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扇门, 时其峰的大吵大嚷歇下好一会。时舒竖着耳朵,之后却没听到门外再传来任何动静。梁径也在外面,应该是在说话, 可梁径没有他爹那样狂暴, 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的,除了偶尔的一点走动, 时舒什么也听不到。医生在给他做耳镜, 他歪着脑袋,脸上火辣辣的疼。小时候,时其峰打他,是因为他大逆不道咒自己老子去死。现在打他,还是因为他大逆不道,要死要活要和梁径谈恋爱。不是没想过一旦时其峰知道, 结果会怎么样, 被打也早在意料之中, 早晚的事。只是那巴掌真到了脸上,心里还是会难过。时舒伸手摸了摸脸, 脑子里一会冒出图书馆里时其峰震惊愤怒的模样, 一会又冒出时其峰刚才在门外暴跳如雷说的那些话。......不得不说, 时其峰在最关键的问题一针见血。十八岁那年暑假梁老爷子在书房和梁径说的话,时舒也知道。夏夜惊雷,暴雨如注, 透过门缝,他一眨不眨看着祖孙二人对峙, 担心梁径更胜于担心他们这段关系。老人家不相信他们能长久。十八岁到二十八岁, 与其说是一段“宽限”, 任由他们发展, 不如说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梁老爷子看重梁径,自然会站在梁径的角度最大可能地给予缓冲。只是这种“考量”落在时其峰眼里,简直偏心得不能再偏心。时舒慢慢地想,时其峰反应这么大,更深的原因大概就在这里——这种“父母之爱”太过曲折,总是不会第一时间诉诸语言,总是需要他们各自冷静下来一点一点地摸索。在时其峰看来,这段感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结果,时舒在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关系里只会受到伤害。因为梁家根本不会允许家族往后没有继承人。也因此,时其峰理所当然地觉得,梁径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欺骗时舒、就是在玩弄他的儿子。检查很快结束,医生告诉他耳朵无大碍,没有发生外伤性的鼓膜穿孔,就是需要休息。时舒点头说了声谢谢。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惊天巨响。门猛烈撞上门框,房顶都跟着震了震......肯定有谁怒极离开了。时舒吓了一大跳,捂着耳朵又有点难受。这么粗暴的举动肯定不会是梁径。时舒知道,梁径即使发起火来也是温文尔雅的,何况摔门。时其峰到底怎么了......短短一上午,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糟。时舒有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激怒时其峰到这个地步。可图书馆那会口不择言,也是真的害怕时其峰一怒之下让他转学、让他再也见不到梁径。他默默叹了口气,觉得眼前就是一个死胡同。时其峰的“替他着想”也不是毫无道理......如果可以向时其峰证明——可怎么证明啊。难道让时其峰看着他们谈恋爱?十几岁的时候,时舒不会去思考时其峰火爆脾气背后的缘由与顾虑,父子之间永远剑拔弩张。加上时其峰的欺骗,时舒更抵触去“理解”他。现在他二十多岁,慢慢开始从时其峰的角度想着解决问题。最大的原因当然不是他一夜之间明白了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而是他想要与梁径在一起——往后不会再有突如其来的“外界因素”将他们分开。时其峰就是这个外因。大喊大叫、拳打脚踢顶多只能遏制,要彻底消除,就得需要更妥善的处理方式。撞门声响起的时候,医生朝后看了眼,处变不惊的神色,也没急着出去查看,直到收拾完手上的东西才出去。时舒坐在椅子上,走神瞧着医生背影,不由琢磨,难道梁家手底下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沾点“梁径”吗......这么想着,转念又想起前一刻时其峰大骂梁径和梁家人的话。时舒不是很了解时其峰生意场上的事,只是之前听梁径说过几次他的那些远房亲戚。刚来英国那阵,梁径还特意拜访了几位。只是每回回来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好像他去见的不是梁家人,而是杀了梁家的人。梁家旁支杂乱,表面上看,家族事业做得大,又都是一个姓,看着很是齐心。但计较起来,人品过得去没几个。生意场上却都借着梁家的声势打交道,得罪了不少人。等麻烦到了眼前,往往都是大事,于是,十次里九次,牵一发动全身,大费周章。