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王子再次设宴,专门邀请来自南方的贵族们。()有人议论,王子这是想拉拢南方的贵族,甚至猜想,王子会不会为了争取南方贵族们的支持,娶一个来自南方的贵族少女。而莫顿家的三小姐米雅,南方最有身份的小姐之一。薇妮作为莫顿家的一员,也受到了邀请。这次宴会并不太正式。享用过美食之后,年轻人们在大厅里弹琴唱歌、玩牌和游戏。威利斯王子风度翩翩,温和风趣,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少女们的目光全都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背影,一边还窃窃私语,打趣笑闹。只有米雅静默地看着书,看向王子的眼神纯澈空洞。许多贵族小姐显然和威利斯王子早认识。王子站在钢琴旁,和兰德朗公爵家的两位小姐谈笑风生。女孩子们顾盼神飞,因为激动和开心,眼神极明亮。在场的贵族青年们,除了米雅,薇妮谁也不认识。虽然其中好些人她都见过,但是从前在莫顿城堡的时候,她并没有被正式介绍进入社交圈,即便是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也是穿着夸张艳丽的衣服,被所有人当作小丑来看。米雅在阅读她随身携带的祈祷书,薇妮只有陪在她身边。大厅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无事可做的只有薇妮一个人。这里的青年们最终都会继承一大笔家族财产,而少女们则用心地寻觅地适合的结婚人选。薇妮不可能像周围打扮漂亮的女孩一样,把结婚当作自己的主要目标。莫顿家的米雅小姐在交际圈出了名的曲高和寡,只是有莫顿小姐的称呼在,米雅根本不用为婚姻发愁。威利斯王子的目光不经意间地从薇妮这边扫过。接着,他和两位小姐说了什么,然后他们一同朝这边走过来。米雅放下书,侍者搬来几张椅子。他们五个人围成一圈坐在一起。珊娜.兰德朗说:“莫顿小姐,我上个月还从切斯特城路过,去了切斯特主教堂临摹普桑的《阿卡迪亚》。”她的妹妹索菲娅笑道:“珊娜一心迷恋普桑的画,恨不得直接住到切斯特主教堂里,谁让那里有大多数的普桑真迹的收藏。我就不知道学院派的画作有什么意义,传承了近千年,也不过是从平面理想主义神像进化到了现实主义。”珊娜佯怒地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和米雅说:“还是索菲娅最好,鄙夷传统。一个人去平民区的破楼看什么印象主义画展,还带了一幅《晨曦》回来。挂在房间里每天欣赏。”米雅感兴趣地问:“印象主义?那是什么新流派?”索菲娅神采飞扬地说:“和死气沉沉的学院派相比,印象主义更注重的是表达‘即刻’和‘感情’。”珊娜不以为然:“笔触粗糙,豪无修饰。只有没有系统学过油画的人才会有那么拙劣的技法。”威利斯王子说:“用‘感情’来弥补画技的不足,也是一种聪明的做法。”米雅点头:“听上去很有趣,下次再有展览,我也想去看看。而且我也觉得‘感情’很重要,即使是用于宗教画作。因此。比起保守的普桑,我更欣赏波伦特。他画笔下的圣徒,既有世俗信徒的狂热,却又不像卡拉瓦乔画中人物那样卑微。‘世俗的高贵’,这就是我对波伦特的看法。”“赫格伦小姐,你觉得呢?”珊娜礼貌地征求薇妮的看法。薇妮大约知道普桑。但是不知道波伦特,更没有听过什么印象派。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任何画派都是以学院派为基础。所有的画风也只是在学院派的技法上添加新的元素。”她绞尽脑汁地编造着回答,余光看到威利斯王子认真凝视的眼神。珊娜、索菲娅和米雅也是期待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出什么独特见解。见薇妮就这么住了口。珊娜看上去十分失望,索菲娅说:“我认为印象派的画作已经有跳脱学院派桎梏的先兆。就好像百年前,画画这样的事被教会所垄断。只有教堂的画师有资格作画,所作的画也只能是《圣典》中的典故。