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雪莉婆婆

初夏时分，天气忽冷忽热，有时前一刻还阳光明媚，下一刻乌云聚集，立刻就能下一场大雨。小镇上有许多体弱的人患上了风寒，相互传染。坎贝尔神官年纪大了，一时之间也照应不过来。劳里随坎贝尔去偏堂探望那几个受伤的年轻人，薇妮则被坎贝尔神官派去探望镇上的孤寡老人。年轻的见习神官给薇妮带路。一路上，他告诉薇妮，镇上的青年人很多都不愿意留在这个贫瘠的小镇上，少部分身强力壮的，去做了冒险者，也有很多人去了大城市工作。家里的老人被留在这里，生了病也每人照顾。见习神官做出一副老重持成的样子，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个个雄心勃勃，再没有从前脚踏实地的精神了。”接着，他垂下了脸，“其实我也想离开这里，但是??唉，诺伯城主教堂每三年都会有招收见习神官的考试。但是，就我这样，一辈子也别想考上。”薇妮安慰他说：“听说诺伯城主教堂规矩繁琐，见习神官每天都被人差来使去。还是小镇教堂好啊，生活悠闲自在，而且，我觉得坎贝尔神官一看就是个仁慈的好人。”见习神官赞同说：“坎贝尔神官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人。我是个孤儿，多亏了他的收留，才能留在教堂里。所以，其实我并没有当神官的天赋，跟着坎贝尔神官学了七年治愈神术，现在还没有过一级，做事还常常一团糟。虽然这样，坎贝尔神官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更没有冲我发过火。”薇妮真心地说：“所以，你的生活也很不错啊。”跟着年老却好脾气的神官学习神术，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因为修炼不够刻苦而被驱逐。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小镇，过最简单逍遥的生活，比起那些外表风光，却无比危险艰难的日子实在好上太多。如果她在九岁的时候，也能遇上坎贝尔神官，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吧。可惜的是，拥有的人从来都不懂珍惜。见习神官苦恼地说：“可是我还是想去大城市。”到了一座简陋的小房子前，见习神官对薇妮介绍：“这是雪莉婆婆的家。雪莉婆婆的儿子一家搬去了安特拉城，只有每年万神节回来探望。雪莉婆婆是个很好的人。可惜她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身边却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雪莉婆婆很孤独。你多陪她说说话。”见习神官敲了敲门，大声嚷嚷：“雪莉婆婆，你在吗？”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里面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个驼着背的老婆婆。见习神官将薇妮介绍给了雪莉婆婆。说：“今天下午，你就陪着雪莉婆婆吧。到时候，我再来接你。”雪莉婆婆见到薇妮，欢喜得笑皱了脸，一边拉了她进屋，一边关心地问：“小薇妮几岁了？开始念书了没有？”薇妮乖巧地扶了雪莉婆婆进屋。耐心地回答：“我十一岁了，再过两个月就开始上学。”她从来没有过照顾老人的经历，对于寡居的老人也没有太多的同情。不过既然劳里让她来照顾老婆婆，她照做就是了，反正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任务。雪莉婆婆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说：“哦，十一岁了啊。我的孙女比你长一点。已经十二岁了，咳咳。她七岁就开始在魔法学院念书。是个了不起的魔法师呢。她说，她要成为??成为??那个谁来着??一样伟大的魔法师。”薇妮附和说：“那她一定很厉害了。”雪莉婆婆自豪地说：“当然很厉害了。去年她还用水魔法替我升火，真是个好孩子啊。可惜啊，她要忙着学习??咳咳??一年只能回来看我一次。”说到这里，雪莉婆婆的眼眶有些湿了。薇妮想要扶了雪莉婆婆在藤椅上坐下，雪莉婆婆却朝食品柜走去，说：“薇妮，你饿了吗？想要吃点什么？吃点苹果酱饼干好不好，婆婆这里有家里做的苹果酱??咳咳咳??婆婆去给你拿。”“婆婆不用了，”薇妮说，“我不饿，您先坐下吧。”雪莉婆婆还是不肯闲着，说：“不喜欢苹果酱饼干呐，那吃盐烤花生好不好？”她正要去开抽屉，忽然脚下一软，险些摔着。薇妮连忙搀住了雪莉婆婆，说：“婆婆您还是先歇一会儿吧。”“最近常常头晕，不过没事的。”