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好好说, 那怎么办?”方安虞比时舒更愁。从一开始,得知他俩好上,他就万分忧虑。家长的态度在他那里完全就是不容置疑的, 这大概源于董芸女士对他的教育自小就十分严苛。闻京则显得不是很在意。“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再不行, 转地下也是可以的嘛。先应付过去再说......又不是古代,整什么要死要活......”糊弄和应付在他的成长阶段从未缺席。这会说起来, 倒有点得心应手的意味。时舒:“你懂什么。”屏幕那边的梁径, 眉宇间神色极淡,眼睫垂下,看不清眼底情绪,视线始终落在别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知道梁径一直在生气。他向他承诺了会好好解决这件事,可眼下就困在了第一步......方安虞最害怕的就是做贼的那份心虚, 当即附和:“就是!你知道什么!偷偷摸摸被抓到更惨好不好?!”原曦笑起来。她想起小时候闻京藏零分卷子, 藏到最后还是被闻康找到, 一顿打得屁滚尿流。“闻京,你忘了你小时候偷偷藏卷子被抓住了?”原曦一说话, 闻京就不说话了——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这点不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时时拿出来“温故知新”。这件事大家都有印象。主要闻康气得不轻, 周爱玲也护不住, 闻京被打得半死,压根不敢回家,轮着在梁径、时舒、原曦和方安虞家住, 兜兜转转、来来回回住了有一个多月。但这种“避难”性质的“住好朋友家”一点都不自在。因为只要到饭点,餐桌上的大人瞧见他就忍不住笑, 然后打趣, 闻京啊, 下次可不能藏卷子了, 多少分也要拿出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那一阵,他觉得自己走哪都有人笑着问他卷子藏哪了。提到这事,时舒眼一亮。虽然事情性质不一样,但事情的严重程度好像差不多。他有点好奇,问闻京:“你后来是怎么回家的?”方安虞无语:“你忘了?他用红笔写了一封‘血书’道歉,还咬破手指按了红手印,就塞自家门缝底下......闻叔看到以为他被绑架了,吓得直接报警。”视频里,大家都忍不住笑。就连一直没抬眼的梁径也抬起眼睫笑着看了屏幕一眼。闻京有点难为情,他又拿起杯子喝水:“咳。”原曦却忽然道:“时舒,你也可以写一封信和峰叔说。”时舒以为她在顺着闻京的事开玩笑。毕竟写信给时其峰,怎么想怎么奇怪,他乐了,下意识道:“‘血书’吗?”闻京:“......”原曦笑:“不是。我是说写封信和你爸好好解释。毕竟你们见面就吵。文字应该比较好沟通。”时舒愣住,没立即说话。方安虞想起电视剧里的一些煽情桥段,觉得可行,也说:“写信清楚。”虽然心底还是觉得怪怪,但至少是一个办法,一个可以和时其峰沟通的办法,时舒点点头,应道:“我想想......”接下来两天是周末。时舒意料之外、梁径意料之中的是,时其峰让管家修改了门锁密码——时其峰如果不想让他们见面,办法多得是。于是,信还没想好怎么写,时舒又和出差开会的时其峰视频大吵了一架,差一点报警,说时其峰非法拘禁。时其峰好气又好笑,骂他,兔崽子,给我老实点,老子是为你好。不然把你网也断了。晚上时舒打电话给梁径都有点后悔跟时其峰走了。说好的处理,现在简直就是原地打转。他筋疲力尽,终于后知后觉自己的父亲是铁了心要分开他们——时其峰的手腕虽说比不上梁老爷子道深,但表面一套迁就、背地一套铁腕玩得那叫一个熟练。时舒被他一会松、一会紧地箍着,几近崩溃。梁径听着电话那头微微哽咽的声音,居然莫名感到一阵快慰。这个家伙总是天真,只有当真实的结果彻底来到面前,才会认清。梁径不说话,时舒难受地缩沙发里抱着手机,脑袋空空。“小乖呢......”好一会,时舒沙哑着问。梁径手机搁桌上,开着免提,一边处理工作一边说:“窝里。”时舒连着三天没回来并未对小乖生活造成任何影响,该吃吃该喝喝。这一点,极肖某人——只有当实质影响摆在眼前,比如缺粮缺水等,小乖才会闹。时舒环顾空得吓人的大平层,忽然,心里没来由地恐慌。这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分开。以前,无论他去温哥华过年、去澳洲过暑假,还是梁径回安溪、或者陪丁雪出去看病,他们都会事先与彼此打好招呼,有去有回。再不行,就另一个人飞过去陪伴。他忍不住叫他:“梁径......”“嗯。”梁径听着耳边传来的可怜嗓音,心情十分平静。“你还生气吗?”时舒小声问。梁径语气很淡:“嗯。”