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狗仗人势, 这么明目张胆的“猫仗人势”,说实话,梁径第一次见。关键小乖还挺明哲保身, 喵完脑袋缩回时舒肩窝, 亲昵地蹭来蹭去,一副岁月静好、“与梁无争”的猫样。梁径:“......”时舒被它蹭得痒, 歪了歪头, 搂着小乖的手拍了拍。他以为小乖被梁径吓到了。梁径简直气笑了。他上前两步。小乖预感到什么,瞳孔猛地紧缩,一团毛线一样的身子使劲往时舒怀里缩,先前气焰嚣张的喵喵眨眼变成小声呜咽。时舒不满:“你别吓它。”他放下手里的笔,手心拢着小乖脑袋,轻轻抚摸。梁径面无表情, 朝时舒伸手:“给我。”“不给。”时舒侧过身, 生气:“我要做作业, 你出去。”梁径被遮挡,小乖放松不少, 它在时舒怀里惬意眯眼。时舒瞧着好笑, 又挠了两下它脑壳, 小乖瞬间躺平,长长喵了一声。雨声隔着玻璃传来,不知道要下多久。好几分钟, 房间里谁都没说话。时舒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猫科动物的危机意识绝大部分源于视觉。视觉之外, 它们很容易放松警惕。小乖在时舒怀里彻底舒展身子, 时不时仰头舔舔时舒下巴, 好像知道他今天不大开心, 叫声温柔又宠溺。但是下秒,头顶伸来一只手。梁径冷着脸抓住它,想把它拎出去。“梁径!”时舒腾得站起,用力拍开梁径的手,后退几步瞪着他。看上去气得不轻。梁径发现时舒眼睛红了,不是很明显。确实在生气,梁径想。和方安虞分别的难过是真的,生气也是真的。只是他不是很明白,时舒到底为什么生气。小乖更敏锐地察觉时舒波动的情绪,也不矫情了,直起身子,前爪搭上时舒肩膀,凑近瞧时舒。好半晌,时舒说:“你干嘛老是吓我的猫。”梁径:“......”他都无语了,看着时舒不知道说什么。片刻,梁径视线移到小乖身上,小乖似有所感,稍稍朝后偏头,明亮亮的猫眼,狭长的蓝色瞳仁,凶得不得了。梁径叹气,他朝时舒走近,想去抱他。顿了顿,像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才对时舒说:“你不觉得它有点坏吗?”闻言,时舒难以置信,他觉得梁径真的有病。时舒大声:“它有你坏吗?!”梁径:“............”隔着一张书桌,他们面对面站着。因为生气,时舒的表情分外生动。黑白分明的眼眸炯炯有神,气恼让他双颊都粉润起来,嘴唇微张,随时准备说什么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和人理论的模样——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那会,梁径很近地站他身旁,时刻不停地注视他,一眨不眨,不想错过时舒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态转变——他学校听讲都没这么认真。只有时舒。他所有的关注都在时舒身上。而这种全身心的关注让他无比愉悦,乃至兴奋。于是,当时舒视线恰好和自己对上,梁径脸上立马展现的笑容完全自然而然。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成年后,再长大些,这逐渐成了他几乎病态的占有欲。在**表现得更明显,也更露骨。时舒会羞耻得大声哭出来。但好像每次这样,都只会让梁径朝着更加失控的地步做。——仅注视他,就足够令他兴奋。眼下,这种掺杂纯粹愉悦的兴奋也一点点达到了梁径的大脑。——虽然气氛看似异常僵硬。忽然,梁径转过脸,侧脸表露的神情并不明显,下颌线条还有些紧绷。时舒皱眉瞧着,观察几秒,咬牙问他:“你是不是在笑。”梁径干脆背过身,语气简练:“没——我先出去,你们好好写作业。”时舒:“......”他走得很快,快到时舒都没反应过来。门打开又关上。梁径靠着门无声笑。好一会,他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客厅房顶,视线边缘,落地窗外风雨潇潇。房门底下漏出一线暖色光。梁径朝沙发走去,坐下来的时候脸上依旧有笑意。张开嘴用力深吸口气,喉结贴着上下起伏——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又突兀,但并不是无来由的。——只剩四个月不到的时间,梁径想。生动、鲜活、明朗、温暖,这些都将属于他的。只属于他。梁径发现自己兴奋得近乎漂浮。身后房间里传来很细微的猫叫,还有几下座椅搬动的声响。时舒似乎对小乖说了什么。过了会,门打开,有什么东西轻巧跃到地上,然后,一点点朝沙发走来。