雪莉婆婆不在意地说，仍旧坚持着打开了抽屉里，抽屉里却只有装在小瓶子里的香料，没有花生。“咦，我昨晚把花生放在哪里去了？”雪莉婆婆原地走来走去，似在努力回忆，“唉，年纪大了，记性也越来越坏了。”左脚不小心踢了一下右脚，再次险些摔倒。薇妮觉得这个固执的老婆婆还真麻烦。雪莉婆婆终于想起来了：“啊，对了。花生在柜子里。”说着，她从柜子里取出一篮子的花生，塞到了薇妮的怀里。薇妮将篮子换到左手上，右臂扶了雪莉婆婆坐下。雪莉婆婆刚一坐下，便忍不住一阵咳嗽。她从桌上端起一杯黑糊糊的药，慢慢吞咽了下去，看样子，这是老毛病了。薇妮在雪莉婆婆身边坐下，怀里抱着那一篮子烤焦了的花生，却一颗也没有吃。雪莉婆婆喝了药，说：“这都是老毛病了。天气稍微凉一点，就会咳嗽。夏天还好，冬天全靠坎贝尔神官天天来给我调养，才能撑得下去。坎贝尔神官是个好人啊，薇妮你见过他了吗？”薇妮回答：“见过了。是坎贝尔神官让我来看您的。”雪莉婆婆大声地说：“哦，是这样啊。坎贝尔神官他还好吗？”薇妮说：“他很好，还惦记着您呢。”雪莉婆婆又说了一遍：“坎贝尔神官是个好人啊。”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客厅里有沙发和几把椅子，椅子上还放着一件没有织完的小毛衣。厨房的墙上挂了一幅水彩画，画的是一个挥舞着法杖的小女孩。线条凌乱，五官夸张，一看就是胡乱涂鸦。薇妮猜想那是雪莉的婆婆孙女画的，于是指着画说：“那副画真漂亮。”雪莉婆婆抬起头找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薇妮所指的什么。她高兴地说：“是啊。那可是我的孙女画的。这孩子除了学习魔法之外，还喜欢画画。她爸爸说，以后当不了魔法师，还可以去当画匠。呵呵，但是这孩子却很有志气，说她一定要当大魔法师。”薇妮说：“嗯，做魔法师好。”雪莉婆婆乐呵呵地说：“我的孙女很聪明，很勤奋。我知道她肯定能当上魔法师的。其实，”雪莉婆婆突然变得有些悲伤，“不管他以后做什么，在我心里，她都是最棒的孩子。每年她回来看我的时候，我都会给她做苹果酱饼干，婆婆这里不比城里，没有什么好东西。”雪莉婆婆这时注意到薇妮根本没有动过那一篮子的花生，说：“怎么不吃花生呢？不喜欢花生吗？唉，婆婆老了，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喜欢吃什么。”说着说着，雪莉婆婆的情绪渐渐低落下来。薇妮没有办法，只得剥了一颗花生吃下。花生很咸，还带着焦糊的味道。“花生很香。”薇妮违心地说。反正只在这里待一天，随便哄她高兴就是了。雪莉婆婆这才再次高兴起来，说：“喜欢就好，吃完了婆婆再给你烤。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口味，在我小的时候，能吃上烤盐花生就会觉得很幸福。”“嗯，谢谢婆婆。”薇妮说着，挑了一颗不太焦糊的花生，剥开了递给雪莉婆婆。雪莉婆婆伸出双手接过花生，感动地说：“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啊。我的孙子也很好，就是他太忙了。”雪莉婆婆翻来覆去就说着这么几句话，薇妮也只是点头表头同意。薇妮见雪莉婆婆喜欢花生，干脆为她剥起了花生来。雪莉婆婆感动得连声说“谢谢”，说：“不要尽给婆婆，你自己也吃啊。”薇妮说：“没关系的，婆婆喜欢才要多吃一些。”大概是因为花生太干燥的原因，雪莉婆婆再次咳嗽起来。薇妮放下花生篮子，替雪莉婆婆轻轻捶了捶背。雪莉婆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说：“薇妮，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的祖父祖母可真幸福啊。”薇妮轻描淡写地说：“我是孤儿。”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说出这个事实。鲠在心底的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轻易说了出来。薇妮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雪莉婆婆愣了一愣，随即抱住了薇妮，轻声说：“可怜的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雪莉婆婆的怀抱很软很温暖，粗壮的手臂似乎即使天塌下来，也能撑起。雪莉婆婆用慈祥的声音哄着她说：“好孩子，不难过，他们肯定都是爱你的啊。”不知道是触动了心底的那一根弦，薇妮鼻头发酸，紧紧咬住下唇，才控制着自己没有被心底突然涌起的那一潮酸楚所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