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刚才那条广播的影响,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多少带了点儿戒备。这个男人很奇怪,上了车也一直没脱雨衣。看不清样貌,脸都被雨帽挡住了。他往车厢里面走,雨衣下摆滴滴答答的水迹拖了一地。他脚上的雨靴很脏,靴底沾了很多泥。一步一个脚印,泥渍里还夹杂了些红彤彤的颜色。老赵抹了把汗,双手把着方向盘,探身向后看。那人还在往里走,穿过车厢的中部,在陈岁和陆鸣潮面前站定。在车上的人看来,陈岁和陆鸣潮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现在坐的两张位置,应该也是空位。可那个人却盯着这两个空位看了一会儿后,转身走到了另一边,坐在了另一排空位上。陆鸣潮把手肘架在膝盖上,故意拔高声音,“你说,他是不是能看到咱们?”陈岁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任务提示上说我们的存在感为0,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我可没说他是人。”陈岁睁眼了。穿着雨衣的那位明显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从前排扭过四分之一侧脸。像是在看他们,又像是在看窗外。“你看他。”陆鸣潮指了指那人雨衣底下,“雨靴虽然在地上走,但和身体是脱节的,中间少了一段。”只不过雨衣宽大,把这诡异之处遮挡住了,不细看的话发现不了。“所以他其实是飘在空中的,是雨靴自己在地上走。”陆鸣潮费劲巴拉地解释,他也没指望陈岁能害怕,这家伙和他一样胆大。他以为陈岁会说“少管闲事”又或者是“离他远一些”。可陈岁说的却是:“不是人?那就更好办了。”没指望你害怕,但当着鬼的面这么说,是不是太嚣张了点?陆鸣潮低着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果然,不简单呢,陈岁。”他迫不及待地搓搓手,“办他?怎么办?不瞒你说,我有点兴奋了。”前排雨衣鬼:“???”当着鬼的面这么说,你俩礼貌吗?之前系统曾告诫他们,时光闪回的时候,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过去。听起来好像是让他们谨慎行事,不要做无谓挣扎。但这句话在陈岁看来,倒像是放开了限制。既然结局不会被改变,那他现在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不等鬼来找他们,陈岁已经主动找上鬼了。他从座位后排伸手拍了拍雨衣鬼左边的肩膀,“你哪站下?”这老练的语气和自然的动作,倒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只是他拍下去的地方雨衣呈现自然凹陷,软塌塌的。这雨衣里面空空****,当然也是没有身体的。雨衣鬼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他指了指指示牌上盘山公墓这一站。他不过是个搭便车的,还有两站就要下了。“哦。”陈岁按在雨衣鬼肩膀上的手指敲了两下,又继续问:“大雨天的,去盘山公墓干什么?”雨衣鬼不会说话,只能用手套底下并不存在的手比划了一个扫地祭拜的姿势。陈岁:“自己给自己扫墓?那可真是难为你了。”怎么还聊上了?陈岁在和雨衣鬼交谈,陆鸣潮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向他。靠窗的那面玻璃上倒映着陈岁的影子,秀气的眉眼底下藏着与他内心截然不同的疏然和冷漠。他的嘴唇薄薄的,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有些刻薄,这样的人,嘴最硬,心最软。车厢内外的温差大,车窗上又起了一层雾气,人影变得模模糊糊。陆鸣潮抬手擦了擦车窗上的雾气,那个人轮廓又清晰起来。前排的人鬼沟通已经发展到无法用简单的肢体动作比划了。雨衣鬼在起雾的玻璃窗上写了几个字,这才勉强和陈岁顺利沟通。陈岁的声音有些慵懒,“你的意思是,这辆车上有人戾气太重,让你误以为是灵车,所以误打误撞上了车?”雨衣鬼囫囵点头。人杀地多了,身上的戾气自然就重了吧。刚才电台里就播报过这个在逃杀人犯的存在。雨夜,行车,天时地利人和,难免让人多想 。陈岁松开了雨衣鬼,往后靠了靠,得出结论:“说不定那个连环杀人犯就在这辆车上。”“有意思。”陆鸣潮忍不住嘴角上扬。就在这时,车又停了。