回窝途中,小乖路过梁径。它走得很端庄,一条直线,目不斜视。梁径靠着沙发撑着太阳穴注视它,眼神平静,没动。其实只要小乖不在时舒怀里、不倚仗时舒作威作福,他没什么意见。时舒不在的场合,一人一猫忽然心有灵犀、泾渭分明。雨色消溶了昼夜边界,黄昏变得潮湿。楼上阿姨做好了饭,用食盒装了两人份的拿下来。梁径开门取餐,摆上餐桌,去敲时舒房门。门打开的时候,时舒正在写作业。他低着头,笔在卷子上划了划,然后移到下面的填空题上写答案。房间很安静,能听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响。梁径没打扰,他站在门边注视他。他一直都很享受这种时刻。时舒很快写完一题,知道梁径是来叫自己吃饭的,他放下笔站起来,依旧没去看梁径。两个人,一个闷闷不乐生着闷气,一个饶有兴致时刻注目。饭桌上也不声不响。小乖吃完自己的,竖着尾巴慢慢踱过来,滑溜溜软绒绒的尾巴缠了圈时舒脚腕,然后在时舒脚边坐下,仰头看他。时舒吃了几口抬头。对面梁径吃得很认真。“我不想那么早走。”时舒说。中午火锅店听到梁径那句,他真的气死了。梁径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他,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眼底似乎还有笑意。梁径说了句无关的:“气好了?”时舒:“......”“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过完年就走。我不想过完年走。”时舒冷下脸凶他。梁径却笑起来,语气温和:“我说过。”——时舒的后半句他仿佛从始至终都没听见。小乖仰着头,一会左瞧一会右瞧。“什么时候?”时舒声音大了起来。梁径放下筷子:“上个月。国际部电梯里。你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尽快。”时舒:“那你也没说是过完年就走。”梁径不以为然,重新拿起筷子吃饭:“一个意思。”时舒:“......”好几秒,他气得呼吸急促。梁径没事人一样,该夹菜夹菜,该吃饭吃饭。突然,一声尖锐刺响。时舒猛地站起,瞪着自如吃饭的梁径,脸都气红了:“我说——我不想那么早走。”梁径头也没抬,语气如常地回他:“不可以。”时舒赌气:“那你自己走吧。”这一句似乎和之前任何一句都意义不同,且意义重大。梁径一下抬起头,注视时舒的目光无波无澜,但他看着他,无情又冷酷地一字一顿:“想都不要想。”话音落下,时舒顿时红了眼睛,他看梁径的眼神好像立刻就要扑上去咬他。但是之后的几秒,他只是站着,一动不动地和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梁径对视。突然,“啪”的一声,时舒用力摔了手上的筷子。小乖吓了一跳,雪绒一样的小身躯急急撤退。它盯着掉在地上的两根木头,神色警惕。时舒看也不看梁径,转身跑进房间,“哐啷”一声巨响关了门,然后“啪嗒”一声,又锁了门。小乖一路撤退到电视柜前,瞧着紧闭的房门,小声喵了几下,转头去看餐桌边的梁径。梁径没什么额外的举动。他吃了两口饭,准备吃第三口的时候,半途放下了碗。片刻,他捡起地上的筷子,沉默地收拾了桌面,餐盒放进保温袋,然后提上了楼。前来拜访的客人已经去了书房。梁坤在书房招待他们,顺便半私半公地说几句正事。丁雪在房间里吃药。她饭后吃的药种类很多,需要事先分门别类挑拣出来。听到开门关门的动静,丁雪扬声:“时舒?”梁径:“妈。”丁雪笑:“吃完了?”她是笑自己下意识就以为时舒来了。梁径没说话。丁雪等了会。也许母子之间有天然的联系,丁雪听了会房外动静,想了想,起身走出去。梁径在洗碗。往常,只有她儿子一个人上来的话,梁径是不会选择洗碗的。他会直接放进洗碗机,然后快速和她打声招呼就下楼。今天的梁径沉默得和心情不好时的梁坤差不多。只是梁坤心情不好根本不会洗碗,只会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赶都赶不走。“怎么了?”丁雪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额头,温声:“和时舒吵架了?”梁径没说话,手上动作也没停,碗碟碰撞的声音很轻,看上去是一门心思在洗碗。丁雪等了等。“没吵架。”半晌,梁径语气微硬。丁雪忍不住笑:“那就是吵了——时舒不理你了吧?”梁径又不说话了,他打开水龙头冲泡沫。哗哗水声成了母子对话的背景音。“你不要太霸道。”丁雪说。这话和梁老爷子说的一模一样。就在暑假那会,小情侣半夜回来,他以为他俩闹矛盾了。