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才醒。梁径一早去了公司。时舒那会毫无知觉,只记得被人捧着脸亲,还有梁径一身西装革履, 蹲着清理落地窗那块的模糊背影。头顶暖融融的。睁开眼就是小乖毛绒绒的下巴。它下巴搁时舒额上, 不声不响,也不知道是想让时舒醒还是不想让时舒醒。总之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梁径知道他要睡, 窗帘拉得严实。这会房间还十分昏暗。不过时舒还是能在隐约透现的一缕明亮里看到两缕悬浮的雪白猫毛。伸手去捞小乖的时候, 小乖舔了舔时舒手指。猫抱怀里,闭上眼又是两三个哈欠。小乖脑壳紧挨着时舒颈窝,望着房间某个方向,十分安静的样子。它这些年陪伴在时舒和梁径身边,性格方面的成长和这对比起来,倒是肉眼可见的沉稳。去年夏天因为牙龈炎引发, 生了次大病, 把时舒吓得不轻, 抱着它蹲宠物医院门口哭。梁径赶到的时候,小乖顶着一脑袋眼泪鼻涕水, 见惯了的样子, 斜睨着因为担忧面容分外冷峻的梁径, 云淡风轻地喵了一声,催他过来抱人走。它那会瞧着很有长辈的架势。后来,梁径搂着时舒, 时舒搂着小乖,那场面的滑稽程度和时舒内心的悲伤程度, 不相上下。回去之后的几天, 小乖体重直线下降, 吃的越来越少, 睡觉时间也变长了许多。时舒难过到话都不想说了。隔一阵就要去摸摸它、探探它的鼻息。有时候小乖反应慢点、垂着头不作声,下秒,时舒表情铁定不对,语气立马哽咽,手上僵着,张嘴“梁径”、“梁径”地喊。那段时间,梁径情绪也忽上忽下的——碰上恰好去瞧梁老爷子,老爷子还以为自己要怎么了呢。终于有一次,烦死了的小乖直接朝时舒怼了一拳头——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时舒又惊又喜,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梁径哭笑不得。不过后面确实慢慢好起来了。今年年初做了个检查,十分健康,时舒回来就抱着小乖猛吸。小乖被吸得生无可恋,朝一旁的梁径喵着求救。梁径盯着他老婆陷入一片蓬松雪白的十指,根根纤长细瘦,指甲盖圆润泛粉,走神走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小乖难以置信,只好挨吸,肚皮周围的毛都瘪了。不过它到底有了些年纪,记性方面不大好。时舒给它刷牙的时候,它总不耐烦,觉得自己刚刷过的样子,看着时舒好像在看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一人一猫眼对眼,一个龇牙咧嘴,一个可怜巴巴。但这么多年的陪伴,小乖也十分宠爱时舒,十次里会有十一次乖乖张嘴——多出来的一次在小乖自己的记忆里。房间温暖。小乖感觉到时舒又要睡过去,便喵了一声。时舒歪头蹭了蹭小乖,轻声:“梁径给你好好刷牙了吗?”“刷牙”两个字仿佛什么开关。小乖一听到,就忍不住龇了下牙。然后,后腿用力一蹬,窜出了时舒怀抱,头也不回跑下了床。下床前还翘起一只后腿挠了挠身上,好像一直被时舒搂着,毛都不蓬松了,弄得它意见很大。时舒:“……”梁径一刻钟前发来信息,问他醒了没。工作室群的微信消息已经一百多条。上飞机前时舒就把先谈下来的几份项目合作书发给了负责的蔺嘉。蔺嘉是最初一起创办工作室的伙伴。后面Phoenix陷入最低谷,就剩她和童小羽跟着时舒一起熬。童小羽是蔺嘉的学弟,毕业跟着他们一起搞Phoenix,专门负责程序开发,技术水平一流。那一阵特别难的时候,时舒都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耽误了人家的前程,但又实在舍不得人才,就小心翼翼地保证说薪水肯定、一定不会断的——他那会都把自己积攒多年的压岁钱拿出来应急了。童小羽却不是很当回事。