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扇门, 能听到小乖起夜的动静,它睡饱了一觉,发出咕噜咕噜和喵呜喵呜的惬意声响。整个客厅都是它的领地。它会在玄关转一圈, 检查小情侣入户的情况, 然后去沙发巡视,顺便做下拉伸。时舒也睡了一觉, 醒来还是觉得脑子有些不舒服, 晕乎乎的。肚子也有点饿。这一天简直筋疲力尽。下午博物馆逛了两个多小时,晚饭遭遇大事故,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严重性,小组会议都结束了,之后车里受了惊吓,到家就被收拾得一干二净。时舒睁开眼望着微微拂动的窗帘, 饥饿感让他的脑子逐渐清明。梁径从背后抱着他, 呼吸就在他的颈侧。时舒转过身。青年的眉眼深刻明晰。时舒想起十八岁的某个夏夜, 他也是这么在黑暗中凝视梁径。那个时候,他们刚在一起。可能还没满一周。爱情初来乍到, 每分每秒都是奇妙的。安溪的那个暑假, 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只要想起来, 阳光就永远灿烂,榕树就永远葱郁,安溪的四屏山永远热闹非凡。坐在树下的少年和拉着他一步步下山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他们相依相伴,每一步都烂漫。现在, 少年期的甜蜜悸动晕成记忆的底色, 彼此间的关系伴随着异乡求学、脱离熟悉的生活环境, 进入新的阶段。他们也需要一段更成熟、更坚韧的感情。梁径的呼吸忽然很重。他似乎陷入一场深梦, 眉宇紧皱。时舒抬头亲了亲梁径眉间,情况并没有好转。吻接着往下,落在梁径的鼻梁和鼻尖,最后,停在梁径嘴唇上。呼吸交错。忽然,梁径伸手抱住时舒,睁了睁双眼,一闪而过的瞳仁深处显出几分惊慌和无措,他看着时舒,又好像没有在看他。“做梦了?”时舒轻声。他伸手摸了摸梁径面颊,发现他在细微地发抖。这是很少见的。时舒想起十八岁在三亚的那个午夜,他伸手搂住梁径,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小声:“你不要害怕,我真的没事......”梁径闭着眼,没说话。他还没清醒。确实做梦了——梁径也知道自己在梦里。因为这个梦太遥远,遥远到他一踏进,就知道彼身非此身。梦境里,烈日炎炎。刺眼的阳光让人头都抬不了。他背着书包跟在时舒后面,心头踟躇,不是很敢上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应该是小学,二年级?肯定不超过三年级——知道自己做梦的梁径在梦里慢慢想。“......吵架啦?”方安虞扭头飞快瞥了眼梁径,又转过去凑时舒耳边。时舒点头:“他不要我的手表。”闻言,方安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那里用圆珠笔画了一只蓝色的小兔子手表。小兔子很有意思,全身线条没一处是流畅的,弯弯扭扭,圆圆的表盘就在它肚子里,一头一尾两条横杠,权当表带。时舒还给好朋友方安虞的表带做了特别设计,写了方安虞的名字。只是“虞”字太长,方安虞手太细,三个字写了三分之二,两条表带就用完了。“为什么不要啊?”方安虞戳了戳小兔子肚子,“你画得这么好......”他这话不是假话——就看“好”怎么定义了。如果就寻常人对于手表的认知来说,时舒画的并不能称得上“好”。但在一年级小朋友的认知里,一个装在兔子肚子里,或者被小蜜蜂背在背上的手表,简直顶呱呱。他们走在树荫下,清一色的明黄小书包,人群里、车流里,十分亮眼。阳光一闪一闪错落在他们的发顶。周遭有很细小的风,是温差带来的。一旁绿化带上,绿油油的灌木十分茂盛。太阳花躲在板正的枝叶下,红粉晶莹的花骨朵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阳光灿烂的幼年梦境里,梁径感觉到自己的纠结——其实他很能理解那个时候的自己。当时舒“亲自”找来,问要不要手表的时候,梁径十分快乐。他觉得自己对时舒而言是特别的。但下一秒,他就得知,整个班里,已经有一半的同学拥有了“时舒牌手表”。现在,口碑打响,据说方安虞已经开始着手做号码牌,每天只给六个小朋友画——因为上午下午加起来一共六个课间,中午的时间要吃饭睡觉。于是,梁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而且,他很生气。时舒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他以为梁径看不上自己画的。为此,他还给梁径做了“市场调研”。从闻京手上开始,那是一只奇丑无比的恐龙,不过作为试验品,已经能让人知道是恐龙而不是别的什么了。到了原曦手上,小蜜蜂手表已经有了蜜蜂黑黄相间的纹路——时舒专门借黑笔描了好久。之后几位同学手上,能看到时舒愈渐熟练的笔触,想象力也更丰富了些。到了方安虞,就是一个小兔子的“定制”。“不错吧?”时舒笑眯眯:“要不要我给你画一个?”梁径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越看越心塞。“不要。”他说,然后转身坐回自己座位。两个人开始冷战。梦境里的梁径察觉今天是冷战的第三天。