“时舒很乖的,你不要欺负他。他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多关心他,不要动不动就不理他。”梁径走神想,动不动就不理人的到底是谁......几乎是立刻,丁雪就发现梁径走神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梁径说:“你动不动就不理他,他会没有安全感。”梁径低声:“我知道。”“没不理他。我马上就下去。”丁雪知道梁径也不会真的不理时舒,估计也是气到了。时舒的性格她不是不知道。“舒茗和时其峰对他的陪伴太少了。妈妈说的不是经常打电话那种,是亲人之间最日常的接触和相处。时舒从小就没好好被陪伴过。所以他在面对一些问题的时候,感受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丁雪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想起时舒的模样,心就很软了,语速也有些慢。不过,要是她知道她的儿子有多独断,大概率是不会说这些话的。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丁雪多多少少知道了梁径到底做了什么,她那会就直接上手打了——梁坤本来也想打,但看妻子打得实在狠,他一旁站着,忽然就忍不住莫名开始反思自己......楼下还是静悄悄的。小乖已经回了窝,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只掀起眼皮觑了觑,好像在说,没戏了!你没戏了!备用钥匙在储藏室门后的柜子里。梁径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打开门并没有看到人。下一秒,浴室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梁径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居然在浴室听到原曦、方安虞和闻京的声音。还有时舒哽咽的声音。“......要不分手吧?”“我们孤立他!”“——让他拽。”“让他哭吧!”方安虞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听着口齿不清,但一句一句表达的意思即使隔着门,依旧万分清楚。梁径:“......”“分手还是不要经常说。很伤感情的。不过梁径确实很过分,你要不来我家住几天?我妈刚才还问你要不要来吃饭,好久没来吃饭了......”原曦轻声细语安慰。闻京插道:“我也想吃。”原曦无语:“哪回你来没给你吃。时舒都好久没来了。”时舒坐马桶上抱着手机抽泣:“好......”原曦果断:“现在就来吧。反正时间还早。”闻京赶紧道:“现在?”他其实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但也不敢真的反驳原曦什么。原曦不满:“怎么,梁径是你兄弟,时舒就不是了?”方安虞不屑:“就是!”闻京苦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梁径说不定有苦衷呢?”“时舒就想晚点去英国——这能有什么苦衷?”原曦不是很理解,在她看来,梁径自己定下出发的时间,都没和时舒商量,这一点实在过分。“我的意思是......”闻京绞尽脑汁,想替梁径说几句:“梁径可能想早点享受二人世界?”闻言,梁径心里默默记下一笔,闻京,好兄弟。方安虞不以为意,一边吃一边说:“那他也太自私了。我还想多和时舒待一阵呢——时舒也想和我们多待待。他怎么就只管他自己。”原曦思索半晌,突然道:“闻京,你是不是在和梁径偷偷联系?”时舒也不哭了,他仔细听着电话那头闻京的反应,吸着鼻涕说:“梁径刚上楼了,你是不是在跟他联系?”一口锅从天而降,闻京冤死了:“我没啊!我就是、就是——”方安虞:“别‘就是’了。你肯定在和梁径私聊。那不然你怎么会这么了解他?”时舒擦了擦眼泪,也不是很想理闻京了,他站起来说:“我现在就打车去原曦家。”方安虞安慰:“嗯。路口接我一下。我陪你。”梁径冷笑,他盯着门,心想,我会给你这个机会?时舒一边开门出去,一对方安虞说:“好。出发了叫——”电话挂得很突兀。对面三个人等了等,没等到。半晌,闻京语气平平道:“散了吧。”顿了顿,他思考了下,神秘兮兮道:“预告一下,今晚方安虞将被暗杀。”方安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