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看了看陶人让出的那条路, 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房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这条路走了过去。周围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陈岁发现, 这条道路的尽头,是二楼的走廊。走廊两侧的画面越发诡谲。陶先生的自画像上,五官歪歪斜斜, 七零八落地拼凑在一起, 像一只吃人的恶鬼。油画中, 摆在桌面上的水果早已腐烂。最后, 不知道怎么的,陈岁的脚步渐渐停下来。他再一次站在那张女人的油画面前。这一次,这张画像上女人的样貌非常清晰,只是……陈岁上前摸了摸画面上女人的脸,湿漉漉的。油画上,女人的眼睛里流淌下两行泪水,这是——画像在哭?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整个人忽然被油画上伸出的黑色的手拉进了画面里。像是跌入了兔子洞, 整个过程昏昏沉沉, 好像在做梦。“对,就这样, 脸再往左侧偏一点,好,保持。”耳边有人在说话?陈岁感觉自己眼前的画面一片模糊, 仿佛是高度近视。然后慢慢的,画面变得清晰起来。他发现自己此刻置身在一个奇怪的房间里, 身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陈岁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 发现自己的身体上裹满了黏腻厚重的油画颜料。他抬起了自己的手, 手部边缘是清晰的边缘线,边缘线之内,用不同的颜料刻画着手部的光影明暗。不光是整只手,他的整个身体都是这样的。他来到了画中世界,然后自己变成了一副抽象的人像画?而原本处于画面中的人,却像现实世界中的人物一样。陈岁所到之处,地上都是黏腻斑斓的颜料,而这个地方的人完全看不见他?“好,右手抬起一点。”那个声音又在说话了。陈岁看向前方,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画架。画架上的油画已经完成了一半,铺完了大致的色调,正在深入刻画细节。年轻的画师仔细地调和颜色,认真地在人物的脸上勾勒。“夫人,您笑一笑,这样画出来更好看!”在画架的正前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和陈岁之前在画上看到的女人一模一样!这幅画仿佛穿越了时空,带他来到了当时的作画现场。“妈妈!”不远处的大门外,穿着淡蓝色纱裙的小女孩手捧着一小缸金鱼,开心地来到女人面前。“看,小金鱼,爸爸今天早上带我去花鸟市场了,这是爸爸给我买的。”小姑娘看上去白白净净,非常可爱。女人温柔地把小女孩抱了起来,示意画师这边暂停一下。“真的呀,那你们今天玩得开不开心呀?”女人抱着小女孩走了没几步,明显有些气喘,她不得不放下女儿,稍作平复。如果没有腮红的遮盖,她的脸色应该更加惨白一些,毫无血色。后面的佣人见状,飞快地走到了女人身边。“夫人,您今天还没吃药。”“这药吃不吃,又有什么区别。”女人仿佛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命运,说了些泄气的话。“夫人,别这么说,小金鱼还这么小,正是需要您的时候。”女人看了一眼正在玩水的女儿,格外不忍地叹了口气,从佣人手里接过水杯和药片,一口吞咽下去。“继续吧。”她补了一下妆,又重新坐在了画师面前。“把我画得好看一些,以后,也可以给小金鱼留个念想……”陈岁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并从中提取了准确信息。油画上的女人是小金鱼的母亲,陶先生的妻子。陶先生的妻子得了重病,命不久矣。画师是来给她画遗像的。“夫人,您要是不舒服,不要勉强,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继续画也行。”画师看她的脸色不好,劝她休息。可女人却十分执着地摇了摇头,幽幽地说了一句:“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知道呢,这幅画,还是希望您尽快完成。”说完,她又坐了下来。这幅画一画就是三个小时。陈岁始终在旁边站着,身上粘稠的颜料滴滴哒哒地流淌而下,仿佛他才是画里的人。就在画师完成最后一笔,欣然起身的时候,一直强撑着的女人忽然倒了下来。佣人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把她搬到了楼上。房间里的医疗设备一应俱全,最出色的家庭医生竭力抢救,依然无法挽救她的生命。楼上传来悲恸的哭声。捧着金鱼缸的小女孩听闻噩耗,忽然松了手。金鱼缸落地后,碎成一片。