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坡上, 斜阳透着层层叠叠树叶落下来。石头上坐着两个半大孩子,垂眼望着不远处玩在一块的两个弟弟妹妹。“星星,”丁宇说, “你决定好了吗,要不要去盛捷。”八岁的傅星怀里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妹妹,又看了眼和丁遇的妹妹玩在一起的二弟,看起来有些纠结。农村家庭里最大的那个孩子,总是要承担着最多的责任, 要帮着大人做农活,还要带弟弟妹妹,基本是半个大家长。“爸妈每天那么多活要干,”傅星说, “我要是走了,小莹和小辰怎么办?”“可是我们如果一直在村子里,像我们的爸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我们的弟弟妹妹也就只能过这样的生活。”丁宇比傅星大几岁, 已经快上初中了,“我们村里到现在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好的老师都去镇里、市里了, 谁也不愿意待在山上,我们就算有读书的心, 也很难考上大学。还不如赚了钱,把我妹妹送到市里去读书, 说不定还能读出个名堂呢。”傅星闻言还在犹豫,丁宇又劝道:“跟我一起走吧, 整个镇子, 就咱们两个被选中了, 万一以后真的能成明星呢。”“哪有那么好的事。”“就算没红,按照他们那里的人说的,每年都给我们基础工资呢,一年的基础工资都和爸妈干一年活收入差不多了。”丁宇说:“你别怕星星,去了A市,哥罩着你。”八岁的小星星再成熟,也就是个小孩儿,听着一直信任的邻居哥哥天花乱坠一顿说,最后终于也忍不住松了口:“嗯……那我回去跟我爸妈说说。”“等等——”傅星徽眼看着两个小孩在自己的面前走远,忙伸手去抓,然而除了一团空气之外,什么也没抓住。城里的大公司,对上没见过世面的乡村小孩,靠着信息差,就能把人碾压的分毫不剩。傅星徽也是到了A市很久后才明白,盛捷跟他们的合约说是霸王条款也不为过,他们能得到的回报,和他们为盛捷创造的价值和财富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但对于那时候生在小山村的两个小孩子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机会了。画面一转,傅星徽又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步履匆满的少年背着包,神色焦急地走进戒毒所,在转角的病房里,看到了骨肉嶙峋的大明星丁遇。他听见自己问丁遇:“不能戒了吗?”然后丁遇说:“医生说……太晚了。”唱出天籁之音的嗓子变得沙哑而粗粝,丁遇擦着他脸上的眼泪对他说:“以后哥哥不在了,你就是大哥哥了,当哥哥,就是弟弟妹妹们的主心骨、顶梁柱,可不能再哭了啊。”那是傅星徽见丁遇的最后一面。流淌的岁月,让记忆中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傅星徽只记得那只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枯瘦如柴,一点也不像一个年轻人的手。他哭着让丁遇再等等,等等还不知道消息的丁家父母,等等他那个乖巧可爱的妹妹。可是丁遇跟他说,“星星啊,我不想让我爸妈和妹妹看到我这个样子。我想求你等我火化了,再把我带回去,如果可以……还想请你多照看照看我的父母和妹妹。”那次见面后不久,丁遇就走了。他活着的时候,红得轰轰烈烈,死的时候却无声无息,被盛捷掩盖了所有的消息。十六岁的傅星抱着骨灰盒,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到了家乡,把丁遇的遗书和盛捷的封口费一起交给了中年丧子的丁家父母,再次回到A城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盛捷娱乐的老板——汤总。“准备出道吧。”汤总笑眯眯地向他提议道,“对了,你的名字也改一下吧。”他在纸上写下一个“徽”字,对年少的小队长道:“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傅星摇了摇头。于是汤总告诉他:“美好,善良。”从那天起,在丁遇哥哥庇护下的傅星,就成为了独当一面带着Pluto为公司挡枪的傅星徽。