他大学毕业,梦想充沛,只因为时舒的游戏制作对他胃口就喜欢跟着时舒干——有时候不怪老板画饼,就怕老板饼画得太美太香。最主要的,是他们身上都有种十分纯粹的理想主义。不过时舒确实也没断过薪资就是了。后来压岁钱应急的事被时其峰知道。时其峰都气笑了。他甚至一度怀疑时舒不是自己儿子——一点商业脑子没有。不过某种程度上,生出这样天真的脑子也不能怪时舒。毕竟,压岁钱给太多,他们这些做家长的,到底是有责任的。当然,最有责任的当属梁径。梁径偶然从时其峰的商业访谈里知道时舒压岁钱的“花法”——时其峰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儿子创业的糗事,说的是“我就眼睁睁看到过一个失败案例”——到了年底,梁径给时舒包压岁钱红包,金额大得吓人,时舒莫名觉得自己瞒了许久的事是不是被发现了——不过他在哄自己老公这块,从小驾轻就熟,一张嘴就能让人神魂颠倒。只是后来压岁钱也不管用了。时其峰只能给他们好好上课。中途清算手头资金,得知梁径给的压岁钱数目,时其峰气得当堂一个电话打了过去,恨铁不成钢地说梁径:“这样惯,他能自己想出办法吗?我让你看着,不是让你这么看的,那我儿子干什么用?我还打算看看这小子能搞出什么名堂……你倒好!”“——这么大笔数目,你爸妈知道吗?!”话刚出口,时其峰就不想说了。丁雪和梁坤要是能管,那年国外直接登记结婚的事就不会发生。到最后,时其峰都无语了,他觉得这代人和他们那会筚路蓝缕的白手起家真是不一样了。但他心底里还是觉得孩子不能惯——不至于吃多大的苦,但总要明白事情的艰辛,便继续苦口婆心:“梁径,你没孩子,我告诉你,孩子不是这么养的。就是要上点挫折。挫折知道吗?就得让他哭!让他知道做什么都不容易。你这个态度,能养出什么?照这样下去,我儿子要给你养废了!”一旁,坐在第二位的时舒脸红得抬都抬不起来。蔺嘉捂嘴笑得快要岔气。不过时其峰说的这番话也有点违心就是了——他说起梁径来头头是道,转头给自己儿子上课,恨不得手把手划重点。后来工作室重回正轨,时其峰看得更严。他是铁了心要在这块好好训练时舒。时舒隔三差五的汇报,时其峰看得比自己手头的项目还要紧。生怕一个不留神,梁径就把时舒叼回窝舒舒服服躺着了——他是养了个小猪崽,但那是小时候,天真无邪白白胖胖的,蛮合适。但这么大了,再猪崽就不合适了,要被吃掉的。至少,也得是个狼崽吧——时其峰有时候做梦想。不过在舒茗眼里,这是父子关系的大转折期。这几年,时舒和她说起时其峰,都是“我爸”怎么样、“我爸”怎么样,舒茗还是很开心的。窗帘拉开。白光亮得刺眼。江州的第二场雪来得猛烈。皑皑雪色里,小区物业给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准备的圣诞树都被掩埋了大半。只能看到零星的松绿尖尖。蔺嘉在群里@时舒,问他下午什么时候到,时差倒回来没有。时舒看了眼时间,回她一小时内准到。然后划拉上面的聊天记录。原来和莱维前期合作的几个项目里,有一个大家不是很支持。蔺嘉觉得这个项目现在市面上相似的太多了,接过来不仅费时,还费钱。她的意思是再和莱维商量下。如果后面要以合伙人的形式正式合并工作室,这个应该也可以商量。时舒点开那个项目书,一边刷牙一边又仔细看了遍。坐到餐桌前准备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的时候,小乖跳上来踩他的手机。时舒就把手机收进口袋,不看了。开车去工作室的路上,梁径打来电话,问他吃了什么。时舒说就冰箱那盒三明治,还有牛奶。现在他们家并不常有外人过来照顾三餐。除非两个人都很忙。不然都会自己做。梁径做饭中规中矩,时舒闲了会特意搞点,但都是能吃的。营养也都有。主要食材方面会有人定期补充、置换。总之,这个家里,吃的最好的,是小乖。以前丁雪在家的时候,还经常有阿姨过来帮着做。后来梁坤出事,丁雪一直陪在梁坤身边,江州南棠这边的家就很少回了。这两年,随着梁坤复健进度加快,丁雪几乎就不回来了。前阵子夫妻俩又回了浔州老家,主要那边的冬天和江州动不动就大雪茫茫、寒风刺骨比起来,温和许多。