眼下,时其峰已经把这种印象完全投射到了梁径身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梁径对自己的儿子多有照拂,时其峰一直觉得梁径是个知书明理、处事稳重的好孩子。这件事将这些都颠覆了。在他看来,梁径这些年完全就是在伪装。往后,无论梁径做什么,时其峰多少都会带点看法。给他检查的医生在外面和梁径说话。时舒愁得眼冒金星,也可能是饿了。他四处打量,见一旁病**有两个很可爱的海豚抱枕,时舒立马想起远在江州家里的那只陪伴自己很多年却无法跟着自己远渡重洋的大海豚。梁径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平躺着,一手环着一只海豚,一双眼很认真地和天花板对视,思绪不知道漫游到哪里了。“时其峰呢......”时舒有气无力。梁径站床边伸手碰了碰他红肿的脸颊,没有立刻回答。“啊?”时舒转眼看他。见他这样,梁径笑了下,“说是去请律师了。”他语气随意,好像在说天气。耳边传来梁径的话,内容实在离奇,时舒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幻听了。傻了半秒,他坐起来,看着神色自若的梁径:“啊?”梁径笑,俯身亲了亲时舒嘴唇,“还疼吗?”时舒推了推他胸口,皱眉:“你在说什么啊?”“没什么。你爸要告我。”时舒眼都忘了眨:“......”梁径在床边坐下,把瞬间呆滞的时舒按到怀里,然后低头埋进他的颈窝很慢地呼吸。时舒的肌肤、气息熟稔的衣料贴着他的下颌和侧脸,让他感到无比安宁,那些被时其峰激怒而产生的负面又阴暗的情绪也平复不少。时其峰气得要告他抢儿子。梁径想,谁告谁还不一定。他动手在先,自己有大把的理由可以告他。但是他又想,时舒肯定会为难。“他不正常......你也有病。”好一会,时舒小声嘀咕。梁径忍不住笑。心情愈加舒适。他弯起嘴角,埋时舒颈窝点了两下头——纯属对老婆说的话给予反应,但转念,又不满时舒将自己和时其峰并列,“老婆......”时舒叹气,拍了拍梁径背,越想越无语:“老婆老婆老婆,除了叫老婆还能干嘛?只会给老婆惹麻烦......以后你们两个就不要交流——”话没说完,他就被梁径捧起脸狠狠亲了一口。“唔——”接着,嘴唇被咬了下。咬他又含他,牙齿和舌尖像是爱极了他,可这种喜爱里还有一点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气恼,只能咬一口舔两下,往里用力含住时舒的舌尖,用这种方式让他乖乖住嘴。时舒被亲得脸红,嘴巴发麻。“我好饿。”时舒往后靠了靠,捂着嘴巴说话,眼神机警,以防梁径再逮他咬他。一上午的讲座,中午本来约着一起吃饭,谁知凭空出了这遭,眼下还有莫名其妙的“官司”......时舒饿得头晕。不过他觉得是被亲晕的。梁径拉他起来,“现在就去吃。”时舒弯身往下找自己的鞋。梁径盯着他的脚尖对着鞋勾来勾去,索性蹲下来给他穿。见梁径伸手就要来捉自己的脚,时舒笑着往回缩,正要说什么,余光里一道冒火的目光直直射来。门边,时其峰瞪着时舒,还有背朝他给自己儿子穿鞋的梁径,气得说不出话。“你们——”时其峰先是指了指时舒,下秒又去指转头表情瞬间冷漠的梁径,拼着吃速效救心丸的心率说道:“给我——”时舒抢答:“不分开怎么样?再打我一顿吗?”联系律师的路上时其峰已经稍稍冷静,这下又被时舒气噎,但他毕竟是跨国公司的总裁,冲动过后会有更缜密的解决方案。他瞪了眼时舒,偏头瞥向门外。很快,秘书小项带着食盒进来。有且只有一份。很明显,时其峰路上惦记儿子没吃饭,特意绕路去了一直去的餐厅打包。时舒瞧了一眼:“梁径没有吗?”梁径笑:“你先吃。我——”“你管他干什么?!”时其峰是真的想骂人了,但是他看见时舒脸上的红肿,一下又降低音量,好声好气:“小宝赶紧吃,不然胃不舒服。”先前想了好多,时舒觉得还是不要再正面刺激了,他伸手拉了拉梁径衣角,“我们一起吃好不好?你不要走。”他觉得自己特别可怜,硬刚只会让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眼下,自己又好像一只梁径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时其峰打包扔去澳洲的包裹。梁径哪里想走。他移来小桌板,把食盒摆好,旁若无人地亲了亲时舒嘴唇,“不走。”时舒点点头。食盒里分出一半的饭菜给梁径,梁径当着时其峰的面就吃了。时其峰坐在一边,好几次想上去揪着梁径给他来两拳。但这里是梁家人的地盘,门后面不知何时来了好几个转悠的人。时其峰冷笑,没说话。汤还是热的,时舒一边喝一边琢磨时其峰的脸色,越看越不放心,对梁径说:“我感觉我要被抓走了......”梁径放下筷子,他吃得很快,纸巾擦了下嘴唇,语气很淡:“律师在,他不会怎么样的。”一旁,时其峰闻言:???到底谁请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