那条无辜的小金鱼躺在草地上,无力地扑腾两下后,死于踩踏。陈岁跟随着忙碌的众人来到了二楼。陶先生满脸悲痛地走到妻子的床前,佣人们合上门后,只能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哭声。陈岁从没见过这样的陶先生。他现在的样子比画像上的还要年轻很多,三十出头的样子,岁月还没来得及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陈岁尝试着在在这个别墅里逛了一圈,他发现自己只能在别墅区的范围内活动。再远一些,就会遇上空气墙,完全把他阻挡在这一侧。画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去。他试着去走廊上寻找同样的一幅画,可是原本挂画地位置空空如也。画像不在这里。难道要找到这幅画才能回去吗?这个副本里到处都是坑,一点提示也没有。又或者……他需要在这个地方完成什么任务才能回去?就这样,陈岁浑浑噩噩地在画中世界耗费到第三天。今天是陶夫人的追悼会,也就是下葬的日子。亲朋好友们都来了,别墅里的人不少。陈岁不愿意挤到人堆里,干脆在一楼找了间空房,偶尔站在窗前看看。窗户玻璃上倒映着他的样子,虽然不够清晰,但也能看清。他现在的样子——一言难尽,就很抽象,脖子眼睛嘴巴仿佛是某个灵魂画手随手一画。脸上糊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他的皮肤是用色块铺就而成,身上的颜料始终在往下流淌,源源不断无法干涸。他倒是想去洗个澡,但怕把自己冲没了,就只能强压下这个想法。“怎么会这样?人呢?怎么会就凭空消失了?”当他听到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们发出阵阵尖叫的时候,眼前的系统面板终于弹出了任务提示。【您已触发支线任务:丢失的尸体】【任务描述:陶夫人的追悼会上,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忽然发现,摆放在追悼会现场的,是一具空棺,陶夫人的尸体不翼而飞了。找到陶夫人的尸体!】陈岁在触发任务后,首先能够确定的是,陶夫人的尸体一定是在别墅范围之内。毕竟再往外他会遇到空气墙。接下来,考虑到这是一个恐怖副本,陶夫人的尸体消失,无非就是两种情况:第一,化为怨鬼,带着执念,自己离开的。第二,被什么人偷偷运走了。陈岁更偏向于第二种情况。这两天,他在别墅里逛了个遍,可以看得出,陶先生和陶夫人之间的感情很好,两个人很恩爱。说起来,陶先生这两天的态度也很奇怪,追悼会当天,居然到现在都没出现。他在一楼找了一圈,也没发现陶先生的踪迹。倒是听到家里的佣人一直在谈论,这几天开追悼会,大家都很忙碌,也不知道怎么的,陶先生家的猫丢了。鉴于他现在的状态,没有人能看得到他。即便想知道点什么,也不能直接问,得到的信息有限。陈岁想了想,迅速离开了一楼,继续去二楼寻找陶先生。他来到了陶先生的房间,看到了那个隐秘的,通往三楼的楼梯。三楼目前是陶先生的工作室,陶先生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三楼度过。这个时间段,金鱼陶瓷已经小有名气,陶先生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制瓷。一楼和二楼人来人往这么多,绝对找不到丢失的尸体,那么,可能性最大的还得是三楼。陈岁迅速上了三楼。他发现,这个时期的别墅三楼和他之前住过的别墅三楼格局完全不一样。他住过的那个地方应该是后期重新改造过了。从楼梯口一上来,就能看到地面上堆积着大量砖块一样的陶土。左边是制陶室,右边是烘干生胚的地方。再往后,是上釉的房间。三楼还有一层楼梯通往上层天台。天台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窑炉,窑炉的烟囱口居然还在冒烟?窑炉在正常运作中?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什么心思烧制瓷器?等一下……隔着厚厚的窑炉,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窑炉里面仿佛有很多人在哀嚎?就在这时,失踪已久的陶先生浑浑噩噩地来到了陈岁身后。他先是检查了一下窑炉温度,然后打开窑炉。一股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陈岁紧盯着窑炉内部,本以为里面会有什么古怪。可仔细一看,里面只有摆放着一些烧制完成的瓷器。是他出现了幻听?陶先生用工具取出发烫的瓷碗,注入冷水迅速降温。然后用铁钳夹起瓷碗,对着光仔细观察,最后阴沉地喟叹一句:“现在,你可以永远陪伴在我们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