他其实早就忘了这段记忆,也不知道后来他们是怎么和好的。他想怂恿幼年的自己主动上前求和。毕竟他十分想看看幼年时舒的正面——从他进入梦境开始,小时舒始终一个圆滚滚后脑勺对着自己,乌黑蓬松的头发,阳光下可爱极了。也许是意念产生了作用,他感觉梦境开始颠倒,就在他以为翻个个就能面向时舒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辆车忽然从颠倒的梦境里冒出来,直直朝时舒撞去。时舒发出痛苦尖锐的叫喊。明黄色的书包很快被鲜血浸透。一瞬间,梁径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就在他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梦境再度变幻。烈日炎炎、阳光充裕的夏日倏忽不见,他一个人站在漆黑一团的梦里,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惊惧还未在他的脑海平复,又一个恐怖念想窜了进来,一遍遍告诉他——不是水声,不是水声,不是水声......那是什么......梁径受不了了,他不想再面对任何有关时舒受伤流血的梦,他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像是从沼泽里挣脱。梁径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时舒也在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做梦了”。他想说什么,他还想去亲他的嘴唇,但是沼泽很快又拖他下去。这一回,梦境变得奇异。好像潜意识急于摆脱上一个梦境的痛苦,这会,梁径低着头,看见时舒从他上衣左侧的口袋探出脑袋瞧他,开口:“老公?”梁径呆滞。——如果说,梦境能展现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当然也会暴露一个人无比渴求的欲望和念想。好一会,不知道是在适应缩小版的时舒,还是在体会“老公”这两个字出现在梦里的合理性,梁径在梦里足足傻了一分多钟。这一分多钟,他一边告诉自己是做梦,一边又忍不住去瞧时舒,他盯着他,眼都直了。但很快,梁径就接受了这一切——更接受了时舒叫他“老公”。口袋装着的时舒和刚才睁开眼看到的那只时舒一模一样,成年的模样,眉眼清俊又漂亮。就是不知道缩小了多少倍。缩小版的时舒两手撑在口袋边缘,仰头瞧他,也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梁径好笑,很想伸手摸摸还没他拇指大的时舒——把玩几下那是最好的了。揉揉他、搓搓他,让他瞎跑,让他不听话。最好搓得他嗷嗷叫。可指腹刚碰到,时舒就被他戳得后仰、摔倒在了口袋深处:“哎呀——”摔得不轻,时舒在口袋里一边哭一边骂他。梁径意识到,自己一丁点的力道就会让时舒受伤。所幸口袋很软,时舒只痛了一会屁股。等他再次成功露出来,是梁径脱下上衣,轻轻抖落。时舒滚了出来,滚得头晕眼花,出来的时候哇哇大叫:“地震了!你轻一点啊......”梁径十分无措,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待他。时舒趴着缓了好久,他看上去晕得不轻。这段时间,梁径想伸手碰碰时舒又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再次伤害他。于是,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揉太阳穴、看着他闭眼休息、看着他委屈地翻身......他拥有他,却无法触碰他。他的触碰只会伤害他。这个梦境持续的时间梁径并不清楚。等他睁开眼,天已经是蒙蒙亮的状态了。他的怀里没有人。浴室里传来水声。梁径起身下床去浴室。他做了一晚上颠倒惊吓又离奇的梦,这个时候盯着镜子里低头刷牙的时舒,神色都是阴郁的。时舒抬头,对突然出现在镜子里的人并不意外。气氛变得拉扯。手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时舒并不想理他,他转身从梁径身侧绕出去。哪想梁径一把将人抱住,垂头抵在时舒肩上,委屈至极的语气:“老婆......”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在他们之间,来得过于突兀,以至于时舒一入耳就脚底打滑。梁径眼疾手快将人捞住。“怎么了?”他急得低头去看他的脚,以为昨天哪里又不小心弄伤了。时舒耳朵红红:“你叫我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梁径压着。刚起床没什么头脑又受了惊吓的梁径真是不客气,重量几乎全搁在了时舒身上。他躬着身子,推着时舒往床边走。“老婆。”梁径闭着眼说。时舒:“......”时舒被他压在**,没好气:“你还记得你昨天干了什么吗?”梁径点点头,语气诚恳:“知道。”时舒咬牙:“说。”梁径一下一下啄吻时舒后颈和耳侧,很迷恋的样子:“捆了老婆。”时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