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侣被训得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闻京后面朝原曦他们走去。显云寺的七夕灯展活动,虽然名为“灯展”,活动还是很丰富的, 持续时间也不只是七夕这一天。往年里最热门的, 就属荷花栽培展这一项。荷花自身的种类就有上百种,每年参加评选的, 还会出一些新培育的品种, 眼花缭乱,好看是没的说。选手们为了多挣投票,会为自家的荷花专门设计花灯,出售给过往的游客。游客也不会只买一家的,所以,一天灯展结束, 每个人手里都会提好几盏荷花灯回家。原曦陆菲宁和何烁走在前面。三个人有说有笑。再往前, 隔了几个展台, 肖新川十分殷勤地带唐盈和魏佳佳选花灯。一旁,范宇和乔一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偶尔低头玩玩手机。过了会, 乔一销抬头朝后张望, 不知道在看什么。从他的视角,也只是一片光影斑驳、人头攒动。范宇凑近,和他说了几句。两人跟肖新川打了声招呼, 就继续去逛别的地方了。被闻京强制隔开一点肩距后,小情侣走得有点慢。两个人不知怎么都有些害羞。也许是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独处确实不大妥当。毕竟这里不止他们五个人, 这里人山人海。但更多是因为闻京的大大咧咧戳破了他们之间自以为清白隐蔽实则早就腻歪得不行的氛围。就好像突然有个人跑进恋爱纯情剧场, 对舞台上正准备接吻的情侣大喊一声, 羞不羞?这下不仅台上的人尴尬, 台下置身之外的人也会不自在。周遭人声鼎沸。放眼望去,飞檐斗角,金碧辉煌。寺庙的庄严肃穆和人世间的熙熙攘攘交融在一起。尘世香火旺盛,头顶夜幕高悬。深蓝色底色上的星辰很慢地闪烁,好像入睡时分,困倦又静谧。距离正殿越近,就能看到殿前挂起的幕布上实时投放的黑白棋局和正襟危坐的选手。这一轮明显进入尾声,观摩的游客窃窃私语,说话声都低了不少。他们被人群推搡。一波又一波的游客争相往前。时舒往旁让了让。这一让,后方游客见缝插针、涌入得更多,时舒被推得路都不会走了,和梁径之间的距离又隔开好大一截。隔着人群,梁径转头笑着注视他。似乎在笑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推开——还是一把就推开的那种。少年插兜站在原地,背后是一片庙宇深影、富丽堂皇。他身旁人影如梭,他的眉眼却越来越清晰。时舒看着梁径,也站住不动。过了会,时舒走近梁径。前后左右都是人。闻京就在前面,隔了大概两步的距离。时舒小声:“笑什么啊......”梁径目视前方,也小声:“笑你笨。”时舒:“......好吧。”忽然,他感觉自己垂在一边的手被人握住。时舒笑起来:“闻京看见又要说。矜持点!”梁径只是笑:“矜持不了。”他牵着他往前走。过了会,梁径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刚刚一下离我那么远,我就想伸手抓你了。”不远处,原曦陆菲宁何烁三人和肖新川他们汇合。唐盈手上已经提了两盏款式各异的荷花灯。一盏通体雪白,一盏嫩黄,花瓣尖尖冒了点粉,十分可爱。魏佳佳陷入选择困难症,在一盏碧绿色和一盏重瓣黄蕊的灯前犹豫不决。原曦和陆菲宁手上提的是显云寺官方发放的一盏,款式统一,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她俩瞧见唐盈手上的和魏佳佳正在选的,也凑近去挑选。肖新川被女生们围在中间,看上去十分得意。何烁却倍感无聊。他百无聊赖地背着手在展台前走来走去,偶尔拿出手机拍几张照。只是拍照的态度也十分敷衍,好像没了好兄弟在身边,他的人生就再也不充实了。忽然,时舒伸指戳了戳闻京后背:“闻京。”闻京扭头:“干嘛。”“你不去看看?肖新川跟蝴蝶似的。”时舒瞧着肖新川。他站在唐盈身旁,时不时低头和唐盈说话。唐盈看上去却不是很想和他说话,但是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冒犯到肖新川,于是整个人就有些尴尴尬尬。闻京莫名其妙:“?”在他看来,时舒这句话没头没尾——肖新川就是真变成蝴蝶那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时舒疑惑:“你不喜欢唐盈?”闻京一个转身,皱眉:“我哪里说我喜欢唐盈了?”“喜欢唐盈”四个字被他加重语气。时舒朝梁径看去。梁径帮他搜索了下共同的记忆,慢慢道:“高二放假那天。你还给人家送了礼物。”时舒使劲点头。闻京眯眼,合理怀疑他俩在“报复”自己刚才的“教导”。他不说话,顿在原地,好一会琢磨出来似乎是有这么一记嘴瓢。“嗯......人家长得好看嘛。”闻京挠头,远远瞧着那边六个人,不是很在意,随口解释:“好看当然喜欢啊。”时舒啧啧摇头:“好渣啊你。”梁径笑。闻京:“???”时舒慢悠悠晃过他朝原曦他们走去:“上个月说喜欢、送人家礼物,这个月就失忆了。”闻京一把揪住时舒后领,现在他有理由怀疑时舒在“报复”他。“不是——就送个礼物。你搞搞清楚,那是人家生日,我忘记送了才补送的。再说了,我都没表白过!表白才是那种喜欢!懂不懂啊你!”这话说完,未等梁径时舒作何反应,闻京自己心里倒嘀咕了一声。