染着鲜红指甲的女人往投币箱里丢了一枚硬币后往车厢后排走。“金伶也来了。”陆鸣潮提醒道:“瞑泉村的人快要凑齐了呢。”金伶没带伞,上车的时候被淋地不成样子,我见犹怜。她穿了一件暗红色的旗袍,外面的披肩已经湿透,挡不住内里旗袍勾勒出的完美身材。这个女人太漂亮了,车里刚刚还在打盹的年轻小伙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前排已经没有位置了。不知道是谁,没有公德心,在椅子上放了个箩筐占座。金伶只能继续往后走。陆鸣潮又用肩膀撞了撞陈岁,“哎,她朝这里过来了,我们是不是要让座?”陈岁无动于衷地拍了拍前排雨衣鬼的肩膀,“反正你还有一站就下了,起来让个座。”偏偏还是个命令的语气。雨衣鬼:“???”他不过死了两年,这个世道是怎么了。欺负到鬼头上来了。雨衣鬼憋屈地起身,正打算站起来让座,前排座椅上的箩筐里,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金伶被哭声吸引着上前查看。“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哭成这样没人管管?”孩子一直被放在箩筐里,上面盖着块白布,之前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没人注意到他。老婆婆坐地离箩筐最近,立刻解释,“不是我家孩子,我上车的时候这箩筐就在了。”“我想起来了,这箩筐是前几站一个皮肤很黑的男人带上来的,他已经下车了吧,怎么这么粗心大意?”也有人立刻说起了风凉话,“粗心大意?别是故意遗弃在车上的吧。”“里面有张纸条呢,确实是不要了,说是谁想要就抱走。”“谁来照看一下这孩子,哭地这么大声,吵死了。”“我来吧。”金伶立刻上前,从箩筐里抱起孩子安抚了起来。孩子一闹,没有人打瞌睡了,车厢里的乘客倒是聊开了。老婆婆见金伶抱孩子的姿势挺娴熟的,就多问了几句,“看你动作这么熟练,应该带过孩子吧。”金伶:“生过一个,没满月就夭折了,他们说我命里带煞,逼着我离了婚,把我赶出来了……”“不是我说,你以后还是别染这种颜色的指甲了,正经小姑娘哪里会像你这样花枝招展?难免让人多想。”老婆婆刚说完,就发现金伶抱着孩子,正狠狠瞪着她。三魂七魄被吓掉一半。老婆婆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抱着行李转到另一边,什么也不敢说了。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小杰。村子里的人都凑齐了。从现在开始,这辆在雨夜里颠簸行驶的乡村巴士上,随时会发生点什么。“所以这辆车上,戾气最重的是谁?是司机吗?”陆鸣潮称兄道弟般揽住了雨衣鬼那颗并不存在的头颅,仿佛在与他闲话家常。也不怪他第一时间怀疑老赵。谁让他在上两个循环里当了恶人。雨衣鬼看了眼正在开车的司机,摇了摇头。“那是——她吗?”陈岁又指了指抱着孩子的金伶。雨衣鬼一缩脑袋,低下头怎么也不肯透露什么了。他天生胆小,上辈子就是被吓死的。“怎么会是金伶?金伶是刚才上的车啊。”陆鸣潮起初想不通,回味了几秒后,表情变了。他有些吃惊地朝着金伶看过去,“所以戾气重的是金伶抱着的那个孩子?小杰?”那电台里的那个逃犯又是怎么回事?虽然有很多谜团依然没有解开。但陈岁有个预感,当雨衣鬼在盘山公墓下车后,这辆车就该出事了。眼看着盘山公墓站快到了,雨衣鬼想要提前走到后门等待下车。谁知他刚一站起来,左右两边的肩膀分别被后座的这两位大佬按住。陆鸣潮:“别急着走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你才是鬼啊,怕什么。”陆鸣潮按住鬼,完全是想捉弄他。可一旁的陈岁为什么也按住了鬼?抱着一点疑问,他听到一旁的陈岁一本正经地问雨衣鬼:“鬼打墙会吗?”雨衣鬼:???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我大爹吧!临走还得让我秀一段?“想让他拖延时间?你真是来做慈善的?”陆鸣潮再次强调,“陈岁,我们改变不了结局。”“我知道。”他从窗外收回视线,认真地回答:“但是我还是想试试。”“哈哈哈哈有意思。”陆鸣潮笑出了眼泪。“说起来我还从没遇到过鬼打墙,来都来了,那就顺带体验一下吧。”说不清是乐极生悲,还是真的难过了。陆鸣潮在大笑过后,把脸埋在手掌中,安静一瞬后,忽然认真地问陈岁:“如果回到现实世界,我还会见到你吗?”陈岁:“应该不会。”陆鸣潮难过地按了按眼睛。他的眼尾红红的,翠绿的瞳仁像两颗透亮的宝石,在黑暗中绝望地看向陈岁。破碎而美好。“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