也湿润许多。梁坤躺了太久,肺出了些问题,需要温和湿润的环境养一养。江州冬季凛冽,并不宜人。楼下舒茗倒是经常回来住。她的事业进入相对稳定期。除了一年两三部戏、若干封面,还有一些商务活动,其余时候,她都在江州南棠的家里。有时候和朋友聚聚会,有时候请普拉提教练过来练练,多数时候,“躺**睡大觉”——这是她和自己儿子说的。那会,时舒因为加班好些时日没着家,有点想舒茗,打了电话过去,问她在干嘛。舒茗好笑,嚼着黄瓜看某某小花的无脑甜剧,一边说:“妈妈还能干嘛?躺**睡大觉呗。”时舒羡慕得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所以,这些年,和时舒梁径一起在家吃饭次数最多的,就属舒茗。这会,梁径电话刚挂,舒茗果然打了来。电话那头能听到电视剧里热热闹闹的对话声。“回来了?”舒茗手上应该正弄着什么,开的免提,近处还能听到“笃笃笃”的菜板声。时舒打着方向盘进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嗯。昨天回的。”舒茗好笑:“回来一点声音没有。下午醒的?”时舒有点不好意思,支吾了一声。“晚上下来吃饭。妈做个汤给你俩补补。”“哦。”时舒应下。直到推开工作室门,他脑子里还盘旋着舒茗那句“补补”到底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蔺嘉已经把项目书打印好了几份摆会议桌上,扭头见时舒推门进来,上下打量几眼,笑:“没睡好?”时舒点头:“时差太难受了。”会议室玻璃窗外,明晃晃的日头,有些刺眼。这几天都是晚上大雪,白天大太阳。又冷又冰。刮起风来,室外一点都不好受。时舒还有点困,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不一会,童小羽和蒋毅川就一起进来了。蒋毅川负责美术组的设计把关,还有线上运营。他和童小羽都归蔺嘉管。他俩身后还跟着美术组的两个实习生。进来看见到出差回来的时舒,表情惊喜,齐声叫“时总”。蒋毅川手上拎着六杯咖啡,是楼下刚买的。这会,他把咖啡摆上桌,抬头看时舒:“时总,喝咖啡吗?中午梁总来了趟,说下午开会给您带咖啡。”时舒好笑,没说话,接过一杯热红酒美式喝了口。蔺嘉也笑,挑了杯拿铁,对时舒解释:“中午梁总请吃饭的。”时舒就明白了,抬头:“那个项目不合适,梁总看了之后说的?”蔺嘉点头:“嗯。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弄,他看了看,吃饭的时候问我们什么想法,大概聊了聊,就说把那个踢掉。”项目书在家那会已经看了遍电子版,吃饭的时候也想了下可行性,时舒觉得问题不大,主要还是去谈。于是,接下来的会议,除了商量剩下几个项目怎么做,就是和莱维约下次的面谈时间。他们这边还是希望莱维也过来趟。最好这趟就能敲定合作的最后一些细节。一场会开到天黑。不过冬天本就昼短夜长,时舒打开手机,发现距离回家吃饭的时间还早。给梁径的信息停留在舒茗要他们回去吃晚饭。之后,梁径也没再发来什么。开车到梁家公司大楼底下,后视镜里忽然出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时舒一边瞧着,一边把车停在广场前最边上的临时停车场。下车的时候,时舒听到那人叫自己。时舒想起来了。是梁径的叔伯之一,梁圹。偌大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一整面的玻璃上,倒映着远近街道的霓虹光影。雪后云层晦暗,在玻璃上留下一层厚重的阴影。站在窗边望下去,公司正门人来人往。明亮光线从里照出来,高处的视野里,好像一束探照灯,笔直射入漆黑的雪夜。时舒和梁圹就站在那束探照灯的边缘。梁径屈指叩了叩玻璃。