书还有婚约呢。”明祎呛道。顾锦瑟语塞,只能干瞪眼,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肘子肉。两人恩恩爱爱,待了近乎两个时辰才从永安楼出来,两盘肘子带回去给吞吞吃。两人刚踏上马车,远处跑来一人,似是顾家的仆人,又似是来吃饭的客人,走近了才知是顾家的家仆。“明相、主事,陛下遇刺了。”顾锦瑟冷哼一声,冷冷地看着明祎:“你个骗子!”明祎却拉着她进马车,迅速往宫里赶去。两人身上还有猪肘的味道,以至于到了大殿前,杜衍捂着鼻子后退,“你二人从何处而来。”话刚说完,有人控诉明祎晚到,其他人都等了两个时辰了,她才姗姗来迟,实在是不敬陛下。顾锦瑟抬首,是一老头,胡须花白,趾高气昂,明祎却慢慢的整理衣襟,道:“我去迎张少傅,回来去了永安楼,我与我夫君去吃饭也不成?倒是各位大人来得这么快,提前知晓陛下行踪吗?”本该热闹的殿前突然寂静无声。顾锦瑟吸吸鼻子,明祎不厚道,皇帝遇刺应该是两个时辰前的事情了,仆人不知她们去向,满京城寻她们也是不易。众人不敢再说话了,明祎走向内侍长张要,“陛下可有损伤?”“陛下无碍,不过瞧见了一个鬼。”张要面色低沉,附耳在明祎耳畔低语,说完后直起身子笑着说:“陛下无事,倒是陛下身侧的女子似乎受了伤,眼下太医在救治。”顾锦瑟听到最后一句话,潆茴受伤了,不知为何,她不担心潆茴,而是想到了苦肉计。片刻后,小内侍出来将众人都打发走了,明祎要回家换衣裳,钻进马车后,顾锦瑟就将她逼入角落里,“说,你想做什么?”“你吃肘子吗?”明祎颤颤地指着一侧的食盒,“我不嫌弃你胖的。”“你还提我胖……”音落,马车突然震动,车夫都跟着晃了晃,他急忙勒住缰绳询问:“明相、主事。”车内的顾锦瑟视线低垂,落在明祎的襟口上,雪肤若隐若现,她埋怨道:“你这衣裳的料子太差了些,一扯就破了,明日给你做些结实耐用的。”明祎喘着粗气,脸色潮红,“再好的衣裳也经不住你这么撕扯。”打架就打架,扯衣裳做甚,耍流氓!顾锦瑟却笑了出来,端庄肃然的明相会像孩子似的打架,月长的担心纯属多余。由此可见,月长对她的花奴很不了解。明祎被笑得心口发颤,理好自己的衣襟,可衣裳扯破了怎么也无法复原,出去后又该如何见人。顾锦瑟却说道:“你坏透了。”作者有话说:早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