检查工作邮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好像将那天那个自己储存起来了,连同难以克制的情绪。梁径的回复让他更加慌张,心头陡地坠落,时舒伸手捂住眼睛,哽咽:“怎么办......”无法见面、不知何时见面、处理不好的时其峰、原地打转的眼下——一切都让他沮丧、难过。另一端,梁径却很绝情地想,不是你要跟他走的吗。但他没说。即使生气愤怒从未在那天之后消失,此刻的心疼与无奈也是发自心底的。“别哭了。先去把论文写了。”梁径叹气。他还惦记他周一要交的小论文。时舒捂着眼睛,半晌没说话。“时舒。”梁径叫他。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时舒翻了个身,抽了抽鼻子:“可不可以视频......”闻声,梁径忍不住笑,“好......”可怜死了。最后,手机架一边,开着视频。时舒一边敲键盘写论文,一边擤鼻涕、擦总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眼泪。眼睛和鼻子被揉得红通通,虽然不说话,但鼻子吸气的声音从未消失在梁径耳边。梁径停下手里动作注视屏幕里那个可怜兮兮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在写,手里一会很快地打字,一会又哒哒哒不停往回敲删除键。看上去心烦意乱。走神的当口,梁径脑海里冒出无数个时舒,无数个开心的,无数个难过的,还有无数个可怜的。这些时舒占满他的内心,挤来挤去,吵吵嚷嚷,弄得他也心烦意乱。“时舒。”“啊?”时舒转过脸瞧手机,一张脸被泪水染得薄红,很认真地和梁径对视。对视半晌,眼睛又红起来——面对梁径,委屈总是到达得很快。梁径低头笑了下,再抬起头的时候却说:“没什么。你继续写吧。”他其实想问他,后悔吗?离开我后悔吗?片刻,梁径又想,他说自己分不清、说得头头是道、一张嘴叭叭的——可现在动不动就哭的人是谁。梁径心头既快意又气恼。时间不算早。梁径陪他写完小论文,又陪他上床睡觉。这种相处模式有点新奇。只是以前睡前话也多,但没有这样多过。“梁径,你明天干嘛?”“梁径,我想看看小乖,你把小乖抱过来好不好?算了,小乖是不是睡觉了......”“梁径,你枕头旁边是什么?哦......我看错了......”“梁径,你门关好了吗?”“梁径,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梁径忍无可忍,他坐起来,对着手机那头的家伙说:“闭嘴睡觉。”时舒看着他,不说话。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很快情绪上涌,他一下也坐起来,转换手机摄像头,很快,梁径看到一间大得吓死人的卧房。时舒一副又要哭的语气:“你看!这么大!我怎么睡!什么都够不到!”明明第一晚睡得四仰八叉的也是他。梁径不知道说什么。到底是谁要离开他跟时其峰走的?!他说不出话,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时舒的本事——人生在世,总要有点本事才能活下来。他问时舒:“那我飞过去?”他也决定不讲道理。时舒重又躺下来,把摄像头转回来,看着视频那头想咬人的梁径,小声吩咐:“你也躺。”说着,他找来大海豚——时其峰不知道从哪里买来这个和江州一模一样的大海豚。他把大海豚放在身旁,手机靠着,然后侧身面朝视频界面,神情乖巧,看上去只要梁径依言躺下,他就会乖乖睡觉。梁径看着他,脑子里告诉自己都认识这个家伙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晚的觉。他躺下来,和视频那头的时舒对视。两个人眼瞪眼。过了会,时舒打了个哈欠,他凑近手机,小声:“梁径,我感觉我马上就要睡了。”在一起那么久,梁径觉得,眼前这个摸不着的时舒是最娇气、最磨人的。梁径没理他。他闭上眼,有点心梗的样子。困意渐渐泛起,时舒接二连三打哈欠,声音无一例外清晰传入对面。忽然,就在梁径沉心静气、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不动不响、那边就会乖乖睡觉的时候,时舒声音再次响起。时舒很疑惑的语气:“你怎么穿着衣服睡?”梁径:“......”他阴沉睁眼,不说话,瞪着手机上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很想把脑袋拿出来敲一顿。时舒却有理有据:“你以前都不穿的。”“脱掉好不好?”时舒十分为难,语气万分纠结。“不然我睡不着。”梁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