但是现在。任何人都能作画,画作的内容也从圣徒变成了普通人,甚至在诺伯城兴起一时的浪漫派,专门画梦境。画技在成熟,谁知道以后的画家会不会创造出全新的技法。而我们,也只能期待着这位天才的来临,你说是吗?”薇妮迟疑一下,正想着怎么说下去。威利斯王子接了话头,说:“这点我倒是完全赞同,就好像诸神的黄昏之后,世上具有战斗力的只有魔法师,虽然逐渐分为了光明魔法、黑暗魔法,甚至亡灵魔法,但是那些都只是魔法的分支。但是到了后来,前驱骑士们创造出了武技。武技和魔法的原理完全不同,但是强大的骑士却不属于伟大的魔法师。”索菲娅似乎还想再争论下去。威利斯王子转移了话题:“女士们,有兴趣去看看星盘吗?”一听到星盘,索菲娅先是一阵惊讶,紧接着欢呼起来。王子像所有人宣布这个提议,获得所有人的赞成。薇妮没有听说过星盘,但是既然大家都同意,她也只能顺波逐流地赞成。星盘在城堡的塔楼上。年轻人们随着王子一同沿着旋转楼梯步行了上了潘德王宫最高的塔楼。米雅没有练过武技,走起来有些气喘吁吁。而薇妮的心思,却还停留在刚才对于画派的争论。即使她被冠上了古老的姓氏,穿上华丽的衣裙,但是在贵族的圈子,她仍然格格不入。起初薇妮不知道那种潜意识里缺乏归属感的感觉从何而来,她以为只是自己不适应贵族的虚伪作派,但是她所认识的贵族青年小姐们,也并非她所以为的那般“虚伪”。纵然内心互相憎恨,表面上仍然亲切寒暄,这并非是伪装,而是贵族们引以为傲风度和礼节。就好像威利斯王子和伊丽莎白。虽然王室和勃艮第公爵积怨已深,但是对于伊丽莎白,王子仍是展现出了完美的风度,不会说任何不得体的话当众给一位女士难堪。看着王子挺拔的背影,薇妮突然间恍然大悟。即使按照贵族小姐薇妮应该方式的生活,但是从一开始,她就抗拒着改变。她害怕自己失去属于失去属于伊芙的自我,她害怕自己变成“薇妮应该变成的样子”。所以,她在心里就不是薇妮,不是贵族小姐。她不爱艺术。不懂音乐,长期的颠沛流离让她没法放弃对力量的渴求。在重获力量之前,她没法静下来享受生活。品味艺术。她的骨子里始终存着对外物的不信任感,家族、婚姻、地位都不能给她安全感。她不属于这个上流社会。这样的顿悟让她感到释然,心底却有隐隐的难过。她原来不知道,自己对于薇妮的身份,竟然也会生出依恋。她不确定自己到底在舍不得什么。舍不得这样生活方式,还是舍不得这个身份所匹配的那些人。塔楼古老沉寂,鼻尖可以呼吸到历史的尘埃。站在塔楼顶端,望着苍穹中的稀星,薇妮思想放空,什么都不想。仅仅体会着自然的力量。自然的力量如此巨大,让她既敬畏又惊叹。索菲娅说:“我从来不知道,站在塔楼的顶端。可以感觉到自己和星星的距离也仿佛近了许多。从前我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看得久了,就会有一种自己也是漂浮在空中的幻觉。就像诗人歌尼说的:‘我是星星,从苍穹附坠落在绿茵中。’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就能想象我是一颗星星。”站在她身旁的青年带了些**的意味说:“‘人间所有睁开的眼睛,都是因为思恋而陨落的星星。我落入你的眼睛。我想要从此印入你的心。”“这倒让我想到萨佛的《自由》,”珊娜说。“‘你在白天的太阳前面是自由的,在黑夜的星辰前面也是自由的;在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就是在你对世上一切闭起眼睛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但是你是你所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了他。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了你。’1)”众人说了一会儿关于星空和爱情的诗句,薇妮说不上话,心里的孤寂和失落像是这夜色一般日渐浓厚。不算宽阔的阁楼中央有一张墨蓝色的石桌,石桌上绘着星辰图。威利斯王子伸手触上中央的那颗浮起的暖玉星星。