没转头,一边拿起手机给时舒打电话,一边冷声吩咐庄叔:“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庄叔脸色发白,点了点头。他也是没想到梁圹居然还没走,会和时舒恰好遇上。梁径本来是去看时舒车子的,注意到的时候,神情瞬间就变了。吓得庄叔心脏都有些不舒服。见庄叔愣着不说话,梁径转眼盯向他。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一双眼深如寒潭,分外瘆人。庄叔立即应下:“知道了。我下次一定看他上车。”很快,门外响起秘书和时舒隐约的说话声。庄叔转身走出去。打开门的时候,能听到时舒笑着和庄叔打招呼:“……叔,脸色有点不好……嗯,今天真的好冷……”“——梁径?”梁径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偏头注视梁圹驱车离去的方向,没说话。夜色黑沉的影子透过冰冷的玻璃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上,凌厉异常。“忙完了吗?”梁径转头,原本冷肃的眉眼逐渐温和,开口语气平静:“梁圹和你说什么了?”时舒不以为意,走过来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哦。他问我最近忙什么,说好久没见了——没说什么,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忙完了吗?要不要回去?妈妈说一起吃饭。”梁径缓步走到沙发前,注视仰头笑着和他说话的时舒。他今天穿了身黑色的羽绒,又刚从冰天雪地进入温暖的室内,黑白分明的眉眼,唇红齿白的模样。梁径低头亲吻时舒冻得格外红的嘴唇。时舒好笑,推了推他,“回去吗?”梁径恍若未闻,被推开一点距离,下秒又追着吻上去。他一手撑着沙发椅背,一手去握时舒的下巴。时舒有点被他不管不顾的气势吓到,赶紧转头去看门。里面能看到门外人影的活动,外面却一丝一毫都看不见里面。此刻,门早就关了,外面也是一点人影都没有。时舒还是有些不适应。毕竟,这很久之前,还是梁坤、梁老爷子的办公室。时舒推不动他,有点生气地板脸:“不要吃饭啊?”梁径盯着他,漆黑眼底不知道在想什么。时舒觉得他情绪有些阴沉,凑近仔细瞧他:“怎么啦?”话音刚落,他就被梁径搂抱起来,朝里间休息室走去。身后的门刚关上,时舒就被他压在门背后亲了一通。这会空间私密,时舒乖乖挨亲。亲着亲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低头往下一看,时舒气笑了:“你真是……我妈还说补补呢。你这哪里是要补啊,你能不能歇歇啊!”怀里的人鲜活温暖,梁径不作声,抱了会,心底那种完全没来由的慌乱才稍稍淡了些。他拉长音调:“老婆。”时舒推他:“起来啊!来不及了,妈妈要催了!”梁径好像没了骨头,靠在时舒身上,一动不动。只一个劲叫他:“老婆。”时舒会错了意。他抿了抿嘴,看着只会叫老婆的梁径,红着脸蹲了下去。梁径没想到,但也没阻止。他看着时舒的手指握住自己。他一直就很喜欢时舒的手指,雪一样的肌肤,到了指尖就会浮现很柔软的粉色。指甲莹润,十分可爱。还有指关节,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手指的指关节会比他老婆的长得还要秀气、恰到好处。当然,除了手指,还有少年时代就出现在他梦里的嘴唇。花瓣一样的嘴唇,弧度柔软、水色晶莹,眼下,在做着什么呢。梁径目光沉沉,喉结不受控制地起伏,好像按捺不住,又好像极力克制。眉间一点点蹙起。梁径抱起时舒,带他去里间的卫生间漱口。但可能是最后几下弄得太深,时舒总觉得嘴巴不舒服。梁径哄他张嘴看看,时舒不怎么愿意,握着杯子一个劲漱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记忆。时舒耳边传来梁径带着笑意的声音。“你小时候好乖。”“会张嘴给我看吃了多少。”“记得吗?”