他有种被自己点醒的感觉。好像心底里之前对唐盈外表的欣赏和爱慕,猛然之间通透了——自己把自己说通了。时舒装模作样咳了几声,闻京没好气放开他。时舒却不信他的话:“喜欢还有别的品种?”闻京无语:“呵呵。我就知道。”他赶紧转头叮嘱他的好兄弟梁径:“梁径,你看清楚了,这小子没心没肺的,到现在还拎不清呢!”时舒睁大眼,觉得闻京在搅浑水:“你放屁!是谁拎不清?!我——”闻京咧嘴一笑,指着气急败坏的时舒,对梁径说:“看,急了。”时舒:“......”梁径:“......”之后的十几分钟,闻京和时舒绕着显云寺开启了生死时速。梁径望了望天,叹了口气。等两个人被梁径抓回来,时舒还想越过梁径去揍闻京,奈何梁径搂着他的腰,他只能高抬腿去踢。另一边六个人瞧见,除了不明所以的辅北肖新川,其余附中五个人,满脸见怪不怪。闻京也是不怕闹的,一边左右弹跳,一边嘚不嘚出言挑衅:“你不是急是什么?你有本事别急啊!我说你就是拎不清——”他得意于自己突然想通的话,继续叭叭:“送人礼物怎么了?送人礼物就是喜欢了?那我从小到大送原曦那么多礼物,我不得喜欢死她了?!”话音落下。场面戛然而止。闻京维持着说完嘴还没闭上的状态。时舒最后一记抬腿刚收回来。梁径看着闻京,先是一愣,半晌弯起嘴角。时舒回过神,惊了:“原曦?!你说什么?”他这声实在大,不远处的原曦似有所感,转过头瞧他们。时舒猛地压低声音:“你再说一遍?!”闻京莫名心虚,他后退几步,支支吾吾:“不是......我就打个比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但他就是感觉自己心跳忽然快了许多。脑子里蓦地冒出那天烈日炎炎,他去车站接原曦,原曦递给他的那只吃完沾了些许口红印子的甜筒。还有......那天晚上在梁宅,她雪白色的裙角落在草坪上,被风拂过,蝴蝶兰一样翩跹好看。闻京走了几秒的神,脑子里闪过好些乱七八糟。还有小时候,他跟在原曦后面,手欠扯她的辫子,原曦毫不留情追着他打,他被原曦打哭的奇妙场景......古往今来,只有闻康打哭过他......闻京一点点闭上嘴,整个人看上去傻乎乎的。时舒看着他,忽然说:“不行!”他这话说得实在奇怪,梁径脸色顿沉,不作声盯着他。看样子要是他不说清楚,今晚回去又是一顿收拾。这回换时舒磕磕巴巴:“不是......我的意思是,原曦那么聪明、那么好看,你要是喜欢她、和她谈恋爱,肯定会影响她学习的!你学习又不好!你要是影响她学习——”时舒在梁径越来越冷淡的视线里简直快哭出来了,他十分愁苦,他把自己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我是觉得原曦以后肯定会成为化学家,拿诺贝尔奖那种——诺贝尔有化学奖吧?”“闻京和她在一起,原曦肯定拿不了诺贝尔了呀!”闻京:“......”梁径:“......”这一遭峰回路转,也是实在没想到。梁径闻言似笑非笑,对时舒说:“多亏你了。”语气微讽。时舒不敢说话,又有点气,想把梁径一直握着他的手给抽回来,奈何他一动,梁径握得更紧,跟着一个眼锋警告。他俩暗自较劲的时候,闻京顿悟一般,叹了口气:“确实。是我不配。”梁径:“......”时舒:“......”闻京如此自省,倒让他们二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时舒看着他,有点纠结,过了会诚恳建议:“闻京,我觉得你可以自信点——但也不要太自信。”梁径:“......”闻京却忽然沉默许多,他扯了下嘴角,往一旁走去。时舒和梁径赶紧跟上。时舒看了眼梁径,走到闻京身边:“对不起啊......闻京,我刚刚语气不好,我就是觉得——”闻京再一次打断他,这回语速快了许多,他说:“我知道。你说得没错啊。原曦漂亮,成绩又好,还拿了那么多奖,以后肯定大有作为,也肯定会遇到和她一样优秀的人。”这话时舒无法反驳,因为是事实。时舒点点头:“没错......”闻京耸了下肩:“嗯。”梁径走过来拍拍闻京肩:“其实你也可以努力。”时舒跟着继续点头:“没错!”闻京看了眼他俩,苦笑:“得了吧......我成绩又不好。这次高三分班,我估计又逃不了我老子一顿打。”时舒觉得这话也是事实,于是,他跟着叹气:“那怎么办啊......”梁径在一旁台阶上坐下,时舒也被他拉着坐下。梁径望着面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笑着说:“现在努力也不晚。就看闻京想不想了。说不定闻京会出现在原曦的诺贝尔致辞上。”也许是一轮对弈有了结果,前方响起如雷掌声。正巧显云寺的钟声也到点响起。和那天在榕树下听到的一样,潮水般低徊震颤,直抵人心。闻京听着他的话笑了笑,看了眼梁径,又去看和他并肩坐着的时舒,想了想,忽然问:“梁径,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时舒的?”时舒扭头:“就是有一天我回家,我妈不在家,我很生气,我就砸东西,然后我哭了——”他对着闻京阐述他以为的梁径“喜欢”他的过程,好像在说故事,有头有尾的。梁径笑着打断他,觉得时舒时间地点俱全的解释方式实在可爱,但也觉得这样的描述其实一点都不准确。他喜欢时舒这件事,从来就没有时间和地点。他对闻京说:“一直就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