他在舞台上承受着丁遇粉丝的谩骂与迁怒,听着他们的诘问。没有人知道,他对丁遇的想念,不输于他们任何一个人。这一场梦做了太久,傅星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遮光床帘漏进来,像是带着几分清晨的苦味。他眯着眼睛,发觉他的身边坐着一个人。“纪朗?”晨起的声音有些哑,他意外道:“你没睡觉?”“嗯,”纪朗揉了揉因为熬夜发红的眼睛,往前凑了凑,对他笑了一下,“你醒了啊。”傅星徽点了点头,余光忽然瞄见纪朗手里的摄像头,“你怎么把这个拆出来了,”他问,“这是镜子后面的吗?”纪朗听他主动提起摄像头,望着他久久没有言语。傅星徽会错了他的意思,解释道:“你别担心,你来之前我就把监控都关了,不会拍到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装这么多摄像头?”纪朗打断他的话道。“怕家里进贼。”傅星徽挑了个没有破绽的说法。见纪朗不说话,他问:“怎么,不相信?”青年背对着窗台,屋内本来就暗,逆光更是模糊了他的神色,傅星徽正想再多说句什么,纪朗忽然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嘴。他蹬掉拖鞋从椅子转移到**,隔着一层被子压着傅星徽,双肘撑在他颈侧吻得投入。傅星徽仰躺着不好发力,又带着几分清晨的惫懒,伸手推了两下推不开,索性由着他去了。他可能永远都理解不了纪朗对于亲亲抱抱的执着,粘着他的样子仿佛猫咪见到了猫薄荷,非要把他亲一遍嗅一遍才能安心似的,像是也从来不觉得累。窗帘漏出来的那一缕光渐渐从微凉变得明亮,雨后初霁,像是个大晴天。那缕光好巧不巧地映在两人的脸上,将交叠在一起的唇齿描绘得格外抒情暧昧,像是画报上充满故事的剪影,就连嘴唇上被映照得晶莹的水光,都能流露出缱绻的意味。傅星徽少见地在醒来后,又睡了个回笼觉。这次一梦安枕,再没有什么从前的回忆来打搅,醒来的时候精神都好了不少。洗漱完出来,纪朗正在厨房煲汤,昨晚的汤显然已经无药可救,纪朗新煮了一锅算是赔罪。两人坐在阳台上,穿着柔软的毛衣,裹着厚厚的毛毯,各自捧着碗汤喝,外面车水马龙,阳光正好,刚下过雨的城市像是刚被洗过似的,一尘不染,连路面上残留的水坑都显得十分透亮。“你阳台采光这么好,要是我们俩在这儿被狗仔偷拍了怎么办?”纪朗忽然玩笑道。傅星徽喝汤的勺子一顿,跟着他笑道:“那你去跟狗仔谈价,让他少要点钱。”纪朗眨了眨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张银行卡,放到阳台的小茶几上,“拿去。”傅星徽愣了下,“什么?”“你还记不记得,那会儿咱俩被骂的最厉害的时候,我跟你说,大学毕业前,要给你攒一千万?”傅星徽垂眼望向那张卡,就听纪朗道:“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是一千万,现在带上利息应该不止了,这张卡从来没动过,就是想给你留着。”纪朗冲他笑了一下,“我说了我可以养你的。”“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开公司,做兼职,接各种项目,”纪朗说,“上了大学之后还是比高中挣钱的机会多很多,不过要论大头,还是当年卖公司挣得最多。”“创业很辛苦吧。”“有A大的校友圈罩着,上面又有学长学姐带,还碰巧赶上了互联网的风口,算是很幸运的了,”纪朗放下汤碗,低声道,“收下吧,密码是你生日。”“小屁孩,”傅星徽把银行卡推回去,笑道:“我怎么能收你的钱?”纪朗把那张卡拿起来往傅星徽手心里一塞,压住他的手道:“必须得收下,收下了,就别把我当小孩了。”傅星徽好笑地问他:“那当什么?”“男朋友不行吗?”纪朗说,“能保护你,能不管什么事儿都在你上面顶着的那种。”傅星徽低头笑了笑,似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纪朗很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收拾着两人的汤碗。他站在厨房洗着碗筷,望着阳台上借着日光看书的男人,阳光把他的发梢映成了金色,看着温暖而柔软。他叫过傅星徽哥哥,傅星徽也叫过别人哥哥,他不是最早遇到他的人,可他却妄想完整地拥有这个人。大概如何让对方不拿看后辈的眼光看待自己,是年纪小阅历轻的那一方……永恒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