星星上弥漫起朦胧温润的光泽,四周的景色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薇妮努力地看着楼外的天空,天空似乎没有改变,但是她却感觉到此时塔楼似乎被什么笼罩在其中,她所看到的星空也不是真的星空。石桌上的暖玉浮星也沉了下去。桌面逐渐变化,从星辰图变作了一张复杂的演算图。“这就是星盘?”索菲娅惊讶地轻声问,“听说星盘可以预测人的命运,是吗?”周围的人们虽然面上冷静,但是眼睛里却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也不尽然。”威利斯王子说,“如果命运的轨道是确定,那么我们何必还努力挣扎。”索菲娅点点头,表示赞同。威利斯王子微微一笑:“星盘是按照古神祗法则来判断一个人的运势,但是根据观察,当一个人的信仰改变,或者行为因为际遇所改变。他的星相轨道也会改变。”索菲娅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和好奇,说:“我能试试吗?”“但是星盘可以用来判断谎言。把手放在星盘中央,如果说谎,手心就会沾上黑色的印记,这个印记永远不会消除。”索菲娅下意识地把背在伸手,说:“啊,那多可怕。”威利斯王子继续说:“如果把手放在星盘上发誓,发誓的人心里有任何的不真诚,他/她就会被星盘的力量吞噬,化为尘埃。所以,星盘原本的名字实际上叫誓约星盘。”这么说来,没有人原来再尝试星盘。威利斯王子用星盘演示了星辰运行的轨道,四周的天幕已经被星盘的力量改变。随着星盘的转动,威利斯王子给他们讲解了星辰的变化和运行。到了聚会结束的时间,大家前前后后地走下塔楼。薇妮走在最后,突然王子走到了她的身侧,用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薇妮,你等等。”薇妮借口和米雅说,自己把手套忘在了塔楼,于是折了回去。这会儿,塔楼上只剩下威廉和薇妮。星盘的法阵还没有关闭。薇妮的时间不多,于是威廉言简意赅地对她说:“从星盘可以看见命运,你想试试吗?”薇妮讶然。威廉解释说:“说谎甚么的,是我诓他们的。不过誓约的惩罚倒是真的。薇妮,你的古神语名是什么?”贵族取名字的方式和平民不一样,每个贵族的名字背后都有相对应的古神语名字。传说,这些都曾经是神的名字,只是随着时间的改变而逐渐被当代洛非语同化。只是到了现在,新旧贵族更替,很多家族都失去了有关古神语的记载。渐渐的,许多家族成员不再使用古神语名字。作为帝国最尊贵,历史最悠久的家族,王室成员都只用古神语名。威利斯就是古神语,意思是优雅高贵。薇妮摇头不知道。威廉从石桌下面取出一本书,翻开对照看了看,怔了怔轻声念道:“薇妮塔丝?”薇妮见他神情微变,还没来得及问,却见威廉指着一颗星星说:“把手放到这里。”薇妮把手放上去。星盘上顿时亮起无数条亮光,两条交错的轨道被点亮,但是薇妮不懂星图,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威廉专注地看着星图,心里似乎在默默地计算。但是他算了半晌,似乎还是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你的命运有两条轨道,”威廉指着图上的星轨说,“长的这条起初不稳定,到这里,两条轨道汇聚在了一起。但是,不久之后,两条轨道又将分离。星盘和提坦城的光荣之柱、荣誉之柱,还有功勋之柱一样,可以简单地判断一个人目前的状态。但是,随着时间的转移,每个人的命运轨道都将偏移。一个人命运到底怎么样,全都在那个人自己手上。”薇妮想要去触摸星盘上的命运轨迹,但是她的手一离开星星,轨道也跟着消失了。“薇妮塔丝。”威廉看着她的眼睛,又唤了一次她的名字,接着笑了笑,说,“莫顿小姐还在等你,你先回去吧。”等到薇妮匆匆回到米雅身边,米雅似乎疑惑她怎么去了那么久。不过米雅对宗教以外的事都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什么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